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石芭蕉
燕山景也没反应,可这却让绯弓慌神:“不会吧——我早上去问小和,他真说你们要记一起记,要忘肯定一起忘。坏了,不会我真要嫁给表哥了吧?”
绯弓喃喃自语:“我是怕我阿哥在你面前落了下风,才缠着他的!我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肯定能把你嫉妒死。”
燕山景早知道绯弓只不过是个孩子,但是听到她亲口说,她完全就是想引起她的嫉妒,给表哥壮声势,还是不禁觉得这个目的还蛮可爱的。
燕山景假意迷茫地睁大眼睛:“司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半点听不懂。”
“说实在的,我心里也乱。我有心记起,却无可奈何。”
假的,出发前姬无虞还纠缠她,让她晚上到他房间找他。她是有心拒绝,却无可奈何。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藏,一根柱子后,那么狭窄的空间,甚至随时都有人会看见,他都要再亲她一口。晚上住客栈……求他小声点吧。
绯弓捂着脑袋:“你!你还是别想起来了,否则姨姨肯定要气死了。我反正还小,我会给阿哥找漂亮姑娘的,他不会真娶我的。不会吧?我还是得去问问小和,应该没有记起来的可能了吧?姨姨多病,无忧表哥伤透了她的心,她经不起刺激了……”
她跳下车,耳边终于清净了。
观棋睁开眼睛,燕山景扒了个橘子给她:“吃点东西?”
“冬天,是,吃橘子,的的、季节。”观棋接过,“以前,以前、前,小白给我烤,烤橘子。”
她说得很平静,可无尽的酸苦弥漫在牙齿间,燕山景将没吃光的橘子扔了出去。
她听到绯弓的尖叫,这位大小姐有点太夸张,被橘子丢中头,也要惨叫?
可南理人的马蹄声却乱了,燕山景探出头:“怎么了?”
燕山景看到绯弓惊恐的脸:“川红姨和小和不见了。”
冰天雪地,绯弓伏到哥哥肩膀上哭泣,姬无虞扬了扬下巴,示意人韦下马查看雪中脚步,燕山景反而飞身上树,二人众目睽睽下失踪,肯定是有轻功高手带他们走,不会留下脚步。
果然,她在树梢往下喊道:“向南去了!”
那就是芜鸢城的方向。
姬无虞拍着绯弓的背安慰她,动作轻柔,表情却冷肃:“恐怕姬无忧在前方。”
燕山景有些迷茫,这其中的联系是?
直到晚饭时分,她才知道那个流传广泛的不堪谣言。
弓虽吃着观棋吃不下的鸡腿,耸肩道:“就是有人说红夫人和大公子有私情。唔……之前芜鸢城城郊有天巫葬坑,大公子又一直没抓到,他很可能就在这附近徘徊逗留。我们来的时候,世子就很警惕。”
“而且,红夫人平时特别宝贝三公子,却舍得带他过来给世子还有燕姑娘你取蛊,说不定就是和大公子约好了一家三口私奔。原来谣言是真的,三公子不是珏大人的儿子,是他的孙子。”
不过弓虽认为这根本就没有区别:“反正不都是一家人?就是换个称呼的事,三公子之前喊珏大人爹,现在喊祖父,不就行了吗?”
燕山景想,姬珏应该不会赞同。
“是喜事哎,大人和夫人有孙子了。”弓虽说着说着,高兴了起来。
第62章 明偷暗抢
从净山门往南,已过晴峦峰,又近九蛇山。山中有雪,雪如白绒。雪光照夜白,被裹在母亲披风里的姬和伏在她背上,轻声问道:“阿母,我们要去哪里?”
“去找你父亲。”
“我们回南理吗?为什么不和二哥一起?”
川红拉紧披风大氅:“我要带你去找你真正的父亲。那是我的命运。”
姬和沉默片刻,便搂紧了母亲的脖子,盲眼的乩童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光,分不清白昼黑夜,他只是听得出来,他们身边还有几个人,前后左右地护送着,此时闻到的青绿松柏气息也是命运的一环?
众人日月兼程,且行路且找人,到九蛇山时格外小心,极力避免绕进这座极为难缠的峰头,一路到了春拿山南,去芜鸢城还有几座城镇要过,天色将晚,姬无虞号令众人在此停下。
观棋一路都话少,就连绯弓都因为丢了姬和而很沮丧,燕山景将阳奇送给她的珠花给她,也不见她高兴,她二人都回去歇着了。
姬无虞过了些时候才回来,四处都跑了一遍,通知各位祭司着人搜查姬和川红的下落,尤其是注意天巫神教徒的行踪。
他带回来了一位祭司,除了南流睢以外,就是这位梅司礼负责春拿山附近和南理众世家的联络。怪不得姬无虞要众人在此修整。他们人手有限,还是得求助于人。
梅司礼用夹生的汉话叫住燕山景:“燕姑娘,你说你弟弟失踪在芜鸢城?”
