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石芭蕉
燕山景忍不住抓住身边人的手臂:“什么是天路?”
不需要小司回答,祭司已拿出了两柄匕首,燕山景大惊。所谓天路,就是尖刀!
李大叔李大娘又跪回了蒲团前,他们手持尖刀,将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只要他们低下头,就可以被尖刀透穿脖子。
祭司站在他们身后,面朝天巫神像:“别怕,很快的。”他的手掌一边按着一个人的背,他怕这两个人终于反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按住了别人的后背,阻碍了最后的生路,可他的后背也暴露出来。
小司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愤怒,这个祭司坏得透顶了!
“动手!!!”
第9章 前往三蛇
燕山景立刻明白过来,她和小司一起上,尖刀纷纷刺进血肉之中。
琴弦断,尖叫声起。
祭司的身体滚向一边,他回头时,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眼熟的年轻男子是谁,他伸手抓住姬无虞的衣襟:“你是……你是……世……”
世子姬无虞愤怒地结果了他,他对着拿着刀子的李家老两口吼道:“祭司已死!你们醒醒啊!”
姬无虞拿起那个神像,李大娘放下刀子,扑过去:“好孩子,不要碰!那是小宝和水秀,那是小宝和水秀啊!”
姬无虞把大娘死死地扣在怀里:“所谓天巫神,只是一场骗局!”
大娘在他怀中混乱地摇着头:“没有人会骗我们……没有人!我们愿意相信,我们愿意相信啊!我们是自愿的,我们真的是自愿的!”
她一遍遍重复着她自愿赴死,她自愿献给天巫神她的命,只为了壮大神的力量,这样她的儿子小宝,儿媳水秀就会回来,他们一家四口又能重返阳间。
李大叔则连滚带爬地捡起祭司的琴,他慌忙地开始弹奏,琴声凌乱,他抱着琴,就像曾经他抱着儿子灰暗冰冷的尸体,那么痛彻心扉,那么绝望,他再次哼起了那段经文。
……早霞啊晚霞啊,你可知我的孩子们要回到人间。岩石啊青苔啊,你可知我要去往哪里。生死真的是两极吗?我和你终究会再相见……
那死去的祭司尸体上忽然窜起了火苗,李大叔大喜过望:“老婆子,看啊,看!祭司的力量在燃烧!他还有神力!”
李大娘又哭又笑:“天无绝人之路!神来接我们了!”
“是南理的阴火!雨水浇不灭的!快带他们走!”姬无虞惊觉。
燕山景从背后抱着矮小瘦弱的李大娘,她强硬地把她拖出火海,大娘大叫着,她在燕山景的怀中又踢又打,她实在善良,她求饶道:“小乔姑娘……你不懂,我们不是去自杀,我们是去救小宝和水秀!神的力量越强,它就能救更多的人……只有我们死了,才能让神救人啊!”
“没有这样的神!神不自修,为何要世人来帮他修道?这种弱神仙,有什么可信的!”
“我们信过山神的,我们信过西王母,我们信过二郎神!可是没有神回答我们的请求,没有一个回答了我们!他们收走了我的儿子,收走了我的儿子啊!”
“小乔姑娘,自从我们信了天巫神,小宝的头发就会在我和老伴的掌心里跳舞,我们说一句,他答一句。水秀害羞,她不怎么说话……只有天巫神回应了我们,只有它可以把我的小宝还给我啊!”
“那只是蛊虫而已!是骗术!”
