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第17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古代言情

  九泉这几日过得不太好,先是刺杀程槐立失败,后又没能等到主人清醒过来,眼下还有荨园的一堆账目要看,烦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语气自然也不太好:“多贵的客?”

  “没多贵。”陈宝香数了数手里的钱,小声嘟囔,“眼下怕是只值二十文了。”

  九泉诧异地抬头,一看见这人,他登时就站了起来:“陈姑娘?”

  “你家主人给了我这个,让我来这里找。”陈宝香有些忐忑地道,“我不识字,你看看他写的是什么?”

  九泉接过东西看了,哭笑不得:“欠条,主人居然欠了你一万两?”

  “啊?”陈宝香傻眼了。

  她惴惴不安地喊:大仙,你这骗得是不是太多了点?他做什么才能欠我这么多啊,一听就不合理。

  这就是她见识少了。

  张知序十分自然地开口:“当时在江南,凤卿看上了一串翡翠玉珠,颗颗透绿无瑕,那货主少了一万两不卖,凤卿身上又没带钱,我就给垫上了。”

  说着,还佯装责怪:“都说不用还了,他怎么还一直记着,还给我写欠条。”

  九泉了然:“是那条主人没戴两次就放起来了的珠子吧,我见过,当时还好奇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原来是在江南。”

  他说着就在旁边的盒子里取出十张银票:“姑娘点一点。”

  陈宝香心里直发虚。

  她是爱钱没错,可一下子给她这么多,还不是什么正经路子来的,谁敢接啊。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这就够了吧?”

  “姑娘不必推辞。”九泉一把将银票都塞进她的荷包,“看得出姑娘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过来找我,对了,裴家那边如何了?”

  张知序看了一眼退下的奴仆,小声道:“我正想与你说,凤卿身边好像出了奸细。”

  “奸细?”

  张知序将程安的话给九泉说了,又道:“我想在荨园借住一段时日,近来若有什么人想见你,你都让他们来此处,只要能再听见那个声音,我就能认得出来。”

  “好。”九泉想也不想就答应,立马吩咐人去准备房间。

  陈宝香有点瞠目结舌:这些高门的管事也太好骗了吧,你说什么他信什么?

  怎么可能,九泉是受过诸多训练的人,戒心也极重,若不是他醒来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人家才不会轻易让她进门。

  张知序没解释,只闷哼了一声:“也许还得劳烦园子里的大夫过来一趟。”

  “姑娘伤着了?”九泉这才注意到,眉头跟着就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张知序以前总嫌九泉性子急,睚眦必报,心态一点也不平和。

  但现在,他比他还不平和,愤愤地道:“和悦坊那边有个黑作坊,监工乱扣工钱,还让打手杀人。”

  九泉立马就吆喝:“顺子,招呼几个人跟我走,去会会他们。”

  “是!”

  一群人眨眼就聚齐了,带着家伙事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

  张知序终于觉得解气了,甚至想给全园上下的人都加工钱。

  一回头,却发现陈宝香好像不对劲,眼眶发热,鼻子也发酸。

  “不至于吧。”他好笑地道,“这也值得你哭?”

  “我没哭。”她嘴硬地抹了把眼睛,“风太大了。”

  人一般都很能受委屈,咬咬牙撑一撑,没什么熬不过去的。可就受不了有人突然给撑腰出头,那就像木塔抽掉了最下头的一块,一整个都溃不成军。

  “大仙,谢谢你。”她抽出银票握拳,“我这就去给你塑金身。”

  “省省吧。”张知序好笑地道,“我不需要金身,但你现在很需要钱。”

  有这一万两,她可以在上京置办一处像样的宅子,还能买些奴仆,万一裴如珩真有提亲的心思,她的门楣也能勉强看得过眼。

  “先跟侍女去水心小筑,大夫应该一会儿就到。”

  陈宝香难得地听话,乖乖照他说的做。

  张知序刚想夸她两句,却见人往床上一趴就昏了过去。

  也是难为她了,他直叹气。

  若不是亲身经历,他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那么多不平事,他真以为每个百姓都是过得平平淡淡无忧无虑的。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苦,庄稼人也有庄稼人的苦呀。

  脑海里响起陈宝香说的话,张知序抚着她发起高热的额头,突然觉得自己所谓的那些坎,也没有严重到非死不能破。

  大不了就是拼命么,谁活着不是拼尽了全力。

  他有比她好万倍的家世,比她强得多的权势,她都这么努力地想活着,他为什么还要钻牛角尖呢。

第23章 万宝楼

  陈宝香这一病就好几日没能下得床,意识模模糊糊的,全靠张知序撑着。

  张知序配合地让大夫诊脉,听大夫说这身体底子不错,就是接连受伤遭罪了些,又说心里有不少郁结,得好好开解才是。

  前半段是陈宝香的病症,后半段大概是他的。

  张知序时常想不明白上天为什么会给他过人的天赋,又不给他任何施展的机会。二甲榜上的人如今都已经入了三省奉职,他却偏被分去造业司,管些制造织造酿造建造之事。

  律法他插不了手,朝廷大事他也无权过问,学那么多东西,最后没一样能派上用场。

  很难不郁结于心。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仙。”陈宝香喃喃。

  张知序回神,却见她没有醒转,只是在梦呓,“救命。”

