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石芭蕉
“确实不像我,我没你这么多人生重大错觉。你受欢迎怎么没人救你?远离纷争怎么会中毒?”姬无虞轻飘飘回道。
燕山景的人生最大错觉就是她相信她和司青松斗嘴能赢他。
她转念一想,便冷冰冰道:“是吗?我总有一件事比你强吧,我未婚夫还在惦记我很快就过来接亲,你的未婚妻却根本不理你,她愿意嫁给你吗?”
司青松的脸陡然往下一沉,他抓住树干,剧烈地咳嗽起来。
燕山景看他的样子,便得意道:“我赢了。”
在净山门古水无波的脸上荡起胜利的笑容,在长歌馆里波澜不惊的心因为幼稚的获胜而喜悦地跳动着。她丝毫不收敛快乐,反正司青松也看不见。
她甩开袖子,大步向前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他重重摔倒的声音。
啊……对方现在视力极差,燕山景快步折返,用剑鞘戳了戳他的膝盖:“抓住剑鞘,我带你走。这里毒雾瘴气很多,你没经验,会走错。”
姬无虞摸索着抓住她的剑鞘,他立刻摸出了剑鞘上的痕迹。
长歌剑的剑身由历代长老传承,剑鞘却可以由现任剑主定制。燕山景用的剑鞘是她小时候的,古朴坚硬,不起眼,但是很耐用。她从来都以为是师父送的,因为她是从师父的架子上翻出来的。
师父那时就老人痴了,少了个没什么用的剑鞘,他不会计较。
然而她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因为比别的礼物贵重,所以寄给了乔信苍。
在送到乔信苍的剑庐前,姬无虞抱着爷爷茶剑道人的大腿:“买一个吧……买一个……我用刀,可是小景用剑啊……家公,买啊……”
彼时年幼,他抱着新入手的剑鞘欢天喜地,却抱不稳,摔在路边。下巴上嗑了个小血坑,剑鞘也被摔出了一个坑。
哥哥教他:“阿虞不痛,不喊痛的时候就不痛了。”话是这么说的,已经是俊秀少年的姬无忧还是抱起了皱着脸努力不哭出来的弟弟,带他回家。
血坑不深,很快就愈合,没留下任何疤痕。剑鞘也没有得到感谢,没留下任何痕迹,好像他没送过。然而人面不留疤,人心不留痕,死物铁器却会留疤留痕。
姬无虞摸着剑鞘上的坑,他没有立刻站起来。
燕山景背对着他等他站起来,等着牵他上路。只是隔了很久,他也没动静。
她等不及转身时,却被小司的样子吓到了。
她蹲下身:“你哭了。”
刚刚她说,我赢了。现在她说,你哭了。
小司扭过脸,分明有清泪从眼中落下。
姬无虞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他的心意只得到了寥寥无几的回应,也不甘心幼年的他被称为循规蹈矩的小古板。真的就是小古板乖孩子吗?仅此而已吗?
他为何不能得到更多?他真的不能从燕山景心里抠出来一星半点的在乎?
燕山景从来没见过同龄男子的眼泪,她牙关紧闭,手足无措。
燕山景不敢说但发自内心地想,小司哭起来有种很独特的风味。
她还真的不是爱欣赏美色的人。她在山门里,从来都清心寡欲。丹枫山庄人才灵秀,当初的兰三兰四两位公子各有千秋,她承认两位的脸鬼斧神工,但她不凑热闹。梅林的少年郎傲气逼人,一朝出名天下闻,燕山景看了一眼就打道回府。
小司的脸和阴柔半点不沾边,线条都相当冷冽,然而当这张脸写满委屈和强烈不甘时,燕山景有点挪不开眼睛。
燕山景尴尬地挠挠眉毛,这种时候了,还是别想这个了。幸好他半瞎,看不见她刚刚的表情。
她回忆着,她说了什么,让他这么伤心?是因为她嘲笑他,未婚妻讨厌他吗?
