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妃兮
天寻驱马停下,稍作休息。
其实天寻也不知道主子从未来过此处,为何会指名要来,难道是因为唐姑娘被人带走后,留下的那封书信上写的地方?
可他更加想不通了,自从主子大悸之下吐血晕倒,醒来后就不记得唐姑娘了,连着那一封信阿厝小姐也没有给主子看过,怎会记得这个地方?
天寻正想着,马车中的青年忽撩帘而出。
“主子,我们到了界碑处,在晚些就能进去了。”
季则尘几夜未曾眠,此时宽大的披风在身上,清瘦得透出飘渺。
看着立在一旁用繁古字刻写的两字,忽而想起前来南江之前,他无意从季阿厝与人讲话时提及过这个地方,说是有人或许会回来。
他伸手抚摸,无声在心中念出。
——还月。
原来这个地方是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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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居,时光如流。
秋末尽,南江下了一场大雪,村中被雪堆住,松柏上的积雪皑皑,天地白得如连在一起。
竹林院中,与雪融在一起的青年坐在树下。
雪白的大氅衬得他越发面白胜雪,无一丝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乌黑的长发与眼睫上沾着飞絮来的白雪,漂亮得似漱冰濯雪。
四周空白,安静得好似要将他最后的生气都夺走。
如此安静的地方不知从何处,忽然响来一声少女的惊呼,从天而降的声音破了缥缈的虚妄与雪中竹林的平静,如蹁跹的蝴蝶落在他的怀中。
周围安静了,没有风声,也没有头皮发麻的坠落感。
唐袅衣惊魂未定地闭着眼眸,心忖,可恶的阿箬,说是让他带自己回来,竟然将她放在风筝上放出来了。
在心中骂了一句,唐袅衣才察觉自己落在了柔软的地方,下意识睁眼,却与刚垂下鸦黑长睫青年对视上。
他还没回神,淡色的眼眸中有某种涣散的迟钝,身体却已经先下意识将她抱紧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无端有种委屈。
她呆滞了一下,然后捧起他的脸,有些不确认:“时奴?”
阿箬没有骗她,真的这么快就回到他身边了。
之前她吃下了乐的药陷入了沉睡,待想起了前世的记忆,睁开眼看见的不是季则尘,而是坐在莲花蒲垫上的阿箬。
她醒来第一件事便要回去找季则尘,担心自己被阿箬带走了他会着急。
可刚刚醒来,手脚虚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还像是许久未曾使用过了,连询问阿箬的声音都哑得磕绊。
僧人闻言睁开眼,望向她的脸上终于不再是悲悯,而是露出一抹奇怪的笑。
既然两人注定要死的结局被打破,那他与季阿厝也能有结果。
她不知阿箬心中所想,以为他没听见便直接开口,让他带她回去。
阿箬也未曾留她,站起身对她温和颔首:“既然如此,檀越,有缘再会。”
因为她身体还未曾恢复,此时浑身无力得连手都抬不起来,所以只能亲眼看着他动作温柔,将她放在巨大且能载人的飞鸢上。
然后放走了。
她在空中飘了小半日,不慎撞上了不长眼的寒鸦,直接将她从飞鸢上撞了下来。
还以为会摔在地上,没想到竟落在了他的怀里。
唐袅衣眨眼看着青年一言不发,为了确定是真假,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脸。
指尖的触觉是真的,唯一的不对便是他的脸太冰凉了,像是没有体温的尸体。
季则尘闷声不响的由她揉,只安静地看着她,像是从未见过。
直到将他蹂躏得眼尾通红,她才放下手,明媚展颜:“时奴,我回来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
唐袅衣这才发现了他的不对。
他看自己的眼神是陌生的,哪怕他现在将自己抱得很紧,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的喜悦,似刚才的委屈只是她的错觉。
松柏树枝上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皮上,他才如大梦初醒,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情绪,将怀中的人放下。
“你是从何处来的,为何会知晓我?”他对她露出温和的笑,苍白面上如最初相见时戴了一层虚假的温慈。
他好像又回到之前那样。
唐袅衣茫然地站在他的面前,攥住他的大氅:“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还穿的是临走前的秋裙,此时被风卷雪吹得鼻尖通红。
而他对她对视着,又见她穿得单薄,将肩上的披风解下裹住她的身子。
做出这样的行为时他自己都诧异,但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少女。
她仰头看他的眼神懵懂,似不理解他为何会忘记自己,身量单薄地裹着雪白的大氅。
