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青长白
姚春娘夸她好看,是在好意哄她,不过逢春像是当了真,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
她低头在兜里仔仔细细挑了又挑,挑出一个最小的糖,撕开糖纸放进嘴里,抿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
姚春娘笑着伸手戳她脸上的小梨涡,逢春缩着脖子笑得咯咯躲。
姚春娘看了眼她背上的空篓子,问他:“你背这么大一个背篓,是要上哪去啊?”
逢春用舌头把嘴里圆鼓鼓的糖顶到一边,指着河流消失的细尾巴,鼓着腮帮子道:“清明到了呀,我要去那下面折柳枝,之后我娘再背去街上卖,能卖不少钱呢。”
姚春娘看了看这一眼看不到头的河,担心道:“但我听他们说柳树不是在河下游很远的地方吗?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啊?”
“我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去折柳枝了!”逢春颠了颠背上沉重的大背篓,颇为自豪道:“我能折满满一背篓呢!”
她个子瘦小,背后的篓子却又大又沉,姚春娘想了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娘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去。
姚春娘同她道:“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还没去那下边看过呢,正好也去折点柳枝挂门上。”
这一路枯燥乏味,姚春娘说要一起去,逢春高兴不已,忙不迭答应下来:“好啊好啊!”
“那你等我一会儿。”姚春娘道:“我先回家放篮子。”
逢春听话地点了点头:“嗯!我就在这儿等你,哪里也不去。”
河下游那片梨柳林比姚春娘预想中更远,走了估计得有快一个时辰,到后面河两边都已经没有人家住了。
同样,这片林子也比姚春娘想象中更大,梨树蓊蓊郁郁,绿柳成荫,光是梨树估计都得有几百棵。呼吸之间,尽是浓郁的梨花香。
姚春娘像是被花香呛了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伸手折下一枝梨花插在发间,惊叹地望着四周,问逢春:“这里怎么会这么多梨树?”
逢春也不清楚,她呆呆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它自己长出来的吧。”
穿过梨树林,来到柳树下,逢春放下背篓,从背篓里拿出一把剪子,利索地开始剪柳枝。
姚春娘四处好奇地看了一圈,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摘了些梨花包起来,打算回去做梨花糕吃。
她把梨花收进怀里,拿起逢春剪下的柳枝看了看,而后挽起袖子,帮她一起折柳。
两人干活都是能手,小半个时辰逢春的背篓就满了,姚春娘自己怀里还抱着一抱,想着打算待会儿给唐英送两支过去。
插门上,辟邪。
这一背篓柳枝看着重得很,逢春跪在背篓前,双手穿过背带,一手握着背带,一手撑着地,弯腰曲背地慢慢站了起来。
姚春娘看那肩带都快勒进她的肉里了,伸手想去扶,又怕弄摔了她,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一想到逢春还得背着这沉沉一背篓柳条走一两个小时回去,姚春娘道:“你娘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她都不怕你路上摔河里被冲走了吗?”
逢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憨憨地笑了笑:“娘要在家里带弟弟,来不了。”
姚春娘抱着柳枝,走在前边替她开路,又问:“那你那个后爹呢?”
逢春似乎有点怕他,小声道:“不知道,娘没跟我说。”
两人边走边聊,姚春娘在梨树林里不认识路,绕得险些迷在了里面,好在最后顺着河边又找到了方向。
然后正当两人快走出梨树林的时候,姚春娘突然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林子深处。
逢春扭头随着她看去,除了梨树却什么都没看见,她问姚春娘:“怎么了?”
姚春娘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逢春疑惑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但除了河里的水声和穿林的风声,却什么也没听见。
“什么声音啊?”逢春问。
姚春娘也没听清,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可能是我听错了。”
但她话刚说完,梨树林里忽然又传出了一声响,逢春兴奋道:“啊!我听见了,有人在喊!”
她说完,有些茫然地看着姚春娘:“什么声音啊,会不会是鬼啊?”
姚春娘本来还好奇,一听这话吓得立马往她身上挤:“这还是白天呢,你别吓我。”
两人不敢多事,大步往前走,可不料是越走离那地越近还是怎么,片刻的功夫,那声音叫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隐隐还带着几声喘息和调笑般的骂语。
姚春娘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若有所思道:“这声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逢春抬头看她:“啊?”
姚春娘思索片刻,不确定道:“感觉有点像周梅梅的声音。”
她转头看向逢春:“你知道周梅梅是谁吗?”
逢春皱了下鼻子:“我娘说是个骚寡妇,叫我看见了别搭理她。”
正说着,那声音突然变得高昂起来:“啊,冤家,恶虎成精不成,这么急……”
只见不远处一棵树干粗壮的梨树的树枝颤动了两下,几朵梨花飞落,而后又听一个男人的声音笑着传出来:“是恶虎,专治你这骚狐狸。”
逢春听见这声音,蓦然瞪圆了眼睛,扭头看向姚春娘:“这好像是我爹!”
逢春说是她爹,自然不会是那个已经死了八辈子、坟头草三尺高的亲爹,而是她娘如今嫁的后爹。
姚春娘诧异地看着她,见逢春表情认真不似在说笑,又转头看向了远处那梨树。
而后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躲到围着梨树林的篱笆后,弯腰小心翼翼地往那处走。
越近,声音越响,两人远远躲在篱笆后一看,周梅梅脱了衣服,袒胸露乳地分开腿靠站在树上,身前一个老男人脱光了面对面紧紧压着她,正像条老狗一样耸动着屁股。
那男人姚春娘不认识,但逢春却道:“是我爹!”
两人一个喘一个叫,姚春娘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人胆子大到在荒郊野外做这事,她红着耳朵低声骂道:“这对狗男女!”
