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过往自己所言种种如同利刃一般刺入她的心,她悔恨,恨到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青葛欣赏着罗嬷嬷那痛苦悔恨的样子。
很久很久前,她就在等着,等着有一日她所有的尖刻都化为锋利的针,刺向她自己。
如今哪怕她早已经释怀,但是不会回头就是不会回头。
她看着她眼底的愧疚,道:“罗嬷嬷,你还记得吗,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罗嬷嬷身体僵了下。
青葛看着罗嬷嬷的眼睛,凉凉地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不配,我是贱民,我什么都不配,你用你的眼神你的言语,一万次告诉我,我在你们的眼中只是一个玩意,是一个可以随意利用抛弃的人,在你们眼里,我永远及不上夏侯见雪半分。”
罗嬷嬷眼底泛起深沉的痛意,这种痛苦像刀子一样凌迟着她的心。
青葛:“二十年前,我被夏侯夫人卖给王屠户,他们母子三人一起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才苟活下来,二十年后,你帮着夏侯见雪,要用我的骨肉来换取她出头的机会,要用我这一身皮肉去为他争取更多,你榨取了我身上的每一滴血,最后把我埋在荒野中。”
“你们把我埋下去的时候,不是也有一丝心痛吗,其实你也是难过的,但是你还是一咬牙一狠心,你要杀了我。如果不是我有一身功夫,如果不是我早有防备,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已经化为了一具骸骨,那你又有什么机会在这里对着我掉眼泪,求我原谅?喊什么公主?”
罗嬷嬷听着这话,想起过往种种,几乎痛得天翻地覆。
她颤巍巍地跪下来,用手捂着胸口,含泪道:“你杀了我吧,你来报复我吧。”
青葛笑了:“其实当时我明明可以杀了你,我若捅了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吗?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罗嬷嬷盯着青葛:“为什么?”
青葛:“因为对于你这样的人,死都是便宜了,我就要你活着,活着,一遍遍地回想你曾经效忠的缥妫王,回想你昔日的神祗,回想你是如何对待他的亲生女儿宇兮公主,你一定恨死自己了,我就喜欢你后悔得要命但却无计可施的样子。”
罗嬷嬷痛苦地闭上眼睛,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她痛到了无话可说。
不过她到底颤声道:“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些,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
青葛眼神淡漠:“你想做什么让我开心,是吗?”
罗嬷嬷一听这话,忙点头:“是是是。”
青葛:“好,那你给我一点诚意。”
罗嬷嬷听到这话,眼底泛起一丝希冀的光
青葛:“我和夏侯见雪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罗嬷嬷愣了一下
青葛:“当年夏侯夫人背叛了我的父王
,生下了夏侯见雪,夏侯瑾穆谋划夺妻之计,那一对奸夫□□我自会料理,可你说夏侯见雪,我该不该杀?你帮我杀了她,或许我会考虑原谅你。”
罗嬷嬷瞳孔收缩,她眼底泛起痛苦的挣扎,无奈地道:“青葛娘子,无论如何,她是你的妹妹,她纵然有什么不对,可她比你到底小一些,又是血肉至亲,你——”
她这话还没说完,青葛骤然抬腿,直接踢出去一脚。
猝不及防间,罗嬷嬷被踢中心口,她被踢得措手不及,身体犹如被狂风卷起的枯叶,骤然飞起,之后狠狠地坠落在地。
剧痛自从四肢百骸涌来,她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声音。
她如同虾米一般蜷缩在地上,绝望地道:“你,你就这么恨她?”
青葛道:“我凭什么不能恨她,我不该恨她吗?”
罗嬷嬷身体颤抖,抖得犹如风中落叶:“青葛娘子,我,我……”
青葛:“你所谓的对我好,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事实上你的愧疚是如此廉价,根本不值一提,你连为我杀一个人都不舍得,又怎么配对我提愧疚。”
她淡淡地望着罗嬷嬷的眼睛:“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面目去见胜屠雅回,你对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敢和胜屠雅回说一遍吗?”
罗嬷嬷听到这话,顿时如坠冰窟,绝望如寒冰般瞬间侵袭了她,身子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试图用双手支撑起自己,却根本做不到。
她绝望地望着青葛,嘴唇颤抖:“青葛娘子,你……”
却说不出话,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青葛:“这一次我不杀你,但是罗嬷嬷,我告诉你,下一次不要在我面前絮絮叨叨,不然我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把你捅一个对穿。你应该知道,我能活到今日,我这把刀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她抬起眼,轻描淡写地道:“我并不介意多杀你一个。”
青葛和罗嬷嬷说出这番话时,宁王自始至终不曾言语。
待到重新骑马前行,两个人骑得速度并不快,这么走着,青葛突然道:“我对她,是不是太残忍?”
宁王侧首望向她,有些疑惑的样子:“残忍吗?你对她不是太过良善宽容吗?”
