作者:年年穗岁
在一个深夜,姜蜜见他实在睡不着,便叫他和自己说一说边关的生活。
谢知让沉默片刻,将那张束之高阁的舆图拿出来,轻声和她诉说那些往事。他小的时候,也是跟着宁安侯在宁夏待过几年的,如何能不清楚战争之残酷?
只听他这么随口一说,姜蜜便要被那血腥与残忍,骇得喘不上气来。
宁安侯镇守边疆这么多年,落得一身毛病,每逢雨天膝盖便疼痛不已。谢家长子谢知礼更是命丧疆场。
那一片荒漠之地,埋藏了多少忠骨,浸染了多少鲜血。
可那些为国尽忠之人,却还要被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胡乱污蔑!
这些个妇人,都是和自家丈夫一条心的。她们在此处大放厥词,姜蜜不敢想象那些大臣们在朝堂上会骂得有多难听。
那位粉衣妇人瞟了姜蜜一眼,却是不敢招惹她的,连忙拉着那刻薄妇人小声道:“算了算了,这些事情,也不是咱们这等妇道人家能管的。少说几句吧。”
刻薄妇人重重哼了一声,“你怕她,我可不怕她!都是那些个东西做过的丑事,还怕别人说了不成?”
“丑事?什么丑事?”姜蜜实在忍不下去了,扶着桌案站直身子,缓缓踱步过去,“陈少夫人,你倒是和我详细地说一说,谢家、殷家,还有宁夏卫,究竟做了什么丑事?”
这位刻薄妇人夫家姓陈,正是那位陈灵嫡亲兄长的妻子。
她盯着姜蜜,丝毫不惧,“怎的?谢夫人这是想仗势欺人,还不许人说实话了?你捂得住我一人的嘴,捂得住这天下人的嘴吗?”
“殷家将酒囊饭袋,宁夏卫草包饭桶,谢家更是狼子野心!但凡是个有羞耻之心的人,怕是都要自刎谢罪了,怎还有脸存活于这世上污了天下人的眼?怎的,我说错了不成?”
姜蜜看着她尖酸恶毒的嘴脸,忽而扬起胳膊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声响,使得整个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震惊地瞪大眼睛,掩住嘴巴不敢说话。
这么些年相处下来,京城中的贵妇人们也算是知道姜蜜是个什么性子。
这小妇人看起来娇滴滴的,却是个主意正的,内里自有秀骨。
但她和她丈夫谢太师不一样。
谢太师是一言不合便要打打杀杀的,可姜蜜这么多年,很少在外教训人,更别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动手打人。
这让人如何不震惊?
陈少夫人也是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却是恼羞成怒,扑过去想要抓花姜蜜的脸。
可跟在姜蜜身后的郁金和降真,又岂是吃素的?一人抓着一个,便将那陈家主仆制服。任她二人使尽浑身解数,也动弹不得半分。
姜蜜绷紧一张脸,往日温和不再,眉间冷凝,
杏眼之中的水波凝固冰封。
“酒囊饭袋?草包饭桶?狼子野心?自刎谢罪?”姜蜜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着陈少夫人红肿的脸,一字一句地反问,“你能说出这些话,难道是心肝脾肺都被野狗给吃了吗?还是你本就是狼心狗肺之人?”
“宁夏镇五卫四所,区区四万余人,却守着从盐池到兰靖长达一千公里的防线!分到每一路,不过五千余人。”
“而灵盐台地地势平坦开阔,鞑靼部落素来以凶狠著称,一旦挥军南下,往往是几千几万的骑兵发起进攻!”
“边军几百人、几千人,对阵鞑靼成千上万骑兵,流血牺牲在所难免。”
“此一战,宁夏卫损失惨重。昭毅将军命丧疆场,殷小将军被断一臂。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还有自己的儿子!这些牺牲,难道在你口中,就只是酒囊饭袋和草包饭桶吗?”
“没有他们用血肉之躯抵挡鞑靼骑兵的进攻,哪里有你锦衣华服在这里大放厥词的机会!”
“最该自刎谢罪的人不是他们,该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蠢货!”
第215章 刚硬
姜蜜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直说得在场诸人心头震颤,一阵阵发酸发麻。
多数人都是有良知的。
她们先前或许不知那具体情况,可此刻听着姜蜜慷慨激昂的话,不禁热泪盈眶。
姜蜜因为太过激动,微微有些气喘。她看着陈少夫人丝毫不知悔改的眼神,那些未尽之话,忽然便不想再说了。
是了,人和畜牲,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姜蜜轻笑一声,神色忽而变得张扬起来,眉眼间甚至隐隐有几分谢知让的影子。
“陈少夫人既说我仗势欺人,那我便依言欺压你好了。日后,凡是我在的地方,别叫我看见你。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如果有什么意见,便叫你家夫君,去北镇抚司找谢太师说去。”
话落,姜蜜转身便走。
场中诸人皆是被姜蜜的嚣张跋扈给惊到,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少夫人捂住自己的脸,傻愣愣看着姜蜜的背影,忽而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谢姜氏!你不得好死!”
姜蜜猛地回头看她,眼神冰冷刺骨,恍如两把小刀直直插进陈少夫人的心脏。
她似是被人扼住咽喉一般,瞬间消声,神色惊恐。
远处的老王妃和陆老夫人看着这边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皆是发出一声叹息。
“这孩子,往日里瞧着柔柔弱弱的,竟也是个性子刚硬的。”老王妃有些惊讶地说道。
陆老夫人多年前便认识姜蜜了,这些年也与她多有走动,此刻只是笑道:“你瞧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都收起利爪乖乖匍匐在她身边,哪里会是什么真没脾气的人?”
