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石芭蕉
说起来,燕山景的母亲和姬和的母亲是姐妹,她算是姬和的表姐,直杨柳也很想见一见姬和。燕山景抚摸他额发时,心中又有一层别样感情。
两人和姬和一起去雪廊的祭塔后道。祭塔道上有亭,亭中有宴会。
“雪廊的主人回来了,众人都会在那里迎接她。”姬无虞对燕山景道。
主人,那就是姬太君。
燕山景不意外姬太君的归来,相反,要是她再不出面料理姬无忧和摘月斋,那才是真的该吃惊。茶剑道人之前已来过芜鸢城寻找姬无忧,而姬无忧串通摘月斋的消息也大概传遍了整个南理城。众人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因而姬太君做东的宴会,南理各家都要给面子,因而明月池茱萸衡都来了人,那日茱萸衡的新郎新娘也来了,两个年轻人正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就如同此时的燕山景姬无虞。
姬无虞在姬和去找司夫人后,低声对燕山景道:“他还不知道川红是被我杀死的。”
“母亲说,告诉他这种事,即使他不恨我,也没什么好处。他知道他母亲做错了事,是因为代表姬无忧,和雪廊争斗而死。但就算他再早慧,若将杀母仇人具体落在一个人身上……也就是我,他也很难和我继续相处。”
“也是……但他也许哪一天就知道了。”燕山景迟疑道。
“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些。”姬无虞摘下一朵花递给燕山景,“我并不是忧惧一个孩子的仇恨,只是如果我告诉他真相,他就又少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你知道,他本来就不太健康,也少人关爱。”
燕山景点头:“我理解。”
“我母亲不仅是认下了小和,还想认真培养他。她心里对我大哥的为人品行,有很多遗憾。对我,也有很多遗憾。所以小和到她身边去,她没那么寂寞,也有了新的希望。”
燕山景从姬无虞的叙述中,明白司夫人先前那么迫切让姬无虞回家,今天却能松口让姬无虞离开,去选择他的人生,大约也有因为姬和的原因。
姬无忧长歪了,姬无虞又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好歹她还有个孙子,能让她从头培养。
燕山景今天向司夫人承诺,她会去问姬太君,问清楚她当年抱走姬无虞的心情。纵然是燕山景已明白这中间的大义,但姬太君做出牺牲决定时,到底有没有一点不忍,或者是对司夫人的抱歉。如果有,能不能向司夫人说一说。解释完,兴许两个人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大矛盾了。
燕山景到底当了很多年的长老,她知道其实这想法很天真。司夫人和姬太君之间又岂止这点矛盾,雪廊之主现今是姬太君,但二十年一过,无论雪廊的权柄是移交给姬无虞还是姬和,司夫人都有一席之地。然而她想要的,又真的止步于一席之地?
不过雪廊的权斗燕山景说不上话,也不想说得上话。她能出面解决的,也只有心结。
燕山景想着,就有些感慨。
她很困惑:“姬无忧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那个样子的?”
