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妃兮
小太子亦如出一辙地含笑弯眸:“其中兴许是有何误会,但既已冲撞孤面前,便请那人入林觐见。”
如此,下人将外面的人领进来。
本是文人雅士的典雅场所,忽的从外面领进来粗布短打的潦草汉子。
众位贵人皆停下手中玩乐,眼含好奇地看向那汉子甫一进门,便怒视高台上的季则尘,双眸赤红,黑黄的脸被悲戚的怒意憋红。
大赵走至下方撩袍跪下,以头抢地,声声泣血地哽咽痛泣道:“贱民赵得世,叩见太子殿下。”
小太子温言明朗声问:“不知你因何明知今日乃文宴,却还在外闹事?”
大赵得命抬头,拿出怀中用艳红朱砂写的绢布,双手呈上:“请太子殿下明阅。”
宫人上前接过绢布,呈至上方跪在白玉簟边沿将绢布打开,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数百大周官字,鲜红似血的朱砂恍若句句皆是掏心之言。
季阿厝尚且还未曾看完上面的字,一旁的太子遽然盛怒,手拂过矮案上的茶水,温和落下厉眉横倒怒斥:“大胆!你可知上面写的这些是若是作假,你项上人头都难保。”
太子的话一出,看戏的季阿厝身躯一震,察觉事态好似有些严重,仔细看那些上面的话。
唐袅衣心中也同样俱是诧异,分明说的是随便诬陷泼个似真似假的脏水便可了,这般以太子的仁慈,大赵定然无事。
这、这大赵竟入戏如此深?
场中大赵又再次叩首,无怨无悔地道:“回太子殿下,贱民所言皆为真,正是要犯跸告状季少师勾结西南外蛮夷意图颠覆大周,扰乱朝纲,被贱民恩人季四老爷无意撞见,季少师为保阴谋不被泄出,便残忍杀害,然后抛尸府中明月廊中,伪装他杀。”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季则尘乃是出了名的慈悲人,更是大周读书人心中端方君子之楷模。
传闻他连手上落在窗棂前的小鸟都心怀慈悲,亲自救助好才放生,这杀人的冤枉事落在这般风光霁月的玉洁公子身上无疑是陷害。
场下不少人愤然怒气,食指与中指并作一起,抖着手臂,撩开衣摆阔步跪在太子面前,怒极道:“此人言不可信。”
兹事体大,季阿厝不做定夺。
小太子眉心皱起,“你说少师与那些贼人意图谋反,杀害季四家主,可有何证据?还有,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不过是个佣工,如何会接触此等机密。
大赵道:“贱民有证据,南仓西郊驻扎着蛮夷人,不止贱民一人曾见过季少师前去私会,而杀害四家主也是贱民亲眼所见,贱民乃四家主召进季府才勉强有口饭吃,四家主于贱民犹如再生父母。”
“前不久一天夜里贱民夜起无意看见四家主急色匆匆,似脚步不稳,以为他喝多了,跟上去前去搀扶,但还未曾走至明月廊便见季少师杀人抛尸,当时贱民吓坏了,不敢发出声便连滚带爬地回去,沿途还拾到了季少师丢失的香囊……”
这些话让众人都蹙起眉心。
大赵还在继续道:“同屋的人能为我作证,甚至府上还有旁人曾在那天夜里,看见季少师浑身染血地出现过。”
说罢,大赵还从怀中掏出一只血迹干枯的香囊。
小太子吩咐宫人呈上香囊,转头问道身旁的青年:“少师,此物可识得?”