三人一桌,灯光昏黄,梅司礼有一张饱经风霜极其严肃的脸,桌面上他的手九指均有戒环,有些崭新,有些磨损严重,质地不明,多半是骨头,兽骨人骨就不得而知了。他在拆姬珏的信,姬珏已知道妾室和小儿子都离开的消息。
桌面下,姬无虞握着燕山景的手,在她手心里画圈,也不写字,毫无意义,只是他就喜欢这样捏着她的手玩。梅司礼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过来,他才挑眉松开。可梅司礼只是低头读信,姬无虞又拉起了燕山景膝盖上的手。燕山景由他去,她注视梅司礼的神情,等他看过来时,再提醒姬无虞松手。
梅司礼猛拍桌子:“荒唐!”后面是一串南理语言,姬无虞拾起信纸,他没把后面的话翻译给燕山景听,想来不是好话。
姬无虞匆匆读了几行父亲的信,神情也变得古怪。
“姬大人如何说?”
“我父亲说,如果罪人姬无忧真是姬和的生父,那么就这样吧。人道殊途,命运由天而定,他们如此选择,不过是顺应天意。川红选择了让姬和继承姬无忧的罪,罪人之子,同罪,共同放逐雪廊外,永世不得回南理。”
姬珏的决定,几乎看不出他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审判,他是个高高在上的人。显然,姬珏不准备增援寻找那对母子。如此随意消极,怪不得梅司礼要说他荒唐。
梅司礼这位大人面冷心热,又提出会帮助燕山景留意燕白下落,但不一定会有结果。他和燕山景以及净山门都没有来往,答应寻找,已是意外之喜。
燕山景连声谢过,第二日清晨又马不停蹄,加入搜寻姬和的队列。
燕山景只担心观棋,但观棋却道:“真,失踪的、比比,比假失踪的,重要。”
她话少,但意思明确,假燕白的生死并不多值得担心,显而易见是设圈让人钻,只有骗人的心急,被骗的何必着急?
观棋剥着橘子:“他,会自己,来找我的。”
小镇寻人不好大张旗鼓,总不能挨家挨户敲门问你们家是不是信天巫神吧?就是真找到了教众,也多是底层信徒,谈不上和姬无忧有瓜葛。
“大概在药店和黑市能有些下落。姬无忧必然要封坛炼蛊的。”姬无虞和燕山景原本是分头寻找,但找着找着,二人又撞上了,擦肩而过时,他低声道。
言之有理,燕山景便格外留心那些小巷子,可疑的药贩子蛇贩子没见到,倒抓了三个小偷两个扒手,还阻止了一场流氓群架,逮住了一群装残疾的乞丐,一路上光匡扶正义了。她领着几个观字辈弟子走走停停,但这真是大海捞针,找一找不过是心理慰藉罢了。
又和姬无虞迎头碰上,两人互一点头,只管装作陌生人。小镇上看了一天,也没见谁可疑,这会该回去休整,又该出发了。两人在队伍的头尾走着,正遇到一对迎亲队伍,红轿子红彩带,吹锣打鼓,好不喜庆。镇上虽不下雪,但冬日多雨,整个小镇都灰黑泥泞,此时出现的红妆队伍,使人眼前一亮。
燕山景只祝福人家,前排的姬无虞却突然消失不见,她咦了一声,整个人就被拽到小巷子中,姬无虞把她堵在巷子里:“这些事结束后,你想好后面怎么办了吗?”
“你觉得呢?”燕山景没想好。
“我觉得——我觉得,无论结果如何,都得找个机会把婚礼办了。不然我不放心。”
燕山景挠了挠头,她颇想拒绝,虽然经历的事变多了,但两人的处境都没变,成亲仍不是什么好谋划。不过——她没拒绝。她反正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能让他高兴,答应一下又何妨呢?
“好啊。”燕山景摸了摸他的脸,又注意看其他人是否注意到了他们的可疑。
姬无虞才不管,重重地亲了过来,亲得太着急,鼻骨都撞到了一起,燕山景泪花都出来了,他却还是咬着她的嘴唇:“你可算答应了。你现在不说我是逼婚的厉鬼了?”
其实还是挺像的……只是他的亲吻密不透风。燕山景觉得差不多了,就推开他,她整整衣服,也佩服他,他就是偷,也偷得理直气壮。
姬无虞看来是腻烦了失忆的戏码,格外想和燕山景光明正大,以至于他在她走出巷子前,还勾着她的衣带:“绕住了,那是我的佩环……”
正被观棋撞个正着。
观棋面无波澜道:“我看到燕白了。”
“他,很瘦。”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去追,不见了。”
燕山景和姬无虞互相对视,燕山景疑心那是观棋的幻觉,从姬无虞的神态中她看得出来,他也这么觉得。芜鸢城是个很重要的地点,那里有燕山景父母的坟茔,假燕白选址那里煞费苦心,他不会随意更改地点。
观棋低头:“看错了吧。”
见观棋如此,燕山景陪着她上楼,她又没胃口,燕山景去客栈厨房交代煮粥,回头就碰到坐在楼梯扶手上的绯弓,她眯着眼睛:“我看到你和阿哥一起回来。”
燕山景嚼着花生糖,等绯弓的下文,绯弓道:“不过你们没讲话,真失忆了吗?你能告诉我,失忆是种什么感觉吗?”
