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石芭蕉
能再见尺八叔叔真是意外之喜,燕玄确实剁了他一截手指,但也确实放过了他。燕玄已提前在提防燕白,他颇想招揽尺八。
尺八耸肩:“他们兄弟俩真是有意思。”
尺八于白雾迷阵中找到了昏迷的直杨柳,直杨柳又从尺八这里听闻丁悯人墓室大门震动,便料想两人从另一侧门进入了墓室,便在此等候。
直杨柳因为其姐姐,倒是知道有两个门,但因隔了数年之久,具体方位模模糊糊,两人信不过摘月斋中的任何人,就算累得厉害,也都亲力亲为来找燕山景。
此时相见,燕山景已没什么力气,她在墓穴中的见闻,是一个太长的故事了。转身离开时,偃人燕蹀躞的睫毛微微扇飞,恰似当年直璇玑看到的那双桃花妙目。然而,真的好寂寞,想想燕山景都觉得寂寞。他的眼珠总掉出来,他真的需要修理了。
尺八则带来了意料之外又合情合理的消息:“小景,小白和观棋姑娘在大门那里等你。”
燕山景眼前一亮,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姬无忧呢?”姬无虞冷不丁道。
“随宁忍冬走了。”
姬无虞烦躁得咒骂了一声:“又要找他。南理的刀卫和祭司们死了不成吗?”
“世子大人,你也别怪你的手下们。他们和摘月斋的探子们纠缠许久,北辰之刃都不好相与。毕竟宁忍冬是手握实权的,她会敛财,不少摘月斋人对她忠心不二。眼下恐怕众人还在外围鏖战。”
姬无虞看向燕山景:“我先走了。我要去追姬无忧,再让他跑了,谁知道他下次又会联合什么人。”
“好。替我留意下燕玄,我先去找观棋。”
燕山景和他就此分道扬镳,她此时留意到直杨柳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布包,布包血迹斑斑,她想起来了。这是川红的头颅,或者说,是直海棠的头颅。
她放在这里,想等脱险后埋葬她。直杨柳抱着布包,却没和燕山景多说,两人对她的死亡心照不宣。她只是一个迷路的人,将引路的灯吞进了口中,从此变成了火。
一路沉默赶路,燕山景立刻见到了焦急踱步的观棋,她毫发无伤地站在墓室大门前,两人一见面,便抱在一起。
“他们怎么肯放过你?”燕山景欣喜问道。
“太长,写给,你看。”观棋有备而来。
观棋将一早写好的东西递给燕山景看,她知道她说不好。
“他们吵得好厉害。宁斋主说她一直都不喜欢偃甲,只是因为喜欢燕玄,才支持他胡闹。这次大费周章却一无所获,劳力伤财,她不干了。”
“宁斋主还收到了步楼主的信,那位少主对南部不感兴趣,他不想接管南部这个烂摊子。步楼主警告他们不用再轻举妄动,一切还是以建造情报网为先,其他都是瞎折腾。这里我没听清,他们是想背着我的。”
“姬无忧本来是想把我杀了的,但是燕白燕玄都向宁斋主求情。宁斋主觉得我没什么价值,也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放我走了。”
“燕白不肯走,他还想留下来研究,宁斋主不管他。燕玄也不肯走,但被宁斋主打晕了,直接带走。”
燕山景读完了,她又捏捏观棋肩膀,观棋朝燕山景示意:“他还在,里面。”
几人走进去,墓室大门前燕白靠在门前,一动不动,见姐姐和观棋来了,他挪开了手,手下原来还盖着一只偃甲鸟,偃甲鸟在他手中扑腾着,他仰起头:“他们去南理城。”
这不难猜,因为步凌云和十几年前区别不大,北境死了几个剑道大师就立刻派人去搭建消息网,他对南部的要求始终如一,击破南理的布防屏障,埋下消息探子。步凌云大概对丁悯人之墓的宝藏有兴趣,但他能忍耐,毕竟墓一直在这里,不会跑。而对偃甲,步凌云不屑一顾。
那个叫忍冬的斋主能当上斋主,甚至如尺八当时所说,诈骗和传谣固然手段卑劣,却发下来了摘月斋多年不见的巨额津贴,这姑娘不傻,也懂步凌云想要什么,不过她……愿意陪燕玄胡闹。眼下只是她忍无可忍了,燕玄人心不足蛇吞象,当着她的面抢观棋,宁忍冬愿意忍他才奇怪。那小子着实软饭硬吃。
南理确实不好设情报网,语言就不通,汉人进去也多半是经商,和芭蕉雪廊明月池等地都建立不了要害关系。当初就算是南理人媚娘,想见明月池的公子们,打了几年杂工,也只是遥遥见了几次。
不过……要是有姬无忧帮忙呢?姬无忧熟悉南理城的一切。这大概是宁忍冬收留他的目的。
燕山景想通这一切,预计回去和姬无虞商量。
此时她捋了捋燕白的耳发:“你不跟他们走,宁斋主会对你如何?预计以后做什么,去哪里?”