季府的主子私物上皆有独特图案,季则尘的便是昙花,所用的布料也是一等一的好。
季则尘目光落在香囊上,薄唇微扬,不慌不忙地颔首:“瞧着是有些像臣前不久丢失的那一只。”
第15章 事件
小太子不信季则尘会杀人,但听他似承认的话眉心轻颦,垂眸沉思。
青年则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清茶,低头浅呷,淡然得似根本就不曾在意底下的人如何神情。
人证、物证、时证俱全,甚至高昂的情绪皆适宜,私会外族才算得上砍头大事,他却着重细讲季秀章被杀害经过,用情绪降低目的。
唐袅衣听得直惊叹,同时心中也明白了,这大赵似乎不是她买通的证人,莫名她心中有些不安。
场上一时鸦雀无声,似等太子抉择,又似等着看高岭之花究竟会不会在今日落下神坛。
世人恶劣,敬仰神明的同时,亦企图拉神明下凡尘。
太子静默良久,忽而道:“来人将此人抓起来,诬陷朝中重臣,意图不明,恐是反贼探子。”
瞬间底下的大赵双手被扣住压下。
事发突然,朝着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方向发展。
所有人皆满脸懵懂,没想通太子为何忽然抓了大赵,心中暗忖是否是想包庇季则尘。
唯有季则尘似笑了,白玉茶胚在指尖轻转,接过天边飘落的海棠花瓣。
大赵不甘心地抬起头,直视上方的太子,大声道:“太子殿下!勿要受奸臣迷惑,望您当明君!”
此言甚高,当着众人面说出这样的话,众人都会被潜移默化当太子是在包庇。
无论大赵的结果如何,季则尘都逃不掉名声恶臭,没名无德之人不堪为太子师。
唐袅衣不得不佩服大赵身后的人。
太子冷笑,端方而坐,居高临下俯视底下垂死挣扎的人,“少师之前丢失的香囊,分明是被孤在澜园的花盆下拾去了,你如何又能拿出一样的,还说不是刻意陷害!”
说罢,太子忽从怀中拿出一只香囊,与宫人呈上的如出一辙,半怒半威地拂袖起身,年纪虽尚小,但储君威仪尽显。
在场众人皆伏身跪下,心中各怀心事。
小太子在还未交到季则尘手中时整日不依本分、走马斗鸡,是陛下与众臣子心头大事,没想到短短几年竟成长如此。
“还有你所言少师在南仓与蛮夷会面,是意图谋反,那你既在此看见少师,那为何不曾看见孤,南蛮扰我边境许久,使者未得文书悄然潜入,孤与少师在城外布施难民发现其踪迹,禀明陛下,而那日乃孤与少师奉陛下口谕,前去游说南蛮使者,虽未曾昭告,但也是光明正大。”
“照你这般说,孤岂不是也是通敌卖国之人。”小太子神色冷静,言语犀利,反将季则尘慈悲衬得越发具体。
在世人眼中季则尘悲天悯人,乃神明堕凡,是为救苦救难,坊间百姓更是在修葺神庙时用的他的面容,可见他极得民意。
大赵本就没打算将季则尘彻底拉下来,但也没料到自己的证据竟被轻易推翻。
他一时间心中慌乱,口不遮拦起来,双手挣扎着要起身:“良民就是要诬陷季少师,而且证据全都是假的,太子你一定要胡乱判案,不然就是江山社稷之福……”
他的话一出,身子便僵住了,不敢置信竟是自己说出的话,不死心又开始说实话:“良民就是受了四夫人的恩惠才来陷害季少……”
底下的陈氏温言表情霎时一变,从人群中出来跪俯在太子面前,泣泪似血地大呼冤枉,她与大赵毫无干系。
且府中人皆知她对四老爷的死近乎伤心欲绝,本来今日是被身边侍女说服出来散心,谁知竟会闯见这等事。
愁苦小半月的陈氏泪声齐齐,擎袖擦拭双啼泪,如弱柳扶风。
陈氏常年礼佛,也是慈悲人,虽大赵指认,也无人真的全信大赵的话。
所有人的眼神皆含疑地投向大赵。
大赵本就因莫名讲了实话,心下懊恼不已,眼下见陈氏急匆匆与自己撇开干系,神情骤然一变,但却也没有说什么,一副认罪伏法的姿态。
众人本以为此事就这般过了,然莲花台上的季则尘唇边似是染了一笑,不经意地问道:“那你为何要陷害陈氏?”