姬无虞摇头:“我不懂他,大家都不懂他。”
人群渐密,衣裙使人眼花缭乱,奇人异士诵经念歌,八大家族齐聚一堂,众人有序落座。
燕山景看到观棋招手,那是净山门的位置,在左手第五。燕白在她身侧,他右手扎着不少针,是为了给他正骨。燕山景刚挨到观棋身边,就看到人群散开,众多人面一一转过头来,燕山景带领净山门弟子们行的是中原的礼,而那让所有人行礼的尊者,自然就是姬太君。
燕山景没看清她的脸,她的面纱从斗笠上垂下来。她坐下后,左手侧的司夫人淡淡地扫了一眼燕山景,右手侧的姬无虞正和手下耳语,似在认真谈论什么。
等开席时,姬太君才撩开了她的面纱。
燕山景看过去,与她印象中七十岁老人该有的面貌并无区别,只不过太君精神极好,眼睛也相当亮。她注意到燕山景的目光,微笑着向她点头。
这宴会毕竟是南理城的宴会,语言和前情,都不为净山门所了解。茶剑道人传了个话,燕山景不久后就下了席面。
她百无聊赖等姬无虞回来和她报知消息时,看到燕白在看侧歪着脸玩算筹的观棋,相当专注,她心中轻叹一声。
姬无虞还没回来,尺八就带来了消息。他曾经是摘月斋最出色的探子,且他多年潜伏在市井中,已会说南理的语言。
尺八神情不妙:“他们这些祭司说话真是饶舌,但再饶舌,也让我听明白了。”
“茱萸衡丢了一册史书。”
净山门弟子们面面相觑,都被这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摘月斋的动作太快了,而姬无忧又实在太了解南理。
果然,宁忍冬不理燕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将心思用在刺探南理秘辛上,真的能干出一番成绩。
“南理史书浩瀚,茱萸衡丢的一册也只是他们家公子拿回去看的。并不是摘月斋突破了茱萸衡的祭塔布防,应该是那日串新郎人太多,被摘月斋探子混进来了,又加上婚礼人手不足,茱萸衡才丢了一册史书。”
“南理城严防死守消息走漏,是有原因的,是因为各大世家想将蛊术禁锢在南理,一旦蛊走出南理,整个中原武林都要遭殃。尽管今天丢的是一册史书,上面的文字可能摘月斋人读不懂,但这意味的东西太多了。人心浮动,摘月斋的消息网一旦搭起来,西南郡首当其冲,东南郡逃不掉,中原、西原、东滨、北境都会受到蛊术冲击。”
燕山景越听眉毛拧得越紧,不久后,她向姬无虞求证这则消息。
“是啊。祖母先前在世家间游走,说服大家联合追杀姬无忧。其他家族还在犹豫,可这次姬无忧来势汹汹,他和摘月斋勾结在一起,而摘月斋又一直想刺探南理秘辛,势必会拿东西和姬无忧换。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找回丢失的那册史书。孤本一卷,茱萸衡急了。”
此后的日子,燕山景便配合雪廊一同布下防御之阵。南理城各城门都严防死守,并无东西再丢失。但失去之物,却难找回。
南理城固若金汤,众人都相当紧张,而燕白是所有人里了解宁忍冬的人:“她其实很听话。”
这种评价让人侧目。不过燕白则堂而皇之地说了下去,他渐渐证明,他那句评价不是荒唐言。
“小忍武功一流,所以能当斋主。因为会听探子们想涨津贴的心声,所以放下了侠义之道,造谣诈骗手段层出不穷。因为她会听我和燕玄打开丁悯人墓葬,争取听风楼主重视的意见,所以走了一些弯路……也因为她会听步楼主的话,所以她拿走了一册史书。”
“那册史书的意义,就在于证明她的听话。”
“所以她之后的动向,完全要看听风楼主的,而听风楼主也会看武林盟的脸色。如果他不需要看武林盟的脸色,他就根本不会舍近求远去北境和南理开拓地盘,而忽略武林盟所在的中原。而我的建议,则是南理不应该守成,而是往武林盟派人商谈此事。”
茶剑道人在燕白的分析后,启程前往中原。他出身丹枫山庄,和当任盟主同宗同源,他是最有资格去武林盟说话的人。
而燕山景在燕白说出那番话后,第一次告知了他,偃人燕蹀躞的事。
除夕到来,南理最重要的节日不是新年,当地习俗亦和西南郡差异甚大,加上守防辛苦,年味稀薄。姬无虞寻来了烟花给净山门弟子们庆祝新年,此时姐弟俩坐在竹楼的阶梯上,烟花棒自顾自燃烧着,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
燕白仰脖:“我愿意去守陵。”他画了很多修偃人的图谱,他已跃跃欲试。
“那观棋呢?”
“未必余生我都要在陵寝中度过。不是还有你吗?”
“又在打我的主意啊。不过丁悯人之墓,开了会被有心人利用,不开一直沉寂,真的很可惜……”
“住芜鸢城就不错。我们可以背靠丁悯人的墓葬,发展自己的门派,隐秘地招兵买马。不需要发展得多大,但选徒弟都选最贴心最信任的。观棋在净山门,世子在雪廊,芜鸢城不是刚好在中间?”
