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中剑
于是斟酌再三,在裴府修整了半日后,次日一早,姜姒便带着红蕊坐上了前往姜府的城外庄子的马车。
既然最开始发现的疑点是姜瑶的贴身丫鬟——
墨竹的意外死亡,而姜夫人又曾矢口否认是自己所为,那或许庄子上会有什么她曾遗漏疏忽之处呢?
只是没想到,等到马车驶到庄子门前时,她们却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啊不,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人。
一身素白打扮的墨菊拎着个篮子,形容憔悴,正站在半开的门扉前与一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拉拉扯扯,神情充满了哀求。
而那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老远便瞧见了驶过来的马车,却因为马车并未挂了姜府标识而有些犹疑,直到见着了从车架上下来的主仆二人才慌忙扯开了墨菊拽着他衣袖的手指,上前弯腰道:
“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姜姒打量着眼前满脸笑容的男子,依稀记得这人应是姓……
“……徐管事?”见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她蹙眉看向不远处正踮着脚朝这边张望的墨菊,问道,“她这是?”
徐管事尴尬道:“您上回来时不是曾问过一个叫墨竹的丫鬟吗?那人是墨竹的妹妹墨菊,非闹着说要进庄子里她姐姐曾经住的屋子里看一眼,可问她什么事却又支支吾吾不回答。”
“明明之前已经把墨竹的遗物都收拾好交还给她了,不晓得为什么又闹这一出,都来过几回了。”
偏偏每回都顶着一张哭丧一样的脸来纠缠,而且还让主子给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欺负年轻小娘子呢,周边其他做活儿的农户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了。
徐管事心里那个苦哇。
“那让她进去不就好了?”红蕊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
徐管事连忙摆手,苦笑道:“可不敢坏了规矩。这庄子虽在上京城外算不上什么大庄子,但每年的收成也颇为可观,周边儿的多少人家也都盯着呢。万一有人混进去使坏,那就糟了。”
“所以非庄子上的下人,夫人都严厉禁止出入,这口子是真不能开,也不是故意为难那个丫头。”
使坏?
姜姒有些不解,“这能使什么坏?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徐管事望了望附近正在埋头苦干的佃户,低声回道:“夫人宽厚,一向对佃户们优待,上京的其他府底下的佃户就多多少少有些怨言,而其他府的主子们也觉得夫人是在踩着他们做名声。”
当大家都如此做时,偏偏你一个人要跟大家伙儿反着来,那可不就招人惦记招人恨了么?
听见这话,姜姒脸色有些复杂。
“宽厚”二字好像与她印象中的母亲形象并不吻合。
可若细细想来,若不是主子宽厚,御下多有包容,姜府的下人们也就不会那么放肆了。
她印象里的姜夫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特别是父亲走后更是如此,只有在面对姜瑶的时候才会有所不同。
不过,不知怎的,她也突然记起了小时候某次与姜夫人一同赴宴时的场景。
那时父亲还未得封忠勇县伯,姜夫人也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武官女眷。
在这掉块石子都能砸中一个五品官的上京城里头,她们一家着实算不上什么,就连坐席也被安排在了靠门边的位置,按理说整场宴席从头至尾应该都不会有人来搭理她们。
可奇怪的是,莫说本就坐在她们附近的人,就连上首的几位夫人也不停地端着酒杯来敬,笑眯眯地夸赞姜夫人实乃菩萨心肠,女眷典范,当饮尽此杯。
那和善而又真诚的语气让当时跪坐在姜夫人身后只知道闷头啃点心的她信以为真,在回程的路上直至下了马车后还很高兴地说那些夫人人真好,今晚的点心真好吃。
姜夫人那时是什么表情呢?
姜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脚步有些不稳,闻言低头看向她,晕红的脸上柳眉紧蹙,嘴唇嗫喏了几下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让人送她回房休息。
自那之后,再也没带过她赴过宴。
姜姒敛眸,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墨菊。
而墨菊似是也发现了来人是她,快步走来福了福身小声道:“二小姐。”随后低下脑袋不说话了,就像姜瑶口中的木头桩子一般,木讷无趣。
姜姒温声道:“徐管事之前应该已对你说过了,庄子上外人不得出入,否则受罚的便是他了。所以,这既定的规矩肯定是不能因你一人而破的。”
一旁站着的徐管事拼命地点头,神色感动。还是小姐理解他,没不分青红皂白就不讲理地命令他放人进去。
而墨菊噌的一下抬起了头,表情哀恸,似是张嘴就要求情。
姜姒抬手制住了她的话头,继续道:“但我可以进去帮你看看墨竹生前住过的屋子,只是你得告诉我,为何如此执着于此?怕不是仅仅只想看一眼这么简单吧?”
墨菊神色一喜,继而一惊,嘴唇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犹豫。
姜姒看了看天色,慢慢道:“你若不肯我也不会逼你,红蕊,走罢。”
红蕊应声,扶着她便要朝着庄子门口方向而去,却在离大门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听到了背后传来的低声哀求。
“二小姐,请您帮帮婢子。”
……
徐管事领着主仆二人到了墨竹之前住过的房间后便退下了。
此刻,庄子里的下人们都出去做活儿了,狭窄的屋子里一个人影也无。
许是因为嫌弃晦气的缘故,墨竹睡过的那张床铺上并未有其他下人搬过去,已无人气的榻上还保留着主人生前的模样,被褥和枕头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红蕊按照墨菊所言,将墨竹遗物里夹杂着的纸条里所说的床榻下木板翻了过来,果真找见一个巴掌大的木格,边缘泛着喇手的毛刺,显然是不善木工的人一点点凿出来的。
木格打开,红蕊一声惊呼。
“竟还真在这旮沓角的地儿藏了东西!”