大赵眼瞳陡然睁大,被束缚的双手不断挣扎,似要捂唇拦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还是晚了一步。
大赵的脸被压在地上,艰难地喘息开口:“此事的确是我与夫人协商,夫人承诺我若是在太子面前指认季少师杀人,便让我儿季宗林与我相认……”
此话一出陈氏跪俯的身子蓦然塌下。
听见这等辛密在场人一片哗然。
就连底下的唐袅衣也诧异地看向陈氏,这陈氏这般心狠手辣,不仅杀了季四老爷,甚至连长子都不是他的。
大赵说完后蓦然闭嘴,看向高台上八风不动的清慈青年。
季则尘此时有了兴趣,手肘抵在膝上撑着下颚。
他很喜欢实话实说的人。
此事牵出了季四家主的夫人,那便不再是众人心中所想的朝中阴谋,而是府宅之争。
面对众人的视线,大赵憋了许久,才生硬道:“季则尘对我下毒了。”
“嗤。”季则尘笑了,淡白透金瞳如香雪交映的神明,布施的慈悲与温情。
他缓缓站起身,垂感质地极好的长袍垂落在精瘦的脚踝,地上铺着因宴会而铺着的红绸,并未穿靴的足面肌肤透白得非人。
他行至大赵面前,温和地低头询问:“与殿下讲明白些,是谁让你陷害我的?为何陷害我?”
青年的尾音清淡,如戛玉敲冰,慵懒而又蛊惑。
大赵紧闭唇齿,脸色似因窒息而越发红。
“嗯?”没有得到回应,季则尘眼尾微扬。
终于,大赵承受不住压迫,浑身虚脱地瘫在地上喘息,违心地道实话:“是季四夫人陈氏杀的四家主,我曾是四夫人府上的马夫,与她暗通曲款,后来四夫人和我分开嫁给季四老爷,婚后并不欢喜。”
“有一日和我再次相遇……因四家主那夜发现我与四夫人在澜园行欢,欲告知于众,四夫人便错手杀了四家主,而此前宗林想取代季少师,故而陷季少……”
大赵把所有来龙去脉皆公之于众,既精彩又刺激。
若非大赵后面盘出的事,唐袅衣兴许也会听得津津有味,此时只觉得头皮发麻、脚趾扣紧。
她有些想要昏过去的冲动。
“表姑娘暗地心悦季少师,于狭巷堵住我,用钱财买通,待季少师身败名裂,众人皆不再信任时,坚决站在季少师身边,以此俘获君心,我顺水推舟含泪赚得千金……”
听此季则尘神色古怪,但还是耐心听下去。
所有事全都说完后大赵已气若游丝,浑身冷汗地躺在地上,眼神恐惧地盯着眼前似玉洁端方的青年。
没有了。
季则尘转身看向上方太子,温言道:“殿下还有什么想盘问的吗?他很乖。”
从头到尾已仔细得如厕几次都说出来了,太子没有什么问的,挥手让人把‘老实交代’的大赵拖下去关押。
“来人,将陈氏也一并带下去。”太子冷声。
在打赵托盘而出那些话时,陈氏便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
在人上前拖她下去时,她更加像是被吓得痴癫了,开始嚷嚷古怪又模糊不清的话。
途径唐袅衣身边时,陈氏忽地睁开眼,盯着她开口,腔调诡谲呢喃:“季府的人都得要死……”
唐袅衣下意识看过去,不经意看见陈氏脖颈上有一条细小的红痕,似是被割破了脑袋再重新缝上的。
那刚才究竟是陈氏觉得,早已无话可辩解才沉默不言,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唐袅衣转头看向前方立在海棠林中的温煦青年,忽然浑身浮起细细绒颗粒。
她还没忘,季则尘能把活人制作成傀儡。
刚才的陈氏究竟是不是真人,她已经不敢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