  心软下来,他伸出她的手拍了拍她自己,轻声安慰:“已经没事了。”

  “救命。”她还是哭喊,眼角落下一连串的泪水。

  张知序感觉到一阵灭顶的悲伤,远比他自己的情绪浓烈得多,像洪水一样翻涌上来,淹得他呼吸都困难。

  勉强扶住床栏,他更恼那些个黑作坊了,想着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定要行使造业司之权,将这些地方统统整治一番。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醒了?”他摸了摸她的额头。

  陈宝香坐起来,看了四周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我已经嫁进裴家了?”

  “什么裴家,这是张知序的荨园。”他没好气地道,“你忘了自己怎么过来的了?”

  费劲地回忆了一番,陈宝香立马去摸自己的荷包。

  “在呢,银票都在。”他哭笑不得,“你也就会惦记这个了。”

  “这可是一万两!”她又激动起来,“大仙你知道一万两可以让人多快乐吗?”

  不知道。

  张知序没好气地想,他眼里的一万两就是一串翡翠珠子亦或一辆巧夺天工的马车,若想买一处令他满意的宅院,那还得再加钱。

  “走,我带你去感受感受。”她起身下床,踩上鞋就往门外冲。

  身上穿的还是来荨园时的麻布衣裳,指甲缝里也还残留着许多脏污,张知序是该嫌弃她的,但她很高兴,喉咙间的窒息感一扫而空,整个人也都跟着轻盈了起来。

  嘴角上扬,他用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纵容语气笑道:“随你。”

  陈宝香出门就去了自己一直想去但不敢去的万宝楼。

  这里是一座五层高的飞檐雕花楼,门口站着两排迎客的小厮,里头的东西动辄过十两,普通百姓路过都得绕着走。

  她以前来也是绕着走的,生怕碰坏什么让自己倾家荡产,亦或者询问了价钱又买不起,白遭冷眼。

  可今日,她大摇大摆地就踩上了台阶。

  “客官。”旁边的小厮上来拦住她,眼皮上下瞥她一圈,勉强假笑,“咱们这里有规矩,穿戴不整齐者无法入内。”

  陈宝香低头看了看自己:“上衣,下裙,鞋子,我这都穿得挺整齐的么?”

  小厮扯了扯嘴角,瞥向旁边的客人:“那样的才叫整齐。”

  陈宝香转头一看,嚯,银绣上襦金绣下裙,穿着镶玉鞋,头上还戴着六根金簪。

  再顺着一看脸,好么,陆清容。

  对面的人显然也看见她了,眼睛都睁大了:“陈宝香?”

  若是以前,她穿成这样是绝不敢出现在陆清容这些人面前的,怕被奚落,可张知序感觉着,今日的陈宝香底气格外地足,昂着头就朝人家走过去:“你也来买东西啊?”

  陆清容拿帕子掩着口鼻,上下打量她:“你这是去哪儿要饭了?”

  “说了你也不知道。”她哼笑,揽过她的胳膊就道,“走,陪我进去挑衣裳。”

  “你这手脏死了,还不快松开?”陆清容嫌弃地推开她,“我这可是刚做的孤版珍品,弄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陈宝香当没听见,借着她的势进了万宝楼大门,扫一眼一楼陈列的东西就对旁边的待客侍女道:“这一层没什么好玩意儿,带我去楼上吧。”

  待客侍女脸上挂笑,眼里却显然都是轻蔑:“楼上都是贵门人家订好的货物,不卖的。”

  陈宝香抽出一张银票就拍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正打呵欠呢,一瞥银票面额,当即就笑开了花:“客官楼上请,咱们有不少新来的高货——你这小丫头也是,这么贵重的客人都不会接待,去去去,后院扫叶子去。”

  说着,又恭敬地朝陈宝香作请。

  陆清容拿起那银票对着光看了看,也吓了一跳:“你抢钱庄去了?”

  有钱如她家,来万宝楼一次的花销也不会高于百两,陈宝香倒是好,出手就是一千两,两百四十万钱,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底?

  “傻了吧。”她得意地踩上台阶,“都跟你说了我母亲系出名门,父亲家财万贯。”

  “少骗人!”陆清容追上来,提着裙子气愤地道,“别人不知道,我可是在城门口的乞丐窝里见过你的。”

  “我当时好日子过腻了想去感受感受平民的日子,不行吗?”

  “谁脑子被门夹了才能起这种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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