第49章
红蕊手里捏着一片亮闪闪的金叶子小心递了过来。
“这可藏得够深的, 怪不得墨菊在徐管事面前支支吾吾不肯直言。”红蕊感叹着,可随即又有些疑惑。
“夫人是从来不打这些小玩意儿的,墨竹她哪来的这个东西?”
姜姒接过来, 金叶子入手竟还沉甸甸的很有些份量。
她仔细端详着, 却是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虽大户人家里常有让工匠特意打些金叶子、金瓜子之类的当做给晚辈的压岁钱,图个精致又实在, 但发得起这些小玩意儿的人家都是些钟鸣鼎食之户, 请的也是手艺颇佳的工匠, 绝不会在这上面行糊弄之事。
否则既得罪了贵人,又砸了招牌。
而她手里的这一枚金叶子——
叶柄处有一处细小的缺角, 叶子脉络处也有断了的地方。
虽然不细心些瞧根本注意不到,但正是这些微小之处更能体现工匠的技艺所在,是但凡一个手活儿娴熟的匠人就必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
更何况, 脉络处断绝,这是极为不吉的寓意,怎么可能被工匠们拿去交货给贵人?
除非是不想再在这一行继续混了。
一旁的红蕊也跟着打量了片刻,迟疑道:“小姐,我记得您小时候好像也曾有几片这样的金叶子, 样式仿佛都差不多。”
姜姒凝眉,也记起了此事, 再次把眼前的这片与记忆里的对比时, 竟越看越觉得熟悉, 当机立断道:
“我们回去。”
行至庄子门口时,她唤住了殷切等待着的墨菊, 将发现的一切告知, 并提出能否暂借金叶子一段时间,之后归还。
谁料墨菊盯着那枚金叶子瞧了半晌后, 却是遽然哭出了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定是瞒着我做了对不起主子们的事儿。”
墨菊抹了把脸,抽抽搭搭地将事情原委说开了。
半年前,她的姐姐墨竹神神秘秘地说自己快要攒够赎回姐妹二人卖身契的银子了。
当时墨菊便觉得很奇怪,虽然姐姐在大小姐身边儿当差很得赏识,但大小姐又不是个大方的主儿,而姜府下人的月例虽比起其他府里来说要高些,但要攒足赎身的银子,也是不能够的。
她怕姐姐一时走了岔路,连忙追问,却不得回答。
后来,事情果真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了。
先是姐姐被夫人打发到了庄子上,紧接着便是她被派去跟随大小姐同去汾阳,然后大小姐失踪了。
而等到她辗转回来后,便得知了姐姐投井的消息。
“姐姐明明在走之前还说,等她重新获得大小姐的赏识从庄子出来后,便一起赎身回老家做些小买卖,过安稳的日子,又怎么会突然想不开投井呢?”墨菊哽咽道。
只是她虽心有疑虑,但因怀疑墨竹是做了错事儿才受了如此惩罚,所以也并不敢声张,直到看见了这枚金叶子,心中的怀疑如同重石落地。
墨菊擦了擦眼泪,道:“二小姐您把这金叶子拿走吧,不用再还给婢子了。婢子原本也只是想知道姐姐留下来的遗物到底是什么。”
而且,这来路不明且沾了姐姐血的东西,她不要。
听到这番话,主仆二人也有些不忍。
姜姒叹了口气,让红蕊拿了与金叶子差不多价值的银子塞了过去,见墨菊还要拒绝,道:
“若是你想赎身了,就拿这些银钱去,你总不想辜负你姐姐的一番心意吧?”
墨菊想要推辞的动作停滞住了,低着脑袋有些沉默,却在两人登上马车进入车厢前唤住了姜姒。
“大小姐回来后曾经偷偷摸摸进过您的房间和老爷的书房,似是想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她还经常让我往外寄信,寄去……”墨菊顿了顿,继续道,“禹川。”
……
主仆二人沿着来时的路驱车回了清涘院。
红蕊在库房里翻箱倒柜地翻找,终于从自家小姐出嫁时一同带过来的箱子里找见了记忆里的那几片金叶子。
姜姒将今早得的那片放在一起细细比较,果真是一模一样的。
她原本拥有的这几片金叶子,是裴瑾昔时曾赠与她的礼物。
而这些金叶子的来历,她也曾听过裴瑾当做趣事儿提起过,原本是圣上让工匠打了一批作为赏赐妃嫔的小玩意儿,但嫉妒工匠的学徒刻意使坏,偷偷将模具弄坏了。
偏偏弄坏的地方非常细小,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碰巧的是,当时做那批金叶子的下人们粗心大意没注意,致使交上去的那批货成了残次品,最后还是被工匠自己发现了,主动向圣上告罪请求延长交期。
当然,最后得到惩罚的不是工匠,而是心怀恶意的学徒。
只是那批金叶子既已被做了出来,虽然当做讨喜的打赏是不成了,但当做俸禄和奖赏发下去却是半点儿问题也无的。
于是,荣幸地得到了那批特殊金叶子的人,其中便有时任军器署少监的裴父——裴诚。
因种种缘故,军器署脱离工部之后,圣上并未将军器署设在上京,反倒是设在了隔壁的禹川。
而裴诚除了每月的休沐日会回府里,其余时间一直都呆在禹川的府衙里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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