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杏林风声
……
纪昭这边,昨日许是因着注意力都放在了帕子上,竟当真未发现笔墨被人动过,以至于今早到了书舍后,他一如寻常将课业从书袋中取出交给夫子时,夫子才接过随手翻了两下便不由得“咦”了声。
纪昭尚未有所反应,夫子旁边坐着的学生王猛已是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看。
定睛瞧见上面的东西时,顿时“啊”了声,惊得张大了嘴巴满脸错愕。
他如此反应,其他人也早开始坐不住了,若非顾忌着夫子在不敢擅自离位,怕是早已全部涌到了夫子身边去。
纵使如此,一个个的心思也全都早已不在书上,俱是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好在夫子注意力一时也不在他们身上,他低头瞧着手中的纸张,眼中也颇有几分忍俊不禁,旁的不说,这乌龟画得虽只有几笔,却很是生动啊!
清咳一声压下去周边的躁动,夫子将那张纸抽出重新放到纪昭桌上,尽量装作无事发生,“咳咳,和课业无关的不必递交。”
“……是。”纪昭应道。
他微垂着眼,旁人倒是瞧不清其中的神色。
潘小柳趁着夫子转身的机会,忙伸手戳了戳前面张秀的背,向前探着上半身小声道,“这下那人肯定要倒霉了!”
张秀平时就特别怕夫子,这会儿根本不敢回头,只僵持着背用气声回话,“你说什么?谁倒霉了?”
“骂纪昭是乌龟的人啊!”
“啊?谁骂谁?”
“别人骂纪昭啊!”见他这么迷糊,潘小柳恨不能将刚刚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可惜夫子还在,他也不敢太过于放肆,嘟囔了几句,径直塞给张秀一个纸条,“算了算了,给你,给你,你自己看看,这是王猛写的!”
张秀接过被团成一团的小纸条,小心翼翼藏在桌下打开,结果愣是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纸条上字迹凌乱,一看就写得极为着急,一句话歪歪扭扭分成了两行,
“纸上是个乌龟,还写了纪昭的名字”。
夫子从旁边经过,潘小柳忙低头诵读了几句书,夫子一走,他就又按耐不住地戳了戳张秀,“哎,你说这是谁画的啊?”
第26章
“我,我哪里知道?”张秀嗡嗡回了句,话音才落,脑中却不由得想到昨日自己在纪家遇到的那个小姑娘,难不成是她?
不不不,应该不可能。
这念头一起,张秀自己倒是先否定了,他总觉得纪昭不像是会和旁人走得这样近的人,更不会让旁人有机会把东西偷偷放在他的课业里。
再说了,没准是王猛看错了也说不定。
他正胡乱想着,桌沿上忽然被人敲了两下,张秀一个激灵,一抬头就看见夫子正在自己旁边站着,他当即吓得冒出冷汗,攥紧了手中的纸团,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可是身体不适?”
瞧着眼前学生面上惨白的模样,夫子微微皱眉。
“没,没有。”张秀忙磕磕绊绊回道。
“若有不适莫要强撑,”瞧见张秀眼圈周围泛着的青黑,又思及这个学生的性子,夫子暗中叹了口气,“晚上切莫贪黑,早些就寝才是。”
“啊?奥奥,学生,学生知晓了!”
张秀忙不迭保证道,心里忍不住有些叫苦,他平日里其实一向都是睡得极早的,但是昨日从纪府回去后,硬是写课业写到了深夜,反反复复修修改改写了许多遍都觉得不满意。
他总疑心是自己没领会到夫子所布置的文题的真正含义,既然纪昭都说不简单了,那这文题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定还有什么他没找到的更深层次的角度!
他就这样,写了几句又撕掉重写,来来回回竟从白日写到了半宿,最后梦里都还在写,好在最后总算是写出了还算满意的出来。
想到这里,张秀略微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完,便瞧见夫子将自己交上去的课业重新放在了自己面前,
“你且讲一讲你的破题思路。”
摸不准夫子是何意思,张秀尽力回忆自己昨日下笔时时如何想的,断断续续才讲了几句,余光瞧见夫子隐隐摇了摇头,当下心里一凉,头脑一片空白,“夫子,我——我——”
……
好不容易熬到早读课下课,夫子一出去,班里的人立马凑成了好几团,来来回回议论不止。
潘小柳很想过来向纪昭讨要那张纸瞧瞧,但是站起身来后又没了胆子,硬是将张秀从凳子上拖起一块拉了过来壮胆,“咳咳,纪昭——咳咳——”
纪昭抬眸看去,“有何事?”
他脸色过于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潘小柳一时小小地梗了下,暗中将搭在张秀肩膀上的手向下压了压,用眼神示意张秀来开口。
张秀还处于夫子说他“想得太多,偏题严重”的话中,被他示意多次,才恍惚明白是个什么事,只是他本就不大相信这个事,更是不可能问得出口,因此犹豫再三,还是压低声音劝着潘小柳道,
“这事没准是个误会,还是别问了,快走吧,等会儿夫子要来了……”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等下,我再去找王猛问问……”
瞧见两人拉拉扯扯地走了,纪昭无视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书本上。
只是目光瞥见书本边上露出的纸张的一角时,却不由得微微停顿了下,眸子中露出隐约的几分好笑来。
——怪不得昨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原是偷偷藏了东西在课业里面。
他想起昨日小姑娘哭得眼睛通红的模样,神色又是一怔,但转念一想,这乌龟她画也画了,人骂也骂了,这下脾气总该发完了吧?
正想着,忽听见门口有人喊,“纪昭,你家里人来给你送东西,现在人就在大院门口等你!”