所以他那么难过,不是因为她吧?是因为远方那个她不知道名姓的女孩子?
燕山景想到这,心情有些复杂。
“对不起……我误会了,我不知道你那么在乎你的未婚妻……我不该那么说你,真的很抱歉……我,我平时不是那样的,我一时生气,就说了伤人心的话,实在不应该。”
姬无虞转过头,他咬牙切齿:“我一点也不在乎她!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坏婆娘,就跟你一样!”
燕山景苦笑:“好好好,我是坏婆娘。你先站起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三蛇好危险,我们得去四蛇,我刚刚往下看了,四蛇有好大一片杨梅林,我们去吃杨梅吧?”
她伸手给他擦眼泪,姬无虞猛地拍开她的手:“别碰我!”
燕山景抱住她的膝盖,可怜无助地抬头看天,哎,哄不好了,这可怎么办?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我的气呢?”燕山景轻声细语道,她真是无计可施了。
想她长歌长老,什么奇形怪状的同龄人没见过,九雷岛的大小姐是个娇气包,但是只要夸她,她就乖乖巧巧叫她燕姐姐;唐鸢刀的小少爷简直没断奶,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但要是不管他,任由他吃任由他玩,他也很好相处。
就是司青松,实在难缠极了。
“我生你一辈子的气。”小司垂下眼皮,看都不看她。他侧面线条冷而硬,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柔声道:“一辈子太长了,半辈子行不行?”
“凭什么讨价还价?”
“你后半辈子生我的气,前半辈子我们先和好。”
燕山景的嗓音非常温柔,她是真的用心在哄了。
可惜他俩不到二十岁的生活里,姬无虞对她失望五年,怀念六年,记恨三年,几乎就是他的全部人生。他说的一辈子,纵然有赌气,但也不全是赌气。
燕山景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她没有一点经验,她只能蹲在这里,等他心情变好。
她正看小虫子爬过树干,就听到小司的声音:“你在乎我吗?”
他……他真的对她有情?是因为未婚妻从不理他,伤透了他的心,所以才这么看重她的想法?
燕山景的心快要打结了。她和小司这一路上生死相依,但她知道她一定会回净山门,他们志不同道不合,纵然在这逆境中互生情愫,将来也只会是有缘无分。
她是明明白白被他吸引,也是明明白白想拒绝。
但,燕山景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很久之前,她怕麻烦,不想和姬无虞来往,所以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很久之后,她困在九蛇山中,怕招来这只不好惹的孔雀,又伤了别人的心。
燕山景不知道怎么面对未婚夫,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小司。
姬无虞等着她的回答,他的问题很直白。他的情感决堤于摸到剑鞘的一刻,那瞬间,多年怨气泱泱涌出,但她温柔地安慰着他,又使他泛起不该有的希望。他问得很忐忑,如果不能得到确切回答,就是自己打自己脸,无异于自取其辱。
而燕山景正在犹豫,姬无虞等得失去了耐心。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他豁然站起来:“我就多嘴问这一句!”
燕山景抓住他的胳膊:“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她后悔了,她得立刻告诉他,她在乎他。
两个人正僵持着,从树梢顶部忽然落下一张巨网!
燕山景大惊,她直接护住了小司,姬无虞被她抱住,剧烈挣扎着:“你怎么耍流氓!”燕山景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出剑破网,该死,这网是特殊材质,寻常的剑难以割开!
她刚刚和小司说话太入神,以至于没有关注到树干上不同寻常的弯曲,那里站着三个人,现在他们从树上下来,开始收网。
这三个人奇形怪状,没一个穿得整整齐齐,乍一看就是三个土匪,但观摩他们从参天巨树跳下来的轻捷的动作,似乎学过一点轻功。
为首的是个颇为娇俏的女孩,瘦瘦黑黑,身量很小,年纪不大而眼睛雪亮:“啊!大哥,二哥!我们抓到了!”