燕山景含笑:“等等,我跟不上你了。大雁还没打下来,你就想好清蒸红烧满汉全席了。别雁子飞了,痴人说梦。”
燕白认真摇头:“雪廊的夏天太长了……长得没有尽头,人很容易就不考虑往后的事……不过出了雪廊,处处都是冬天。那时,人生就不止眼前了。”
燕山景拎着一坛酒,摇摇晃晃去找姬无虞庆祝新年。姬无虞独居竹楼,竹楼一楼依然是不住人,但和别的竹楼下摆了几只大瓮不同,他的一楼空空荡荡,只有红花怒放,颇具姬无虞的品格。
而他的屋子陈设更简单。曾经第一次来的燕山景,乍眼一看,找不到床在哪里。姬无虞朝正中央的褥子努努嘴:“喏,我睡那里。”
燕山景意外,堂堂雪廊世子,连张床都没有的啊。
“我也不总睡这边,我也住祭塔,还住马场,还有蛊厂那边也有我的床铺,所以这里全从简了。”那时他这么说,但为了燕山景的习惯,他还是置了一张床榻。
燕山景提着酒四下张望,屋子的主人已从背后抱住她:“找什么?”
“找你恨我咬牙切齿时挂着的画像。”燕山景故意逗他。
“早收起来了。见过真人,还要什么画像。”姬无虞不禁逗。
燕山景在铜镜中看到她和姬无虞,她的眼角眉梢都和从前不同,她捏住他的手:“收起了画像,就想我真人来恨?”
姬无虞的手横到她胸口下,他轻声道:“盯着画像,容易想到不好的事,想得睡不着。”
“睡不着才恨,还是恨了才睡不着?”
“不是想着恨你,是想别的。”姬无虞拆了她的腰带,“不过,现在,我想要的,我都能得到。”
燕山景回头,她忽然一把按倒姬无虞,骑坐在他腰上,姬无虞扯开她的辫子,把玩她微微卷曲的长发,他赤裸的胸口起伏着,燕山景低头吻吻他脸上的疤,川红指甲划出来的痕迹,还没全消散,远看不明显,近看就有印子了,她的唇舌湿热,姬无虞不自然地别开脸:“痒。还是我来?”
燕山景脱下她的外袍,露出里面的白纱中衣:“下次我想来,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要不要珍惜一次?”
“你?”姬无虞不大信任她,“你一定到一半就累了,把我晾在那里。”
燕山景捂住他的嘴:“好啰嗦。”
结果真像姬无虞所说,她又累了。
可好像这次有点过分,燕山景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他的房间他的竹塌当然是他说了算,哪有她得意忘形,抽身就走的道理。略显粗暴的,姬无虞的手指、两根并三根。燕山景好久没被这么对待,啊了一声,就缩成了虾,她想踹开他,但姬无虞按住她的白纱,彻底扯开她浑身的衣裳,雪肤墨发的剑仙在他身下流淌,忽然间,都空了。
她无措地揪住他胸口的衣物,姬无虞按住她的肩膀:“还走吗?还把我晾着吗?”