“那就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大娘声嘶力竭地否认着,燕山景终于把她拖到了雨中,大雨倾盆,雨帘模糊了视线,四处都是幽茫的绿雾,只有李家的草屋被熊熊烈火烧毁。
燕山景心如刀绞,李大娘的痛苦那么真挚那么强烈,她只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夫人,她和老伴在李家的屋子里连孩子们结婚的囍字都不舍得撕,两两相望,只有无尽的孤苦和寂寞。可假如天巫神不出现,他们也会适应的,生活会继续,但天巫神点燃了他们畸形悲哀的愿望,他们甘愿用喉咙吞噬尖刀,他们甘愿用烈火焚毁身体。
姬无虞实在没法控制住癫狂的李大叔,他只能把他打晕,燕山景也打晕了李大娘。
姬无虞背起李大叔:“走,我们去找大夫。”燕山景也拉扯起大娘,可是他们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了更多的房子燃烧起了火苗,火舌窜天,燕山景绝望了,这个村子里到底有多少人被蛊惑了?他们常年守在九蛇山上,肯定失去了很多亲人,他们……
姬无虞一眼就认出了大夫的茅屋也着火了。他顿住脚步:“不用找了。大夫家中供奉了三尊神像,他是最痛苦的人。”
他们放下李家老夫妇,肩并肩看着村落里纷纷着火的房子,亲眼目睹一个个生命离开,却无能为力。
人声嘈杂,燕山景看向前方,她立刻判断出,这个地方来了很多所谓的天巫神祭司,他们正在走出屋舍。
姬无虞把她拽到身后,因为他已经辨认出了走出着火屋舍的一张脸。那个人也认识他,他同样穿着黑白袍子,他是他哥哥的手下,最亲近的手下。姬氏的大公子加入天巫神,他当然地位崇高,喽啰俯首帖耳。
那个手下吹起骨笛,召集祭司教众,他们隔着火光对视。姬无虞喃喃自语:“小修哥……”他正发呆,却被人拽住了手。
燕山景。
燕山景握住他的手:“他们认识你?”
姬无虞点头:“他们是我大哥的人。”
燕山景刚要说话,身后的李家夫妻却动了,原来李大娘并没有晕过去,她是装的,她找好了时机,就拖着他的丈夫跌跌撞撞地跑向火海。
姬无虞立刻醒了过来,救不了哥哥,救不了村子里的人,他要救李家老两口,燕山景想施展轻功,可是她的内力被毒素锁死,一点都施展不出来。
她绝望地目睹李大娘的背影,她那么决绝,带着丈夫,踏入火海。
就在此时,万箭齐发!
姬无忧放过了弟弟一次,他心软了。他不在场,而爪牙们却自己行事,他们不会放过姬无虞。
箭雨飞驰,燕山景和姬无虞再一次亡命天涯。她甚至来不及为李家夫妻感到悲伤。
姬无虞的轻功没有锁,他的伤口处理过,就算开裂也能撑一时半会儿。他蹲下身:“我背你。”
燕山景立刻伏到他背上,她搂住他的脖子,眼泪滚烫。
他们一路狂奔,九蛇山九层山道,李家在二蛇。上山就是峰顶,就是绝路。他们必须前往三蛇,才有生还希望。
姬无虞背着她施展轻功,他穿林过叶速度极快,燕山景搂着他的脖子,再次无法克制,她崩溃大哭,燕白离开了她,李家老两口,那么好的人,她也救不了他们。
姬无虞没有眼泪,他身体里没有水给眼泪,他汗如雨下。
而此时,山雨没有停,雷声轰鸣,闪电一次次撕裂天空。
春拿山的雨和葫芦州的雨净山门的雨不一样。
葫芦州每次落雨,新雨涨满池塘,莲藕菱菜莲蓬生机勃发,她和观棋总去拿划船,满眼都是绿。净山门下雨,山上寒意更深,苍松更冷绿,淑真淑贤两只小肥猫的肚皮更柔软,她躺在她的床上,在雨声里沉沉入睡。
明明都是以前司空见惯的事,为何现在如此遥远?春拿山脉连绵,九蛇山危机重重,连雨都阴阴的,似乎整个九蛇山都是一鼎香炉,燃烧着神秘的香料,雨下过后,燕山景如同置身于破瓮中的蛇酒里,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蛇,哪一年的酒。绚烂萎靡,毒液四溅。
在这里,她唯一的依靠是背着她在茫茫雨夜里前行的人。
而小司也透支了所有体力,山道湿滑,他速度太快,没有稳住重心,两个人一起摔下了山崖,姬无虞抱住燕山景,燕山景也抱住他,他们滚下石壁,路过那些青草和岩石。
不知道身在何方,不知道敌人如何,姬无虞被燕山景压在身下,他呻吟着。只是好像天巫神的教众没有追过来,他拍拍燕景:“看看还能不能起来。”
燕山景站起身,谢天谢地,她的骨头还是没有断。
姬无虞也没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个人对视,他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又一次逃出生天。对不起,连累你了。”
燕山景摇头,她的眼泪再次滚下,她猛地扑上前抱住他。他们在雨中紧紧相拥,衣衫轻薄,身体的温度在感受激烈的心跳和温柔的皮肤。