被称为大哥二哥的两个壮汉则用一根扁担穿过网,把两个人抬起来,小女孩爬上她其中一个哥哥的肩膀,骑在哥哥肩膀上,兴高采烈道:“他们长得那么漂亮,肯定不是寻常人!”
“我这次一定能加入摘月斋!”
两个壮汉一前一后,都在夸奖他们的小妹。
而网中二人却还在纠结对方的心意,根本不管他们是在网中被抬着。要被抬到哪里去,他们完全不在乎。
两个人被迫靠在一起,燕山景抓着小司的肩膀:“不要闹别扭了!你的未婚妻和我是不同的,她讨厌你,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小司哼了一声:“你们是一丘之貉,是一模一样的人!”
“胡说!如果你送我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藏,也一定会认真回礼!”
“哈——你回过你未婚夫什么礼物吗?我的待遇只怕和他一样吧!”
“你怎么这么拧巴,我不是因为未婚夫才拒绝你的!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明白吗?”
“对啊,我们不是一路人,所以你就践踏我!戏弄我!”
“我没有!心意是一回事,可总要克制啊。在这里不加以控制,出了山以后再分手会更加难过。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燕山景为了让他听清楚,声音放得很大。
“既然现在你就要斩草除根,何苦管我想什么?现在就分道扬镳算了!未婚妻我会退婚,你我也不想再和你说一句话!”姬无虞的声音更大。
“你要退婚……那也不是你和我纠缠不清的理由。”
“我跟你纠缠不清?谁纠缠谁啊,是谁死乞白赖不走?”
“你现在是瞎子,连你的耳朵也有问题,我怎么抛下你走?”
“我死了都跟你没关系!”
“就和我有关系!我天生古道热肠,路边阿猫阿狗我都会救,你就是罗锅是癞子,我都不会放任不管!”
“你才是罗锅,你才是癞子!我的长相,万里挑一!南理比我好看的人还没出生呢!”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听呆了虎家三兄妹。
虎大有老婆,他感觉这两个人是两口子,虎二没老婆,还是半大少年,他心想以后绝对不会和小花这么说话。
虎翠翠骑在哥哥肩膀上,实在忍不住,从树上摘了个硬果子丢向网中二人:“你们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
“搞搞清楚,你们现在在谁的地盘啊!吵架也要看场合,不然我们三蛇虎家很没面子的!”
姬无虞被打断,世子脾气上头:“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虎翠翠看他这个傲慢的样子,笑嘻嘻道:“你的价值越高越好喽,我要把你送给摘月斋的先生,这样我就可以入斋做探子了。”
燕山景离家出走的理智终于班师回城,她扶住额头,跟小司说话太费劲,她现在头疼欲裂。摘月斋……什么地方?
姬无虞冷笑:“原来是个考听风楼草台班子都考不上的毛丫头,只能交投名状啊。”
燕山景终于反应过来,摘月斋是江湖第一消息组织听风楼的南部分部。
听风楼内精英探子可以眨眼间变换数张人脸,神不知鬼不觉能刺探无数机密消息。这样的消息组织,在江湖中不说人人敬仰,要有敬畏之心。
然而南部分部的摘月斋,则被千万人唾骂。
虎翠翠做了个鬼脸:“有点见识,可是你嘴皮子厉害没用,你就是我的投名状。”
第12章 三虎山寨
听风楼和摘月斋的关系,燕山景要类比的话就像母鸡下蛋,正常都能孵小鸡出来,但摘月斋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近期演变成了臭皮蛋。
听风楼开的江湖茶馆遍布武林,谁没读过听风楼发的小报就不配说自己是武林人。
泱泱江湖,浩浩武林,大侠争斗,男欢女爱,时常有人一战成名,英雄豪杰天下皆知,又有人少年天才,风花雪月缠绵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