燕山景摇头,一摇头,晃得眼泪都出来了。姬无虞怎么会舍得她流泪,他半是哄半是掰,让她咬牙又皱眉,她迎起身体:“快点……”
不知道是催什么,大概是急着去看河上的烟火。南理内城人不过除夕,外城人还是有人要过。所以两人一起坐在竹楼的顶上,居高望远,她的白纱衣物还在姬无虞怀里,他在背后弄她的辫子,燕山景看不到后脑勺如何,只是被姬无虞的气息吹到了后脖子的皮肤,怪痒的。
弄好了,他也还是抱着她:“新年快乐。”
“阿虞,新年快乐。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82章 百岁盟
除夕过后,姬无虞去找姬太君,而燕山景正在给观棋包红包,也顺手给了燕白一份,这就算正式和解了。这小子说到底也是她弟弟,而且一直在操心如何修燕蹀躞的偃人,燕山景也不怎么记仇,于此,她将红包递给燕白。
燕白捏着红包,微微一笑:“去年和你们一起过年的人也是我。”
一直都是他。燕玄只短暂地顶替过半年。燕白提起,燕山景就算了算,燕玄和她们一起过了中秋和重阳。小黑真的是个很擅长模仿的人啊,其实兄弟俩性格并不像,可他模仿得天衣无缝。只有观棋和他有更亲密的相处,才发觉破绽。而观棋如今从来都不会提起燕玄。
观棋和燕山景一起走出屋子,两人在门上贴对联。太君也很客气,昨夜的年夜饭有特别准备,此时厨房里还有馄饨的香气。闻着那香气,燕山景在思念净山门的人,师兄过了年六十九了,再过一年,真是七十大寿。还有阳非阳奇,他们山下有家人,应该不在山上过年。不知道淑真淑贤是谁在喂,大概率是观棋的爹娘在喂。
燕山景想她的猫,观棋却在实打实操心姬无忧和摘月斋的动向:“道人,武林盟,一去不返。真的,会,有效吗?”
这事到了中午就有定论,上午燕山景在思念淑真淑贤,中午就有人抱来了她的两只肥猫。净山门来人了,若不是城门太严,今日上午就该到了。两只圆咕隆咚的猫从背篓里跳出来,几乎是滚到了燕山景脚边,燕山景一手抄起一个,怎么光看见猫,不看见人啊?
“师兄来了吗?”燕山景往外张望。
观棋却眼尖:“爹!娘!”
观棋的父母竟来了南理,观棋打小就没有离开过父母这么长时间,虽然一直在报平安,但父母哪有不担心孩子的。
姬无虞紧跟着进来了,燕山景正好奇:“你怎么回来啦?每每一去大半天……”
她的话再说不完了,姬无虞提醒来人当心脚下门槛,那老者含笑摇头:“既已行千里路,怎么会被小小门槛拦住?”
“师父……”
燕山景竟一时不敢上前。她多久没见到她师父乔信苍持剑的样子了,她根本算不清。而茶剑道人跟着过来,朝燕山景招手:“小景,还不快过来?”
乔信苍亦喊了她的名字:“小景。”
不是小燕,不是每次看到她都会糊里糊涂说出口的小燕,而是准确无误的燕山景的名字。燕山景简直不知所措。
乔信苍身后就无人了,姜岭没有来,他要留守净山门。可乔信苍赶过来,这份量只会比姜岭现身重得多。众人落座后,燕山景还是不敢置信,眼前的师父话虽不多,但口齿清晰,谈起武林盟的状况,也条理清楚。
“听风楼主让步了。”
“步凌云一直被称为守成之辈,从我对他有印象开始,他就是一个稳重踏实的副手。上任楼主后,也讲究溯本求源,只想拓宽情报网,而不做其他生意。”
“据说,半年前,他侄子步琴漪在北境建情报网建得极为困难,因而南部怪招齐出,步凌云也纵容了。不过,眼下步凌云和步琴漪都在北境,北境的门派建了个小联盟,由当地最大门派天都剑峰牵头,众门派答应在其各自领域让出一个江湖茶馆的份额,天都让出三个。但条件则是商贾走镖的宣传。天都剑峰也是穷疯了,北境其他小门派更是光有武功,没有后辈加入。如果听风楼真能把消息网建起来,对北境诸门派的名声宣传,走镖生意,都有裨益。”
姬无虞其实不大明白北境的事,但燕山景听得很认真,她转头对他解释道:“北境被武林盟打压得很惨,所以他们算兵行险着,拿门派的消息换一个谋求生路的机会。而听风楼本部不缺钱,这事对他们有九成利。”
既然听风楼本部如此,那建设北境消息网的人手就不够了。南理多年来寸步不让,步凌云怎么啃都啃不下来,再啃下去,只能把南理各家族都得罪光。
茶剑道人说到这里,便略带同情道:“摘月斋解散的日子不远了。”
燕山景和燕白都浑身一震,尺八更震撼:“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摘月斋当时中兴是他亲眼见证,可受制于人,繁华落寞甚至是存在消失都只是听风楼主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