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我与凤卿排排坐,故梦长遣一宵说。
眉目软下来,他解开陈宝香手臂上的白布,开始给她上药。
陈宝香嗷地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都这么几日了,怎么还没结痂。”
“它倒是想结。”他啧道,“你在殿上又是摔又是跑的,结再厚的痂也得裂开。”
“我这也是没法子。”她耸肩,“你看那老贼,我若不刺激得他失态,就真得去他府上送死了。”
张知序何尝不知她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看着那乱七八糟的伤口,他还是气得慌:“再乱动祛疤膏也不管用了,你就等着当块儿大盛地图吧。”
陈宝香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那沟壑交错的地图,打了个寒颤,老实了。
换完药刚准备好好休息,外头却传来小黄门的声音:“陈统领,陛下宣召。”
又宣召?
自从她得了统领之位,陛下就一连三日地宣召,让她陪着去逛御花园、陪着去看新修的校场,哪怕没事做,也让她站在御书房里看他召见别的大人。
陈宝香叹了口气,捂着伤处起身:“我去去就回。”
张知序迟疑地道:“我跟你一起?”
“消停点吧张大人,你那日在殿上出手助我就已经惹了陛下不快了,再跟我一起进宫,怕是要双双被沉进御花园的池塘。”
她穿好鞋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俯身凑近他:“你今日这身袍子真是好看,待会儿翻窗走后门的时候可别刮坏了。”
张知序:“……”
这话说得活像他是什么与人私会的登徒子。
恼怒地瞪她一眼,他避开外头人的视线翻窗离开。
回去张家的时候,张知序意外地发现母亲和父亲都坐在正堂之上。
他心里一沉,跟着进去见礼。
“凤卿。”宫岚担忧地开口,“下个月就是你的弱冠之礼了,宫里的意思是行礼当天便要宣赐婚的旨意。”
张元初责备地看她一眼:“你跟他说这么早做什么,当日再说也来得及。”
宫岚看着自己的儿子,欲言又止。
张知序站在堂中,衣袍上还沾了些小院墙头上的灰。
他垂着眼,突然开口:“这旨意,儿子恐怕接不了。”
“荒唐。”张元初眉心拢了起来,“你还想抗旨?”
“旨意尚未下发,若途中生变,则算不得我抗旨。”
“陛下早年便有意赐婚,一直在等你弱冠,如今时日将至,岂会有什么变故?”张元初大怒,“我看你是被那女子迷了心智了,什么话都敢说!”
“与她无关。”张知序抬眼看他,“儿子不过想为自己的事做一次主。”
“做什么主?怎么做主?你想害我张家满门都给你陪葬不成!”
父亲生气时声音又快又大,经常惊得家中奴仆来围观,每次起争执,张知序都是能少说就少说,免得吵个没完。
但眼下,他迎着张元初的怒意继续开口了:“我不会连累张家,若真惹了祸事,儿子愿以一命相抵。”
“一命相抵?笑话,你代表的是整个张家,但凡你惹事,那圣上一定会——”
“儿子可以离开张家,自立门户。”张知序轻声开口。
“什么?”张元初一愣。
“自立门户,不受张家祖荫庇佑,自然也不会再连累张家。”他一字一句地道。
张元初暴怒而起,冲上前就想动手。
宫岚死死拦住他,慌张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别胡说,你是张家养大的孩子,岂能说自立门户就自立门户?快给你父亲道歉。”
张知序摇头,拂袍跪下:“请父亲母亲成全。”
张元初心口剧烈起伏,左看右看,推开自己的夫人就抓起条案上的玉如意,嘭地一声砸在张知序背上:“自立门户?!”
“我让你自立门户!让你自立门户!”
“你母亲生你,为父养你,十九载的日夜操劳尚未得什么回报,你就我说要自立门户?!是谁供你衣不是雪锦不穿,是谁供你地不是汉白玉不踏?你轻飘飘一句想做主,就要我成全你?”
“我现在就打死你,不然都对不起张家的列祖列宗!”
“元初,快停手,凤卿先前的伤才刚好,你别又将他打坏了。”
“你让开,我今天非让他知道什么是父母之命!”
张知序沉默地跪着,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痛感,不觉得难受,反而心头一阵轻松。
第129章 你多冒昧啊
一直以来张知序都困在不知名的愁绪之中,外人觉得他会投胎,他却觉得前路昏暗四周空寂,日夜煎熬。
大哥说他矫情,都吃喝不愁了还这么痛苦做什么;谢兰亭也只拍拍他的肩,说听听曲儿快活快活就好了。
只有陈宝香会仔细感受他的情绪,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说起自己的事来开解他。
-好不容易来人间走一遭,总要找到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才不亏,你说是吧?