燕白抚摸石门:“你打开了,是吗?”
燕山景嗯了一声。
“里面有什么?”
“偃人、武功、秘药、夜明珠、丁悯人的白骨。”
“听起来真好……”燕白说到这,就不肯说了。
燕山景哑然失笑:“原来你还要面子呢,不肯开口求我,问我怎么开门?”
“求了也没用,不如不求。”
“你怎么知道没用?我是你姐姐。”
“那我求求你……告诉我,怎么开门吧。”
“哀求收下了,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你先好好养伤,我看你的手指骨头方向都不对,没接好是不是?不要再对姨妈凶了,先跟着我,你要是表现得好,我就告诉你。”
燕白听了她的话,也笑了:“这是什么?排排坐吃果果,谁坐得最好谁吃果果?”
“差不多吧,就这个意思。”燕山景伸了个懒腰,“你饿不饿?去吃饭吧。”
燕白看向观棋,观棋点头:“吃饭,改过。不改,杀掉。”
这个弟弟就算解决了。一会再旁敲侧击问问他偃甲的事,他应该能修爹爹的偃人吧……不过他进去时,她得在旁边看着,否则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出来。燕山景有些理解当年娘亲为什么要姬太君加入管控,因为管燕蹀躞这样的人太累了。不过娘亲肯定是心甘情愿的,毕竟爹爹真的是个很会花言巧语的小白脸,不爱不能生三个孩子。
另一个弟弟不好说。燕山景想到燕玄就头疼,那个孩子从小长在摘月斋,尔虞我诈谎话连篇,还厚颜无耻痴心妄想。还是回去找姬无虞商量一下,毕竟事关南理。
大雾已散去,丹樱花寥落,直杨柳将川红埋进丹樱花下。
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也是我把姐姐和瘸子埋了的。尺八出任务去了,大家都不帮我忙,那时候小,边哭边埋。现在老了,都哭不出来了。”
“姐姐去世之后,我好像一直都忙着练刀和找人。要找的人太多了,我先是去找海棠,找不到,又去找小白,还是找不到。我还会去西南郡偷偷看你一眼,结果你和瘸子长得一模一样,把我气死了。”
她又抠抠手指甲,甲缝里嵌了很多淤泥。她叹了口气:“我还有个外甥吧,叫小和,是不是?又是一个我不待见爹的小孩。”
燕山景想到姬和,又是一声叹息。他一直叫父亲的姬珏直接说了不管他,生父姬无忧又是雪廊的要犯,他的母亲死了,甚至是死在他最信任喜欢的姬无虞手里。他接下来在芭蕉雪廊是何身份,也是大问题。
几人心情沉重启程回东芜地的客栈,一路上一个摘月斋探子没见到,也没见到雪廊刀卫祭司,燕山景此时就已觉得奇怪了,她往前得过且过,如今一有风吹草动就警觉起来,一路快马加鞭回去,与来寻人的净山门观字辈弟子们迎头赶上。
观衡叫道:“他们都走了!!!”
燕山景心下一震:“都走了?所有人?”
“所有的南理人都走了!”
尺八和直杨柳对视,观棋则担忧地扶住了燕山景的肩膀。
燕山景摇头:“我没事。倒也没那么脆弱。观衡,你也别急。”到了客栈,真是人去楼空,只有祭司用过的经幡还放在门前,忘记带走。先前被送走的店小二们打着哈欠回到店里,懒洋洋地打扫卫生,几人对着冉冉冒白气的普洱菊花茶,认那些经幡。
白底青纹代表芭蕉雪廊,而黑底红纹代表明月池。
“几十个刀卫涌进这里,过来接绯弓小姐和姬和小少爷,都是明月池的刀卫,司小姐都认识,司小姐见老家来人,就抱着小少爷一起走了。司小姐要我们把这个转交给长老您。”
燕山景马上接过绯弓留下的信笺:“姨姨来了,我非走不可。来南理玩。如果可以,带上阳奇。我有点想她,一点点想。”
绯弓的姨姨……姬无虞的母亲。
司夫人亲自来接,姬无虞不走也得走。他在墓中就说,有很多话要告诉母亲。墓门前也跟她说,他对祖母祖父的安排有很多困惑。他来一次北边,成长不少,已不是初见时那个任性妄为的少年了,身上的责任越来越明晰,执念似乎也在慢慢消解。燕山景自己何尝不是,她和半年前也截然不同了。他单独回家想想也好。
燕山景叹了口气,反正她还是要去南理找燕玄的。见面的机会,应该还有的吧?总不至于她到了他家门口,他却不出来见她。
她点头:“这样,观衡观胤你们先带观棋回去,和我师兄说一声。我还要去一趟南理,年夜饭我就不回山门吃了。”
观棋摇头:“我不,我和你,一起。”
她摇头时,头上一只苍老的手抚过她脑袋,观棋啊了一声,她惊抬头,众人见一鹤发仙风的老者从观棋头上抓走了一只细如发丝的蛊虫。
那老者挨个看众人的头,又在燕白头上发现了一样的。
老者将蛊虫尽数灭去:“来迟了,又好像来巧了。阿忧狠毒,你们也没发觉?”