青葛听此,也是意外。
之后她便笑了,他倒是惯会黑白颠倒。
不过她很快收敛了笑意:“她也是无心之过,但我不想原谅她。”
宁王:“极好,不想原谅就不要原谅。”
他手执缰绳,道:“凭什么他们恣意伤害你,等到哪天愧疚了,说几句好听话你就要原谅她?就不原谅,一辈子都不原谅,气死他们。”
青葛微抿唇,笑道:“这话我特别爱听!”
宁王却并不曾笑,他语调有些泛冷:“反正他们让你不舒服,我就让他们不自在,我们可以一个个来。”
青葛挑眉,有些惊讶看他。
宁王淡淡地道:“还有让我不痛快的,该杀的杀,该灭的灭。”
青葛:“……”
青葛重新戴上面巾,和宁王纵马驰骋,一路沿着官道而去,沿途早就布好千影阁暗卫,也有王府精锐侍卫。
当青葛看到边境军踪迹时,也是意外。
这次黄教勾结四大世家,调集一批人马前来禹宁,显然下了血本,但青葛对于他们下了什么血本,其实并不清楚。
现在一看到边境军身影,突然明白,这阵仗确实不小?
这时,两个人已进入郊野山路中,前面隐隐有一处道观,露出一点翘起的屋檐,在浓郁夜色中颇为突兀。
有两个暗卫上前,向宁王呈上急报,宁王拿过来,一眼扫过后,便随手交给身旁暗卫,暗卫当即用火折子烧掉。
宁王带着青葛翻身下马,径自来到一旁道观,观前有一处小亭。
两个人来到亭中,自这里可以俯瞰群山,将远处山岭沟壑尽收眼底。
亭中备有一红炉,看上去颇为粗糙,应是一旁道观常用的红泥炉,上面正煮着水,此时水已经要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宁王道:“春夜凉寒,先喝一盏热茶?”
青葛:“嗯。”
于是宁王便为青葛点茶,他于这茶道上颇为精通,如今点茶手法自然优雅至极。
他点茶过后,递给青葛:“尝尝?”
天似乎又阴起来,夜半凉寒,袅袅茶香溢满了小亭。
青葛捧起茶盏来,细细地品着,说不上有多喜欢,不过可以尝出茶水清冽,应该是山泉水。
宁王修长指尖优雅地拨弄着手中的茶末,垂眼道:“这么多年,有些事你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如今你也许有很多不适应,甚至觉得尴尬。”
青葛:“倒是也还好。”
宁王轻笑了下:“你若喜欢,枕边教妻我可以,但你若不喜,也没什么,许多事原不是那么要紧的。”
青葛听此言,动作顿了顿。
她明白他的意思,琴棋书画茶诗艺,这些他自小精通,为阳春白雪的雅兴。
现在他说没什么要紧的,其实是要她不必在意,他们若在一起,到底有许多不相投,他提前说好,给她安抚。
长夜寒凉,她手捧热茶,于是心间便多了许多暖意。
她开口道:“殿下,如今的我,许多事我并不会太在意,点茶,你点了给我,我无论懂不懂,心里都是喜欢的。”
十八年前,她会在意,五年前她会在意,甚至两年前她也许也会在意。
可现在,她确实不再在意。
宁王听此言,黑眸安静地望向青葛,看着她那双犹如被雪水涤荡过的清澈眸子。
他唇边浮现出些许笑意,道:“你这么说,我便心安了。”
青葛:“殿下确实和之前行事很不相同。”
宁王狭长的眼睑轻垂,温声道:“位高权重享尽人间富贵又如何,便是看尽河山万里,那也不是属于我的。”
他再次为青葛斟了一盏茶,道:“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便是粗茶淡饭,我亦甘之如饴。”
青葛侧首看着他,昔日志得意满的禹宁王,惊才绝艳,桀骜不驯。
如今无双的风华依旧在,可往日的棱角倒是被磨平了许多。
她和他之间,自然不是简单地抱在一起心意相通就能一切圆满,他们之间还有许多距离和沟壑。
心里不是没有忐忑,所以她到底在桥头犹豫了整整一晚上,等到曲终人散时,才肯走到他身后。
但现在他说这话,让她觉得,自己纵身一跃后,跳到了温暖的云朵中。
她被他接住,抱住了。
她兀自低头,沉默了很久,再抬头看,天已经快亮了,不过因为阴天,似乎要下雨的样子,暗黑天空只透出些许蓝意。
而就在不远处的山岭中,出现了动静,显然那些人颇为仓促,正在被追杀,所以仓促逃入山中。
宁王这是要瓮中捉鳖。
青葛站起来,盯着远处,判断道:“他们有二十几个人。”
宁王听此,不曾起身,只是半眯着眸子,望着远处。
看了一会后,他微微笑了下:“天要亮了,他们来了,正好。”
青葛:“那我们现在?”
这时,有夜风袭来,宁王起身拿过来一件大氅,为青葛披上:“我们还得等一会。”
青葛:“我不冷——”
宁王不由分说:“天将亮未亮时,是最冷的,你衣着太过单薄。”
说完,他低下头来,长指仔细地为她系好上面的缎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