“至于那个,”陆老夫人瞥了瘫软在椅子上的陈少夫人一眼,冷笑道,“就是个又蠢又毒的。娶妻娶贤,妻贤旺三……”
说到这儿,陆老夫人忽然顿了一下,而后很不客气地说道:“罢了,陈家那起子家风,便是娶上十个贤惠聪颖的妻子,也拉不住他们一头送死的心!娶个坏的也好,省得祸害了好人家的姑娘。”
老王妃被她这话说得发笑,口中调侃道:“你这张嘴啊,还是一如既往地毒。”
而另一头,疾步往外走的姜蜜却是不知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妇人对自己的评价。她闷头往前走,却是不想在转角处遇上了谢知让。
姜蜜惊讶地睁圆了眼,“你……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啊。”他笑道。
谢知让身穿一袭水朱华四爪行蟒曳撒,应当是刚从皇宫出来的。
蟒袍加身,最是威严尊贵之人,此刻却笑得温和,眉梢眼角俱是化不开的柔情。
姜蜜一见他,便心生委屈,也不在乎什么贵妇人的体面了,撅着小嘴便凑上去挽住他的臂膀,小声道:“方才,我在里头和人吵架呢。”
谢知让丝毫不惊讶,伸出手指轻轻拨弄姜蜜挂在耳上的明月珰,含笑说道:
“我可全都听见了。想不到我家阿蜜,如今这么厉害呢?”
“你少来。我再泼妇的样子你都见过了,这算什么?”想起陈少夫人的话,姜蜜还是忿忿不平,“她真不是个东西。方才我应当再打她一顿才是!”
谢知让拿过她的手查看,果然见那白嫩的掌心微微发红。
看来姜蜜是真气狠了,下手这般重。
“手疼不疼啊?”谢知让轻轻摩挲着她手心肌肤,“下回让丫鬟或者侍卫去打她,可别脏了你的手,还伤着自己了。”
“我太生气了嘛。”
夫妻二人正要往外走,却见几位夫人也走了出来。其中便有那位陈少夫人。
陈少夫人对着姜蜜还敢横,对上谢知让,恨不能自己能挖个洞藏进去。
怎的就遇上这尊煞神了!
谢知让瞟了她一眼,“造了口业,便该去诏狱好好反省反省。省得日后死了还得去拔舌地狱受苦。本官一片好心,某些人可别辜负了才是。”
陈少夫人,包括那些方才跟着说坏话的几人,皆是低下脑袋,眼神闪烁,吓得瑟瑟发抖。
谢知让冷哼一声,带着姜蜜便往外走。
那一对夫妻,全然不顾庄重,竟就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狎昵。本该是为人所不齿的,可那些个夫人,看着谢知让待姜蜜这般体贴,心中忽而生出几分羡慕与酸涩来。
都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奸佞小人,可他数年如一日地尊重疼爱自己的妻子,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当年最是让人看笑话的一对夫妻,竟能恩爱至此,当真是羡煞旁人。
翌日,孟太妃下旨申饬陈苏氏等妇人,同时口谕嘉奖姜蜜淑贞仁德、贤良端庄,乃世家贵妇之典范。
两相对比,又是一巴掌扇在陈家人的脸上。
……
朝堂上吵吵嚷嚷多日,宁夏镇总兵呼声最高的便是宁安侯和宋平威宋将军两位。
这位宋平威宋将军,便是内阁首辅陈砺锋的大女婿,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名将。
群臣争论不休,皇帝也不好在明面上偏袒谢家。宁安侯既是要做这宁夏镇总兵,便该服众才是。
于是皇帝下旨,命宁安侯与宋平威进行比试,胜出者即可赴任宁夏镇总兵。
陈家虽不想答应,可这法子已是公正至极,总也不能按着皇帝的头让他点宋平威做这总兵。
当然,陈家如今也没那个本事。
自从知晓宁安侯要同宋平威比试,谢家上下都十分担忧。
作战谋略倒是不必担心,可近身比武,宁安侯一身暗伤,不知能否赢过那宋平威。
而且陈家惯来心思卑鄙、手段下作,焉知其不会背地里耍阴招?
谢家人再是如何担忧,这第一场比试,如期而至。
第215章 比试
比试前一日,正好是个雨天。
“爷爷,明日咱们不去比试了吧?”菟姐儿蔫哒哒地趴在宁安侯膝头,撅着小嘴怏怏不乐道。
宁安侯笑了一下,宽厚温热的掌心在菟姐儿柔软头发上轻抚。他抬头,朝着坐在另一边的猊哥儿招了招手。
“猊儿,过来。”
猊哥儿揉了揉眼睛,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走过去,抱住宁安侯的腰靠坐在他身上。
宁安侯温声开口:“菟儿猊儿,你们知道咱们谢家的传家宝是什么吗?”
这个菟姐儿知道,就是她期扬礼上抓到的那把剑。
她坐直了身子,双臂交叠,平平放在宁安侯膝上,认真回答:“是清晏剑。爷爷说等我以后拿得动剑的时候,要是还想学剑练武,就把它给我。”
“是,菟姐儿记得真清楚。”宁安侯笑着看她,“那你们知道咱们谢家的先祖,为何要给这把剑取名为‘清晏’呢?”
菟姐儿和猊哥儿皆是摇头。
宁安侯语重心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