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第116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古代言情

  “……”

  “还有你麾下的人,死在程槐立手里的也有不少,你觉得自己不该杀程槐立,不怕他们半夜蹲你床头看你?”

  “……”

  “就更别说赵怀珠王五她们了,人家一路拥护你,你若对程槐立手软,她们该如何自处?”

  陈宝香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企图打断解释:“我不是觉得自己不该杀,我当然该杀他,只是我与他这关系,我这手段——”

  “刚刚好。”

  “啊?”

  “你这手段,一可以平亡魂,二可以慰人心,是当下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他看着她道,“做得很好,宝香。”

  陈宝香呆住了。

  她觉得张知序疯了,读了那么多书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但你别说,每一句都越听越有道理。

  她乐了,脸上的笑意慢慢放大:“你不觉得可怕就好。”

  “当然不会。”他说着,想了想,又轻哼一声,“徐不然还是太娇气了。”

  就这么点事,也能把他吓成那样。

  当什么武将啊跟谢兰亭一起去听曲儿不好么。

  “话说回来。”陈宝香有些纳闷,“这你都不觉得是大事,那方才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竟那般严肃?”

  张知序微微一顿。

  他眼神飘忽地移开,含糊地道:“没什么。”

  “说呀。”

  “没什么好说的。”

  “张知序。”

  “……”他僵硬地别开头,耳根涨红,半晌也没能开口。

  这让他怎么说?说一看见她那有意掩盖的样子心里就沉了,脑海里止不住地浮现出些同生共死默契合拍的戏码?

  上京戏班子里最常演了,什么“凯旋归来的将军休妻另娶”、“互相看不顺眼的对头大战之后成为知己”、“痴情女苦守寒窑心上人移情别爱”。

  ——他没空看这些,只是听银月说起过几回。

  但光听就够讨厌的了,再往陈宝香身上一套,他脸色好得起来才怪。

  “你不是还要进宫去面圣?”他径直将她往外推,“快去吧,别耽误了。”

  陈宝香盯着他,很不高兴:“我这么坦诚待你,你不跟我说实话。”

  “给你一盒金子,别问了。”

  “这是金子的问题吗,是你的态度不对!”

  “两盒。”他补充,“每盒一百两。”

  “——但话又说回来,你态度也有对的时候。”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她大度地拍了拍他的手,“那就放过你了。”

  张知序:“……”

  他扶额,觉得逃过一劫,又觉得陈宝香都当侯爵了,怎么还是用金子就能哄好。

  ·

  李秉圣高坐皇位之上,听完陈宝香的回禀,流畅地表现出了震惊、愤怒、不舍、宽容等一连串的神情。

  “事已至此,朕也无可奈何。”她叹息,“传旨下去,程槐立虽有忤逆犯上之罪,但朕念其功绩累累,特赦其家人,只抄没家产即可。”

  “陛下仁慈——”

  陈宝香跟着群臣跪在下头,心说这跟仁慈沾什么边,陛下分明是想借这旨意敲打京中剩余的与程槐立有关系的人,程槐立已经没了,再不老实就轮到他们了。

  不过程槐立也不剩什么家眷,该死的都死差不多了。

  她嘀咕着,刚想再奉承两句,就见前头突然有人出列:“陛下,臣有一言。”

  “讲。”

  “似程槐立此类的官员,之所以能屡屡犯事,还是我大盛提告之制过严的缘故。”

  那人拱手道,“下不能告上,民不能告官,故而以官阶越级欺压者甚众,微末之言上不达天,民怨自沸,臣私以为当改制,以彰明主之能。”

第160章 民女陆清容提告

  大盛的官员只能提告比自己高一级的上峰,高了两级你就是有天大的冤情也不能逾越,这是大盛官员们为自己修筑的护城河。

  故而此言一出,御书房里其余人纷纷反对,情绪激烈的,甚至还脱鞋打砸提议者。

  李秉圣眼看着官靴和汗巾在自己眼前乱飞,眉毛都没动一下。

  “陈爱卿,你觉得呢?”

  陈宝香觉得那人说得挺好,自己先前就是因为这个制度才走投无路只能想歪主意。

  于是起身拱手:“臣乃武夫,岂通刑律之事?大理寺是专管这事的,他们觉得有必要改,那许是有他们的道理?”