逢春倒不像姚春娘那么激动,她像是根本不知道她爹和周梅梅在干嘛,她拉了拉姚春娘的手,小声问:“他们在做什么?”
姚春娘像是这才想起逢春年纪小,还没嫁人,抬手捂住她的眼,骂道:“龌龊事!肮脏事!你不要看。”
逢春紧了紧身上的背带道,不解道:“很龌龊啊?可是我之前看见我娘也和我爹做过。”
听着梨树下那两个人叫得越发厉害,姚春娘皱紧了眉,拉着逢春悄悄往回走,恶心道:“那不一样,你爹和你娘可以做,和别的女人就不行。”
说着,姚春娘隔着衣服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恶心道:“不害臊!”
逢春听着姚春娘一直骂,却不明白为什么,甚至不清楚该从哪儿问。
两人走出半里后,她像是突然想通了,问姚春娘:“如果我爹只能和我娘做那个事情,那我是不是该回去告诉我娘啊?”
姚春娘点头:“对,回去告诉你娘,就说看见你爹和周梅梅在梨树地里做、嗯……做这个事。”
逢春认真得仿佛临危受命上战场,点头如啄米:“好!”
第十五章 不要
齐声从坟地回来时,姚春娘家的大门紧闭着,人并不在家。
他打水洗净手上的纸灰,在廊檐下用木板围着的一小堆红木料中挑挑拣拣,找出了几块好料子,拿起工具坐在院子里开始画图描线,接着敲敲打打。
屋里的唐英听见声音,猜到是他回来了,推开窗户唤他:“是小声吗?进来帮奶奶一个忙。”
唐英一般不怎么喊他,家里到处都为她打了木杆,她虽然看不见,但自主活动没有任何问题。
齐声冷不防听见唐英叫他,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进了屋。
唐英听出他脚步匆忙,出声道:“我没事,你慢慢来。”
齐声放下心来,一推开里屋的门,看见唐英坐在床头,不知怎么取出了床头柜下装玩具的抽屉,放在膝盖上,正在抽屉里仔细摸索,接连从一堆东西里找出了几个有趣的小玩意儿放在了一旁。
唐英眼睛看不见,从前她没这些玩具时,在床边一坐就是一天,不说话也不怎么动,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瞧着孤独又落寞。
齐声嘴闷事忙,就是想多陪陪她,也没多少时间和她说话。
后来齐声学会了木活,在街上看见有人卖这种拿在手里把玩的小玩意,就买了两个回来给唐英。
唐英年纪大了,性子慢吞吞的,倒还挺喜欢自己一个人琢磨着解这些小玩具,她有了事做,整个人瞧着也多了几分生气,于是齐声便开始学着做这些东西给她解闷。
他为此还专门买了一本叫《玩物图解》的书,照着书上画的图琢磨着做,那书如今才翻到一半,后半本书画的东西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难解,还能撑上个好几年。
齐声以为唐英把眼前这些玩具都玩透了,想要他做几个新的,没想唐英却把挑出来那几个小玩具递给了他,缓缓道:“我找出几个比较简单的,你帮我送给春娘。”
齐声愣了一下,没问唐英怎么突然送东西给姚春娘,而是问:“她喜、喜欢这、这个?”
“喜欢。”唐英笑笑:“上次她来看见我在玩九连环,好奇得很,我就送给了她。后来她解不开,还来问过我怎么解。”
听唐英这么说,齐声突然想起当初他去姚春娘家给她上药的时候,好像是看见她枕边有一只九连环,他当时没在意,原来是唐英送给她的。
“还有这个。”唐英拿起腿边放着的一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小布包,和玩具一起交给齐声:“你帮我把这些都给春娘,就说是谢谢她那天救我。”
齐声伸手接过,有些好奇:“这里、里面是什、什么?”
平时让他做个什么小事,他从来问也不问,好像天生没有好奇心似的,今天话反倒多起来。
唐英浅笑着道:“是衣服,姑娘家穿的小衣,你就不要看了。”
齐声听见这话,突然感觉手里的东西变得烫手起来,他看了眼这只有他巴掌大的小布包,不太自然地点了下头:“嗯。”
这衣服是唐英这段时间一点一点紧赶慢赶做出来的,她瞧不见,做不了太复杂的东西,但小衣不需要样式,做着简单,她倒能慢慢缝上几件,用的料子和花色也都是唐安之前帮她挑好的,希望春娘会喜欢。
唐英道:“好了,去吧,我这儿没事了。”
齐声道:“好、好。”
姚春娘还没回家,这东西齐声就只能先收着。他左右看了看,找了一张干净的凳子又擦了擦,放下了布包和玩具。而后进厨房做了午饭和唐英吃了,继续在院子里做之前没干完的木活。
他这一忙就从中午做到了傍晚,眼见着天都快黑了,才终于看见姚春娘抱着几根柳条往家里走。
齐声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看她手里的柳条,又抬头看着她。
姚春娘远远就瞧见了他坐在院子里忙活,但就像他以前看她时那不咸不淡的闷葫芦样儿,姚春娘也没搭理他。
学着他不打招呼也不出声,像是压根没他这么个人。
齐声知道她在生他的气,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到底在气什么。
她脚底仿佛踩着风,风风火火进了院子,眼见着就要开门进屋,齐声总算有了动静,他站起来,开口叫住了她。
“姚、姚春、春娘。”
三个字他结巴了两回,倒是白瞎了一副低低沉沉的好嗓音。
姚春娘抱着柳枝回头看他,显然很意外他居然会主动开口同她说话,她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他:“做什么?”
齐声道:“我、我有东西要、要给你。”
东西?莫非又是腊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