因太大、太长了,袍摆迤逦在脚下,越发衬得她的脸如巴掌大小,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姑娘。
从几年前,他莫名起意来了南江偏远的小村庄,每夜都会做梦,她与梦中的人似生得过于相似。
虽然梦中人成真,但他并不信世上能有如此凑巧之事。
季则尘淡淡地垂下长睫,松开她,转身蹒跚往里面走去。
立在院中的唐袅衣裹着厚厚的大氅,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将她忘记了,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明明她才离开一会儿,他就这样冷淡了。她的鼻尖莫名一酸,眼中蒙起一层水雾。
还以为自己被阿箬带走了,他以为自己没救死了,也会活不下去,所以才一刻不停地回来。
谁知道他竟然将自己忘得这样干净。
天边下起了大雪,狂风欺虐,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看见前面的门并没有关上,犹豫着抱起迤逦在地上的大氅下摆,往里面走去。
这个竹林别苑修建风雅,每一处都似精心设计过,观赏竹的栽种位置,正乾坤四方院中的松柏积雪皑皑,还有一面硕大的风窗,远远看去与湖面连成一片,冰住的水面远处冬山如睡。
唐袅衣在长廊中边走边打量。
这个地方似乎修建了有些年头了,一路走来也没有见到过什么人,也就是意味只有季则尘一人。
她往前走着,越过长廊,走进内院终于看见了几个木头做的木偶人,动作僵硬地拿着扫帚在院中清理雪。
这些木偶人和以前在季府看过傀儡仆很不一样,没有仿真的人皮,木头露在外面,显得做得很粗糙,脸上只用刻刀雕刻出了几个黑洞,这些都不是傀儡仆,而是一堆木头,真正的木偶人。
唐袅衣站在院中仔细辨别了许久,才终于确认了,那几个黑洞是它们的五官。
丑得没眼看……
唐袅衣看了几眼轻叹,想起之前在澜园看见的那几个傀儡仆,虽然偶尔恶心思的吓她,但看久了也觉得不那么吓人。
不过能看见这些木偶人,说明他也没了养傀儡仆的习惯了。
“哎,你们知道季则尘在什么地方吗?”
正在扫雪的木偶听见清脆的少女音,都停下动作,抬起头。
齐刷刷的几个黑洞对准着,立在长廊中披着雪月大氅的少女。
唐袅衣被看得下意识往后一退。
她收回那看起来不那么吓人的话,几个空架子木偶人还不如看起来像人的傀儡仆,至少白天不吓人。
几个木偶人盯着她看了须臾,忽然全都跪下,黑洞似的嘴里咕噜着什么。
好吧,它们不会讲话。
唐袅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氅,轻叹,它们似乎将她认成了季则尘。
唐袅衣见问不出什么,正要转身离去。
还没有走几步,原本院子里咕噜发声的木偶似乎认出她不是主人,全都提着扫帚站起来,朝她跑来。
唐袅衣听见声音转头,从脸上只有几个黑洞的木偶人上看出了被欺骗的愤怒,而且全都提着扫帚,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它们以为她是外来的入侵者,偷了主人的衣裳,还在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
“抓……”
其中有个木偶人勉强发出了人声,动作僵硬,气势骇人,然后剩下的几只木偶人疯狂涌来。
吓得唐袅衣就往前面跑,可越是跑,身后的木偶人越是穷追不舍。
她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这硕大的院中转了许久,最后停在石林,石林上写着几个复杂的字她不认识。
唐袅衣转头看了眼还在追来的木偶人,后牙一咬,然后钻了进去。
身后的木偶人见她进了石林,皆停下脚步,在周围门口打着转,都不敢进去。
进入了里面的唐袅衣不知外面木偶没有再追来,还在不停地往前面跑。
步入石林好似入了仙境,雪堆在假山石上,还有从石头缝隙中生长出的绿植也都承受着雪,烟雾缭绕。
跑了许久,腿都发颤了。
唐袅衣气喘吁吁地转头,没有再见到那几个凶残的木偶人追来,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转眸才发现自己周围是冒着热气的汤池,暖和的热气将边沿的石板上的雪融化了。
她寻了个干的位置坐下,抿唇垂着腿。
这个里面是迷宫,她好像走不出去了,而且出去又怕那些木偶人拿着扫帚打她。
刚坐下没多久,唐袅衣还在垂着腿,忽然听见脚步声。
以为是那些长相恐怖的木偶人追来了,她神色慌张地站起身,颤着眼睫左右看着有没有可以藏的地方。
见汤池不远处有一假山能容下人,她便没有任何犹豫地将自己藏进去,小心地收着手脚,抱着迤逦在地上的大氅,小心地屏住呼吸透着石头缝隙看外面。
石林烟雾缭绕。
青年身着沉长的衣袍,缓步从石林中露出清隽出尘的脸,清冷的眉眼似落在白玉石上的雪,散漫冷淡。
季则尘?
唐袅衣见是他,杏眸一亮,刚想要站起身,忽然见他走至烟雾氤氲的汤池面前抬起骨节修长的手,正欲将身上的衣裳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