  “启禀陛下。”谢兰亭借机出列,“臣接管大理寺不过数月,因律不能提告之案就清理出七千件之多,如此下去,恐伤国本。”

  “是啊陛下,远的不说,就说程槐立,他身上担着的案子何止百余,还大半是与人命有关,若早改此制,又何至于那么多无辜的人惨死。”御史台有人帮了一句腔。

  吏部的人不服:“程槐立没有伏法,与提告之制何干?原也是有人敲了御鼓告过他的,没有下文也非律法之过。”

  这话就是在明里暗里地骂李束昏庸包庇了。

  李秉圣微微一笑:“爱卿言之有理。”

  群臣纷纷往上拱手。

  李秉圣起身:“朕以为,只要有冤情,无论身份皆可去衙门提告,上至皇亲,下至小吏,一旦被提告,上京衙门和大理寺也当协作一起彻查,不管多高的爵位多厚的官,都应秉公办理,不徇私情才是。”

  “圣上英明——”陈宝香立马叩拜下去。

  其余官员又气又无奈,但也只能跟着跪下去。

  散会之后,许多大人朝她怒目而视,还有人故意来撞她的。

  当然了,就陈宝香这个力气,光站着不动都能把撞上来的人弹飞出去。

  “你——”吏部尚书被人扶着拿笏板指向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今日这般不管不顾损人不利己,他日若自身惹了祸事,老夫也绝不会手软!”

  陈宝香笑眯眯地道:“大人消消气,消消气,都是为陛下尽忠为大盛效命,何必互相为难呢。”

  “你也知道当官的不该互相为难!”他气得直哆嗦,“你,你等着!有你后悔的时候!”

  陈宝香是不觉得自己会后悔的,她一不贪污二不谋私,谁能告得了她去?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此律改后不到一个月,当真就有人去大理寺提告她了。

  陈宝香又气又笑:“那群老匹夫这么不要脸?”

  张知序神色凝重:“不是他们。”

  “你怎知不是?吏部那老头上回还跟我叫板呢。”

  摇摇头,他跟她一起出门:“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理寺门口新立的鼓有十二面,从小到大依次代表被告的官职爵位大小,最大的足有一丈高宽,一敲上京皆知。

  此时就有一个穿着孝衣的女子,正举着重重的鼓槌,拼命地往第二大的鼓上敲。

  咚——咚——

  先到一步的赵怀珠脸色铁青,看见他们来就立马迎了上来:“大人,是陆清容。”

  哈?

  再听见这个名字,陈宝香还有点恍惚。

  她绕开赵怀珠,看向前头。

  举着鼓槌的女子落下白麻帽披,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陆清容的神情早不似先前嚣张,瘦削的肩膀在秋风之中显得格外单薄。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她遥遥回望过来,双眸通红。

  “民女要提告二品军侯兼护城大将军陈宝香,为利弑父,天地不容,请陛下依律将其凌迟处死!”

  陈宝香一震,脑海里的画面突然翻飞到很多年前。

  ……

  叶婆婆家隔壁住着个小女娃。

  有干净衣裳穿,有爹娘陪,过生辰还有长寿面吃。

  她很羡慕。

  但那小女娃好像很不喜欢她,主动挑衅要与她打架。

  陈宝香是不想跟她打的,但这人下手太狠,掐得她胳膊直流血。

  于是她就只能还击了,将小女娃收拾得哭爹喊娘。

  那小女娃倒也倔,第一天打不过第二天还是会来,回回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再痛哭流涕地走。

  陈宝香打着打着都心软了,抵着人家脑门问:“咱俩能不能当朋友?”

  结果小女孩一把就将她推开,嫌恶地道:“你是那个穷老太婆家的,穷得一年都吃不上一碗肉,谁要跟你当朋友!”

  她推完就跑,但因着跑得太急,脚下一滑,额头当即磕在了田边的石头上,划出条鲜血淋漓的伤口。

  ……

  那伤口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浅疤。

  陆清容顶着那已经不明显的疤,含泪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道:“当年买你娘尸体的那张契书现在在我这里,上头有你娘的名姓八字,有你爹的手印。”

  “陈宝香,你是程槐立亲生的女儿,也是亲手杀了他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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