“时不时脑子很痛,见到世子,知道他是被遗忘的人,但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和世子经历过的事,我时常觉得沮丧。”行云流水的谎言。
“除了沮丧呢?”
“还有无力。因为记忆残缺,不少细节对不上。只能从你们的谈论中拼凑出一些事情,至今还是稀里糊涂。所以会小心翼翼,避免说出错误的事丢脸。”燕山景说得她自己都快信了,如此丰沛的细节,还不能忽悠绯弓?
果然绯弓张了张嘴,为难道:“我知道一些……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和你说。”
“不必了。既然我曾经决心遗忘,就不该再想起来。”骗小姑娘同情心不是燕山景的本意。
“哎呀!你别和我客气了!小和丢了,我郁闷着呢。你跟我来!”
绯弓把燕山景塞进了她的被窝,就手脚并用爬到燕山景旁边,强行抱住她:“好可怜,连自己亲身经历的事都不记得。”
绯弓真说,燕山景只能硬着头皮听。实情并不如绯弓所说,但燕山景没法反驳,只能全都认下。绯弓的头发很香,整个人都是小女孩的甜蜜清香,她那么信任她,燕山景连挨骂都算了。
“嗯……可恶。太可恶了。我怎么能这样呢?”
“这样啊,我还干过那样的事吗?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天呢,这么坏啊?”
说着说着,绯弓便开始倾诉小姑娘的心事。绯弓的姐姐银弓嫁给姬无忧后,相敬如宾多年,前几年因病去世。又有川红和姬无忧的谣言,绯弓也很烦恼,如果是真的,那姐姐泉下有知,该多难过。
燕山景安慰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绯弓迷惑不解:“念经?佛经还是道经?”
燕山景失笑,晚上又有个南理人强硬地把她拖进了被窝里,燕山景感慨她的双面人生,在绯弓那里不敢吭声,现在又是不敢吭声,只能咬紧牙关踹他,姬无虞干脆把她的腿抬到肩膀上,燕山景只能抓他的胳膊和后背泄愤。
离开这小镇前,燕山景被绯弓拽去买橘子,绯弓熟悉春拿山南的城镇,此地橘子有名,皮薄汁水多,酸甜适中,她一路上吃了许多。她们一大早去买橘子,刚出门没多久,就偶遇练刀的姬无虞,三人同行。燕山景今晨才从他房间溜走,她可是认真地履行偷偷摸摸的流程,只有他到处露馅,生怕别人看不出似的。
今晨无雨,地面干了后,这小镇才变得鲜艳起来,小镇上的人迎接过年,多穿红色,框中又卖橘和柿,又添一层橙黄。燕山景吃橘子不是行家,绯弓却能寻摸出摊位上橘子的不同,她站定一家,要称五斤上路,姬无虞一边结账一边嫌弃:“脸都吃黄了还吃。”
卖橘子的女人笑吟吟道:“不会的,我这橘子吃了美容养颜,对女娃娃相当好。”
姬无虞不信,燕山景眼尖,看到她的橘摊边居然还有卦幡,姬无虞也看到了:“你不仅卖橘子,还算命?”
“买三送一,买五送二。三斤橘算一条命,五斤橘算两条命。划算。”
绯弓挤到中间:“哎?我正好有五斤!阿哥,燕姐姐,你们算一下!”
姬无虞莫名其妙:“为什么?”
“你们命途诡谲,又是取蛊又是失忆,流年不利,应该算一算。”
“家里多的是神棍,还要在这算?”
“家里的神棍因为你的身份老是怕你,就是在外面,才能听到实话啊。芜鸢城多的是奇人,在周边城镇,也许也藏龙卧虎呢。”
燕山景悟了,绯弓就跟三虎山寨的翠翠一样,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江湖幻想,扫地僧卖橘女,她都不放过。
算就算,卖橘女带三人到桥下,更接地灵。姬无虞左右不信,因而女人给燕山景看时,他不甚在意——直到他听到卖橘女对燕山景道:“你的姻缘很晚,适合晚婚。”
燕山景啊了一声,回头看姬无虞,绯弓在侧,他极力控制,却依旧气得面容扭曲,要不是还得装失忆,他估计立刻扬了这女人的摊子。
绯弓没注意,只顾着吃橘子:“为什么?”
“这位姑娘有她命中注定的责任在。”卖橘女笑眯眯道,“责任不在北,而在南。有贵人把你引到南方来,你才算走了你的正运。”
燕山景不以为意,这个南北是个虚指,跟北境那些人比,她简直南到家了,跟南理人比,她确实住得北。要不是她说了她要晚婚,她都怀疑这是姬无虞找的托。总而言之,这人是听她外地口音,胡说罢了。
买五送二,燕山景用了一个,姬无虞不用,卖橘女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位公子,亦是如此,缘聚本是强求,缘散又岂能再强求,起伏动荡,及时放手,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