家里人?
纪昭起初还当是盘豆有什么急事找了过来,但到了门口才发现是个面生的小厮。
这小厮明显也不认得他,一见他出来,先是确认了遍名字,才迅速将手中的东西递过来,然后含糊输了句什么家里给的就立马走了。
门亭檐下,纪昭看着手中的一团东西,眉头微皱,直到揭开最外面包着的一层废纸隐约瞧见里面纸团上的笔迹时,不知想起了什么,手下才加快了速度。
但将这团皱巴巴的纸张全部展开看清里面的内容时,纪昭面上仍是错愕了一瞬,眼中惊讶过后闪过一丝好笑,她这是以为这样自己就猜不出是谁送过来的吗?
轮值守院的学监本正坐在亭中案前张望着学堂的各处情形,此时瞧见纪昭这模样,倒是不由得有些好奇,向前探了探身子,“莫不是家中传来了什么好消息?”
纪昭摇摇头,在学监瞧见纸上字迹之前便已经将纸重新折好放进袖袋。
……
直到小绫悄悄儿来说纸团已经送到了纪昭手里时,阿意才稍稍地放松了些。
她昨日是想气一气五哥哥,但是也没想五哥哥被夫子惩罚。
况且——
想起自己昨日说的话,阿意眼中多了些懊恼,五哥哥从前和自己解释过为什么不能去寺中厢房里看望自己的,但自己昨天却又拿这个事情去质问五哥哥。
要不今天再去找五哥哥一趟?
可自己昨天才和五哥哥吵过架——
阿意越想越纠结,最后索性将一切都先抛在脑后,专心看起手中的书来。
直到了午饭后准备午睡时,阿意躺在床上,又想起这件事,才打定主意等睡醒后就决定今日去不去五哥哥家。
但是她没想到,这一觉虽没有做梦,却睡得十分绵长,若非小绫担心唤醒了她,怕是还能再睡好一会儿。
小绫伸手摸了摸阿意的额头,见并不发烫才松了口气,柔声道,“四姑娘要不要去外面散散步,醒醒神?”
阿意摇摇头,“现在到了学堂放学的时间了么?”
“应还差一会儿呢。”
“哦,”阿意揉了揉脑袋,只觉得浑身都软趴趴的,不想动弹,也不大想和人说话,于是便道,“我去阁楼上玩会儿。”
阁楼上是今儿个上午才换的新毯子,踩上去暖融融的,毯子上还摆放着几个粉蓝色花朵形状的厚垫子,一看便是今日新添的。
阿意将自己整个人都窝在摇椅里,随手将垫子捞了一个抱在怀里,指间摸到垫子边上的花瓣边边时,忽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她低着头,神色认真,一边数,一边默念,“去,不去,去,不去……不去——”
不去?
阿意抿紧了嘴唇,脸上有些为难,真不去?
不行,这个不算,重数,“不去,去,不去……去!”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她这才满了意。
小绫上来送茶水点心时,就瞧见阿意趴在摇椅扶手上,眉眼弯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弄着软垫。
她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心里感叹,果真还是个小姑娘,一个垫子一个人也玩得这样开心。
不过话说回来,倒是难得见到有四姑娘这么欢喜的东西,回头可以告诉夫人,再多添一些这种垫子进来。
她将东西摆好便放轻了动作下了楼,阿意自己倒是不渴也不饿,吃了个切开的糖霜山楂便懒得再动,只伸了伸了拦腰,在摇椅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自从醒来后发生过的事情都琢磨了个遍。
但也只有起初一会儿,她的眼神还算清明,后面慢慢的,伴着残阳最后的光照,不知不觉中思绪就开始逐渐模糊,最后眼皮越来越沉重……
小绫搬了凳子人就在楼下阶梯旁坐着,她手中拿着绣绷子,在绣一副春桃的手绢,绣几针便或是留神听听阁楼上的动静,或是张望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看看是不是到了峨山学堂放学的时辰。
一个桃子绣完,她刚想着时辰应是差不多到了要上去告诉阿意时,却听见院子里环儿的声音。
难道是夫人来了?
小绫一边想着人也已经到了门口,但没想到的人,来的人却并不是夫人。
瞧着眼前身上还背着书袋的小公子,小绫忍不住愣了下,这会儿不是应该才刚刚放学么?
纪昭不知小绫所想,但见她神色不对,还当是阿意并不在家,正要开口,却听小绫已经先一步问道,“纪二公子可是来寻我家四姑娘的?”
“嗯。”纪昭点头。
小绫闻言便指了指阁楼,“请稍等下,我去知会四姑娘一声。”
阿意迷迷糊糊间是听着了楼下人说话声的,但是眼皮实在过于沉重,正尽力挣扎着,就听见小绫的声音响在自己耳边,“四姑娘,姑娘,醒一醒,纪二公子来找你玩了!”
纪二公子是谁?
阿意不满被人喊醒,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小绫听得好笑,四姑娘这是还没回神呢,她开口提醒道,“五哥哥,四姑娘忘记了?”
听到“五哥哥”三个字,阿意混混沌沌的脑袋才仿若清醒了一瞬,她将脑袋在手中的抱枕上蹭了蹭,勉强睁开眼,却根本没看到人影,不由得疑惑道,“五哥哥人呢?”
瞧见阿意迷迷瞪瞪的神色,小绫心里直感觉一片软乎乎的,半蹲下来抬手帮着阿意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哄着她道,“人在楼下呢,奴婢喊他上来好不好?”
阿意缓缓眨了眨眼,似是在反应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半晌才明白过来,乖乖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