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第125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古代言情

  看看门口那边刚回去的苏胜意,再看看里头那显然目的不纯的宴席。

  张知序连楼梯都不走了,径直攀着栏杆就翻身落去隔壁露台。

  “小心些。”她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他,“急什么。”

  “我来之前不知道是这场面。”他飞快解释,“已经跟人说清楚了,下回我不会再上他们的当。”

  “他们想看别的姑娘合不合你眼缘?”

  “合不了。”他直皱眉,“我又不是非得成亲才能活下去。”

  陈宝香被他逗笑了。

  她将他散落的一丝墨发拢回发冠里,又拍了拍他的肩,神情轻松:“行了,继续去吃宴吧,我们这儿也还没吃完呢。”

  张知序缓缓冷静了下来。

  他盯着她看,似乎想从她眼里找到些情绪。

  没有,陈宝香坦荡地与他回视,寻常得像是两人只是在街上偶遇,无波无澜,无关紧要。

  好像压根不在意他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

  “嗯。”张知序垂下眼皮,“那你们先吃,我走了。”

  “张大人。”赵怀珠欲言又止。

  陈宝香挡住她,笑眯眯地朝他挥手:“晚些时候再见。”

  “好。”

  两人平静地告别,陈宝香目送张知序从她这边下了侧梯,身影转瞬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师妹,你这……”

  “我挺好。”陈宝香伸手捂住她的嘴,“难得高兴,咱们一直站这儿像什么话,回去发钱去。”

  香奢楼已经赚了些钱,按理说刚开张,这钱得留着后头铺货周转。

  但马上就是春闱了,今年的科举并没有改制,薛蘅玉林满月等人都得像往常一样去走门路。

  陈宝香特意在摘星楼请客,以玩酒筹的方式给她们每人都塞了点钱。

  林满月不蠢,拿着银子就反应过来了,想还给她。

  “拿着吧。”陈宝香撑着下巴笑,“我这个当人老师的,一教不了你们习字,二写不了推举信,前路坎坷,你们得自己去走。”

  薛蘅玉神色万分复杂:“老师的意思是让我们……跟其他人一样去送礼吗?”

  “是。”陈宝香坦荡点头。

  席间突然安静下来,几十个门生突然都齐刷刷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陈宝香扫了她们一圈,笑道:“是不是想说我不该这样,你们真送礼了就跟那些歪门邪道的人没什么两样?”

  薛蘅玉点头,甚至有点失望:“老师,您当初收我们只每人取一枚果子,我还当您分外清廉,远比那些人好,结果今日……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拜您。”

  “是啊。”其余人纷纷叹息。

  岑悬月皱眉就想说话,被陈宝香抬袖拦住。

  陈宝香笑眯眯地问:“今年若没有拜在我门下,你们会如何?”

  “自然是不去科考,再等一年。”

  “那若明年科考之制也是如此呢,后年也不改呢?”

  林满月深深皱眉,思虑一圈之后,无可奈何地道:“那就只能放弃了。”

  “好,有骨气,你娘缝了上万件衣裳才供得你来上京,你说放弃就能放弃。”陈宝香抽手给她鼓了鼓掌,“哪怕对不起娘亲,你也对得起自己,是好样的。”

  林满月愣住,不安地捏了捏衣角。

  薛蘅玉仍旧皱眉:“世道不公,若我们听之从之,那它岂不是永远都无法改变?”

  “改变是有能力的人需要去做的事。”陈宝香不笑了,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桌上这些人,“你们算什么?饭都吃不饱,书都差点读不下去,在偌大的上京里就像一粒灰尘,是生是死都不会有人在意。”

  “想撼动不公,你们要付出的是你们的前程、家人的期待甚至自己的性命。满桌这几十条性命累一块儿,都可能只是御书上的‘死者众’三字而已。”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贪污阿谀的不公碾过来,自有清正廉明的大官上前去挡去争,在有结果之前,你们得按原有的轨迹继续走,别往车轮底下钻。”

  众人被震慑住了。

  她们读的书多教的是人要正直,要敢于抗争,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跟她们说,不要妄做出头鸟。

  “走门路当然是不好的。”岑悬月忍不住轻声开口,“但如今既不能改制,亦不能耽误你们,陈大人能做的只能是将你们托到与旁人一样的起点上,后续如何,还是全凭你们自己。”