-大仙,你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不能死,你和我上一次都没有死在这里,这一次也不能。
脆生的声音似烛火般跳动,映在他逐渐温和下来的眉心间。
张知序看着自己撑在地上的指节,笑着想,人总得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争取一次吧。
若再像之前那样放弃自己,他与她的相识,岂不就毫无意义了。
……
宅子里的人很多,光奴仆就有三百余人,此时正堂里动静极大,不少人都来围看。
张元初大声斥骂,下手极重。各房闻讯来劝,却统统都被挡在了外头。
有人不知道情况,低声询问身边的人。有人满脸惊愕,悄悄退下往外走。
没过多久,张知序与张家决裂、要被驱离张家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陈宝香在宫里,什么消息也没听见。
她怀里抱着圣人新赏的玉珊瑚、脖子上挂着皇后赏赐的蜜蜡串儿,正被一群人恭维着走出宫门。
“陈统领圣眷浓厚,前途无量啊。”
“以后就请大人多多关照了。”
“都是同僚,相互照应理所应当,大人慢走。”
跟那群人分开,陈宝香坐上马车就垮了脸:“碧空,快,咱们又得去长公主府了。”
碧空诧异地回头:“张大人不是让您好生歇着?当心伤口又裂开了。”
“伤口裂开哪有我和殿下之间裂开严重。”她摆手,“快快快,别再耽误了。”
若说前几日她还摸不清这位陛下想做什么,但今日这一番奖赏,她怎么都该反应过来了。
陛下想将她归为自己的阵营,不管归不归得成,起码态度是放在这里了。
她才投效长公主多久啊,忠诚度没经过几次考验,本就没得长公主多少信任,这场情况传出去还得了?
若是中间传话的人再添点油加点醋,那她就更没活路了。
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去长公主跟前,一见面就五体投地:“臣有言进谏。”
长公主今儿换了个番邦的男宠,金发碧眼,身材高大,刚准备吃人家递过来的水果,就被陈宝香的声音惊得一咳。
她没好气地道:“你可真是回回来都挑准了时候。”
“殿下恕罪。”
“行了。”挥手让男宠下去,李秉圣斜眼看她,“你不过来,本宫也该传唤你了,怎么样,最近赏赐得了多少?”
陈宝香立马将东西捧出来:“都在这儿了,请殿下清查。”
李秉圣扫了一眼,乐了:“本宫随便问问,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爱重,臣却受之有愧,总归都是皇家之物,不如物归原主。”她抱拳抬眼,“这些东西交由殿下处置,自然更为妥当。”
哼笑起身,李秉圣越过那一堆东西走到她身后:“谁稀罕这堆破烂,本宫见你,可不是来抢劫的。”
陈宝香调转身子,朝着她的方向继续跪:“殿下得收,若是不收,怕就中了圣人的离间之计。”
“陈宝香,你好大的胆子,这话也敢说?”
“殿下,臣是个粗人,是个莽撞的武夫,臣每每有话,都是与殿下直言的,臣不会弯弯绕绕。”
她抬头,十分委屈地看向长公主,“要不殿下教教臣,这话委婉些该如何说?”
李秉圣眼里涌上笑意,将她拉起来道:“得了,我也知道你什么德性,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你既能看出他的想法,便不是个蠢笨的,既不蠢笨,便来答一答该如何应对此事。”
陈宝香瞪眼:“臣能怎么应对呀,臣只有一个脑袋,不敢拒陛下召见,也不敢不收陛下的赏赐,只能将东西都拿来给殿下以表忠心。”
“不过东西都能拒得,圣人以后若是想将我升调去禁军或者西营,臣就没法子了。臣之居所与殿下相去甚远,途中传话,难免有误。这一来二去的,即便臣忠心如明月,恐怕也会产生误会。”
李秉圣听得点头:“这的确没什么好的办法。”
“也有一个办法,但由臣说出来,未免冒昧。”
李秉圣挑眉:“你方才那话已经够冒昧了,还能有比那更冒昧的?说来听听。”
陈宝香麻溜地跪了下去:“请殿下将公主府附近的那处小院赐予臣。”
李秉圣:“……”还真是挺冒昧的。
她气乐了:“这边的院子有多贵你知道吗,张口就敢问本宫要?”
“可臣只有住在附近,才能事事都与殿下通达,无论以后升任去何处,都不会与殿下产生嫌隙。”
主意挺馊的,但话也挺对的,她若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也就代表自愿被她掌握,相当于把身家性命都押给了自己。
并且宅院这样的大赏,可比新帝那些小恩小惠有用多了。
再想想碧空最近的汇报,这人指不定还能钓来个张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