半片猛兽图纹是丹枫山庄家纹,那是他的出身。擅长窥破蛊虫诡计,那是他的阅历。
“所有净山门弟子,见过茶剑道人。”燕山景发号施令,众人皆推开凳子向茶剑道人行礼。
与姬无虞描述中疼爱孙子的和蔼老人不同,茶剑道人神情严肃冷淡,他打量净山门弟子,没说什么,只做了手势让众人坐下。
他一来就坐到了主位上,尺八给他倒了杯茶,茶剑道人将茶水倒了,又把杯子推给尺八,一点头,示意他再倒。尺八笑笑,还是再倒。这杯他才喝了。
燕山景想,昔年她见过丹枫的公子们,毕竟是霸占了武林盟主一百多年的世家,那些公子们个个目中无人,原来茶剑道人出身丹枫,就算留居南理多年,照样不改昔日霸道作风。
这是个凶老头。很难想像,如此傲慢的老头会一遍遍地教导姬无虞,燕景就是他的天命之女,他要好好爱护未婚妻,善待未来的妻子。
观棋和燕白向道人道谢,多谢他救命之恩。宁忍冬放过他们,姬无忧却不打算放过。暗中埋蛊,只等他们毙命。两个人也是福大命大,赶上了茶剑道人发现。
茶剑道人抱着剑:“小事一桩,无需多谢,但以后绝不可再掉以轻心。听到了吗?”
“谨听教诲。”观棋低头,答应了。“谨听教诲。”燕白学观棋。
“敢问前辈,此番前来,是为了姬无忧吗?”燕山景问道。
“小姑娘,你还没有自报家门,就问老夫来意?”茶剑道人不客气道。
燕山景起身见礼,规矩介绍自己:“啊,晚辈净山门第八十一代弟子山字辈燕山景,家师乔信苍。”
“只有这些?”
“……家母直璇玑,家父燕蹀躞。”
“你不肯说?你还是阿虞的未婚妻,我的孙媳。”道人说话掷地有声,砸得净山门众人面面相觑。南理人大费周章来退婚,动静极大,茶剑道人竟不知道?
“哼,你要问我来意,先前是来找姬无忧不假,不过竟慢了我那儿媳一步。现我变了来意,我是来带你回去成亲的。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啊?”
第78章 串新郎
洞房花烛夜,燕山景焦急地在洞房外踱步,突然弓虽一把把她推了进去,她只能硬着头皮上,接过囍秤,正要挑盖头,从床上冒出两个人,一个是阳奇:“师姑奶!跟我们走,长歌馆不能没有你!”
另一个人则是燕白:“姐姐,我们去陪父亲吧,他很孤单。我们一起在丁悯人之墓生活吧。”
两边人都在拉她,最后姬无虞掀了盖头,给了她两拳,正把她给打醒了。
燕山景脑袋一歪,擦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看向马车里的观棋燕白,恍然大悟,刚刚是个可怕的噩梦。
茶剑道人说要拉她和姬无虞成亲,完全是赌气。虽然他已经是个七十老人,在别的老人如燕山景敬爱的姜岭师兄已修身养性的岁数,他还是会赌气。他生气姬无虞不经他同意,就把婚给退了,也生气他千里迢迢过来,居然没抓到姬无忧。一气就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拿着罗盘推演,谁也不理。
气性这么大,燕山景算是知道姬无虞那么爱生气的坏脾气从哪来了。
众人即将到达南理时,他请燕山景到他车厢里。燕山景以为他终于要谈谈婚约了,还有他说领她去成亲算怎么回事,是他随便说说,还是真要把姬无虞抓出来和她拜堂,老爷子您得说清楚啊。
然而他完全没谈起姬无虞,反而在说西南郡剑法。燕山景多年不修剑道理论课,在茶剑道人这里却被迫全部捡起来了。
她绞尽脑汁回答,却还是错漏百出,听得茶剑道人连连皱眉:“姜岭就是这么教你的?”
师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实不相瞒,与我师兄无关,是我自己不思进取。” 燕山景声音虽小,话却诚实。
燕山景考虑过撒谎,但是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要是装一辈子勤勉,岂不等于真勤勉一生?真勤勉一生,人生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