  这办法上不得台面,但能真实地帮到今年要参考的这些人。

  也许有人说她甘于下流、过浊池难净其衣。

  但制度如此,非人之过。

第172章 十遍

  岑悬月自小读书,除了张知序那样的少年天才之外,她很少打心眼里佩服谁。

  但她真的很佩服陈宝香。

  凡为天下计者,必定从大局出发,将所有的人都视为一个整体,再为其谋出路。

  但在陈宝香看来,这些人不是笼统的“学子”二字,她们都是鲜活独立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境遇和难处,她绝不会用她们的前程去为改制铺路。

  她想自己铺好路,再让她们踏实地踩。

  岑悬月甚至觉得惭愧,自己一个文臣都没敢做的事,她一个武将倒这么尽力。

  “你们各自的户籍我也都看过一眼。”岑悬月叹息开口,“远的不敢说,淮北一带我还是说得上几句话的,那些举荐信我可以帮你们要。”

  “但其余地方,你们得自己去试。”

  岑悬月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帮得挺少。

  但一转头,她看见陈宝香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甚至有点偷乐的意思:“岑大人也太上道了,我都还没开口,你就自己揽活儿了。”

  哭笑不得,岑悬月道:“你的门生宴专请我来,我还能看不明白么,原是有些犹豫的,但你话都说这个份上了,我当然得帮。”

  “多谢岑大人。”她颔首。

  桌上一众学子慢慢地回过味了。

  她们跟着起身,站到陈宝香身后去齐齐拱手:“多谢岑大人!”

  声音齐整,再无疑惑。

  陈宝香眨了眨眼,目光柔和下来:“我人缘不好,肯帮忙的就这么几个,但就这么几个,也能劈出半条路来。”

  “为师只能帮你们到这了,后面全靠你们自己。”

  “多谢老师。”薛蘅玉深深朝她一揖。

  ·

  正事说完,席间的气氛重新归于轻松。

  赵怀珠这才拉着陈宝香小声问:“方才你拦着我做什么。”

  “什么?”

  “别装傻,方才露台上那姑娘跟你家张大人诉衷情呢,你分明听见了,脸都黑成那样,怎么一转头就不让说了。”

  陈宝香微笑:“外头光不亮,你看错了。”

  “什么光不亮,这是晌午又不是晚上,我两只眼都瞧见了。”赵怀珠鼓了鼓腮帮子,“你还捂我嘴。”

  不捂嘴怎么办,叫她大咧咧告诉张知序自己吃醋了?

  不合适,他都已经拒绝人家了,全程也很有风度,她再不高兴没风度的就是她了。

  若无其事地端起茶喝了一口,陈宝香道:“师姐,嘴上留个把门的吧,别去跟他瞎说。”

  赵怀珠挑眉:“除非你明儿陪我练枪。”

  “……成交。”

  赵怀珠乐坏了,她的枪法很差,师妹先前都不愿跟她对练,说都快被自己带偏了,没想到一转眼居然这么爽快。

  ·

  陈宝香回到家里,推门只看见在念书的含笑。

  她往四周扫了一眼:“你张哥哥还没回来?”

  含笑头也不抬继续看书:“回来了,坐了一会儿又走了,还让我给你说最近事忙,先不过来了。”

  她一愣:“他明日摘星楼的饭也不吃了?”

  “说是不好吃,改日再换个地方相约。”

  “……”陈宝香挑眉。

  她都收敛得好好的没闹腾,张二公子怎么反倒不高兴了,去吃相亲酒的人又不是她,夸人发簪好看的也不是她。

  撇撇嘴,她进门坐在含笑身边,撑着下巴看着她念书。

  含笑念着念着觉得不对,纳闷抬眼:“陈姐姐,怎么了?”

  “没事,你看你的。”

  “可……”含笑打量她两圈,放下书道,“姐姐看起来有事想问我。”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突然有点好奇。”

  陈宝香摸了摸鼻尖,“你张哥哥那篇《树论》,我听人读过,遣词造句很不错,但怎么就够人看十遍的呢?”

  提到这个,含笑就来了兴致:“张哥哥那篇文章的好处不止在词句,更在借物喻人,其中好几个比喻都妙极了,姐姐若是读过《爱莲说》,当更有体会。”

  《爱莲说》她当然没读过,她就没翻过几本书,《兵法》还是因为叶婆婆当睡前故事给她念,她才摸了个熟。

  的确是吃不了什么细糠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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