雨停了,天将亮,两个人互相依偎着从岩壁下等待日出。
这就是个石檐,不互相抱着取暖,被雨水浇了半个夜晚,真的会冻死在山中。姬无虞的伤口果然还是又开裂了,但他内力还在,他抱着燕山景,用内力保持两个人的体温。但燕山景还是冷得唇色苍白,他们需要尽快走出这里,否则他们必定会葬身此处。
燕山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比起生理上的冷,心里更煎熬。那片火海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天巫神教不是她可以招架的。
她深感她曾经有多么幼稚,她十二岁就继任长歌长老了,好像发生什么,她都波澜不惊,武林盟搅出天大的风浪,她都关起门来睡大觉。
因为她安心躲在师兄的羽翼下,而她的师兄则躲在他亲手构建的净山门幻梦里。净山门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一直都运转得很好,只是弟子会反叛,小人会躲在暗处给她下毒。
不过至今,燕山景依然对净山门的生活有无限的依恋,那里即使有漏洞窟窿,也是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她甚至连幽阳谷都不想去了,她下了山,只想回净山门。即使毒发身亡,她也心甘情愿。
她把头埋进小司怀里,小司早不记得他掀开胳膊露出守宫砂的气势,再也不会被摸一下手就如临大敌气得一退三步远。他安稳地搂着她一整夜。
燕山景闭了闭眼睛,但是立刻被小司摇醒。
“和我说说话,别睡着了。要是睡着了,就会更冷,极大可能会在冰冷的梦境里死去。”
他声音第一次这么温柔,燕山景轻笑:“你说点不中听的,我一生气,就不困了。”
姬无虞愣住:“我说话不中听?”
“嗯。”
燕山景看他好像有点生气,终于笑了。
太阳快出来了,燕山景盯着那云端里的一线金辉,怀念道:“我摔下山前,和弟弟一起吃了白粥配咸鸭蛋。咸鸭蛋很熟,刚掰开鸭蛋白,鸭蛋黄就流出来了……就跟太阳一样。”
她无限希望,现在可以吃一碗热粥,她又继续道:“我师父没得老人痴之前,是个老顽童。他跟我说,以后选相公,就要找那种一个咸鸭蛋,他吃白给我吃黄的男人。”
第10章 你到底是谁
姬无虞听她说了半天咸鸭蛋,觉得她就是馋了,馋也不馋点山珍海味,就在这做梦咸鸭蛋。
他忍不住道:“一个咸鸭蛋两个人分着吃,那日子也太苦了吧,他怎么不叫你出息点,嫁个富的。”
燕山景咳嗽了一声,她真被气笑了。
她认真辩解道:“就是戏说而已,我……未婚夫家里挺有钱的。”
“是吗?”
“是吧。他总给我送礼物,金的玉的都送过。我反而是穷的那个,没钱回礼,我很不好意思,所以搜罗新鲜的瓜果给他。”
姬无虞一怔,他从来没收到过未婚妻的瓜果。难道,他误会了燕山景?
燕山景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好傻,他家和我家住得特别远。我送西瓜桃子,到了他家,他拿到的就是晒瓜皮和干桃核了。他一次也没跟我说过味道怎么样,应该是给我留面子,不想说。”
……晒瓜皮、干桃核。不会被人半路上扔了吧?
姬无虞顿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燕景一次都没送过礼物给他。原来是因为她送的果蔬时鲜,从净山门千里迢迢运来南理,都被驿站的人扔了。他确实给她留面子,几岁的他觉得男孩子不该伸手管女孩子要礼物,所以每个月都眼巴巴地盼,希望她能送他什么。结果就是一次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
姬无虞柔声问:“还冷吗?”
燕山景坐起身体,她说了半天咸鸭蛋,盯着鸭蛋黄似的日出,好像真的吃到嘴里了,古代有人望梅止渴,现在有长歌长老说咸鸭蛋充饥。
她没意识到,他问她冷不冷,就是礼貌地询问需不需要继续抱他取暖。
她摇头:“没刚刚那么冷了。”
姬无虞看向别处缓解尴尬,他末了还是按捺不住:“你那个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是你之前说的那样,很温柔?不是吧。”
既然说起来了,所以被问这个,燕山景也不奇怪。
“嗯……不好说。”
“他是个好孩子。”燕山景谨慎措辞。从四岁到九岁,可不就是孩子吗?
燕山景很诚实,她认真描摹她心目中的姬无虞。她不能违心说对方的坏话,但是也不想说得太暧昧,毕竟小司在这呢。
“我年幼失怙,是师父照管我长大,所以那会收到他的礼物,心里总是很感动,毕竟远方有个人惦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