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杏林风声
阿意眼尖瞧见了,微微有些惊诧,感叹道,“看来这陈康正名声有假啊!”
“嗯?就不能是我的问题?”钟沛嘉闻言微愣,突然开口道。
她说这话本就是随意开的口,却没想到话音还未落便看见小姑娘一阵正经地摇摇头,“不可能是三姐姐的问题,必是那陈康正的问题!”
笃定,且没有一丝犹豫。
钟沛嘉心中暖意流过,压住眼中笑意,催促道,“好了好了,快过去吃饭了!”
阿意就着清水一边洗手一边抬头问道,“三姐姐,那你近日还有要相看的郎君么?”
说起这个,钟沛嘉自己也颇觉得烦心,相看得不少,偏偏一个合适的也无,于是便干脆摆摆手道,“不去了,闹心,就是不成亲又如何?也不见得就活不下去了——”
话未说完,忽然意识到在阿意面前说这话着实不妥当,正要找话补一补,却见阿意已经是在直冲着她点头,
“三姐姐,你莫要烦心,我俩可以一道儿不成亲,这般到了老了也还可以作伴呢,到时候我俩春天里就一起去游玩峨溪,夏日里就一道儿窝在家中吃冰果,秋日还可以去乡下看看风景,至于冬日么,这顺江府赏梅花的地方还能少?一年四季,可不是自在么?”
崔清若前脚才在廊下同丫鬟说了再多送份消暑汤过来,后脚一迈进门听着这几句顿时哭笑不得起来,“我在门口才说句话的功夫,怎么一转身府中就多了两位不愿意成亲的姑娘了?”
阿意眉头皱着,神色坦诚,“可是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做夫妻多别扭啊?”
崔清若闻言微愣,但紧跟着又摇了摇头,“你年龄小,尚且不明白,若是真遇着了合缘的人,只见一面都足够了,若是不合缘,哪怕是住在邻舍也是无用——”
这话说到后面,她忽得想起如今就住在钟府旁边的纪昭,便留了心思暗中瞧了几眼阿意的神色,结果一看下来,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了——
桌边上,少女心思尽数放在了晚膳上,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鼻尖耸动,“咦,没看见鱼呀,怎么闻着好似有鱼汤的味道?”
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崔清若摇了摇头,暗怪自己想多了。
她走过去,在阿意旁边坐下,笑着道,“你尝尝这藕丸,哎,小心,当心汤汁烫到——”
阿意小心翼翼咬了一点,恍然大悟,“原是用鱼汤煮过么?”
之前说话时,三姐姐还没来,此刻阿意便又将先前的话说了一遍,“三姐姐,参明哥哥下个月就要回来了!”
“参明给你寄信了吗?说起来,他应是好久都没回了吧?”
……
吃过饭后,阿意本还想在主院再待一会儿再回,但是瞧见天色阴沉沉的,怕下 了雨,便直接回了松月院。
谁知,她这边脚刚踏入院门,下一刻豆大的雨滴子就砸了下来。
从院门到廊下几步远的路,再回头时,雨滴子已经变成了哗哗啦啦的声响。
阿意抬头看了眼檐上的雨幕,眸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小心向前探着身子伸了双手去接,满满一捧水花,冰冰凉凉的,倒是尽数冲刷去了这夏日的燥热。
就是还想再玩一玩时,小绫已经拿了帕子急步赶了过来,“姑娘,这可不兴玩,当心潮气入了骨头不舒服!”
阿意鼓了鼓脸颊,怕她再继续“啰嗦”,老老实实进了屋中先去洗漱换了衣裳。
也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松月院中倒是前后又来了两拨人——
先来的是主院里的鸣翠,雨下得这样大,撑着伞外加穿了雨披,她裙摆依旧是溅湿了一片。
一进了院子,旁的都顾不得,开口便问,“四姑娘回来时可有淋了雨?”
环儿忙应道,“没有,落雨滴子时四姑娘刚好到了院子!”
听了这话,鸣翠神色才微微缓和些,“四姑娘在沐浴?”
“嗯嗯。”
“那倒也没有其它事了,你进去服侍去吧,我这就回去了。”
“鸣翠姐,要不你进来躲躲雨再走吧?”
“不用,夫人这会儿还等着我回话呢,若不是我拦着,她怕是要亲自过来看看才能放心,”鸣翠边说边撑了伞迈步下台阶,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了什么般,转身嘱咐道,“这雨一下,屋内潮气估计也重,阁楼上的垫子褥子都多留意些,别生了异味。”
环儿忙一一应了。
后来的则是纪府的盘豆,也就和鸣翠是前后脚的功夫到的。
院门口,叮叮看着来人,颇有些惊讶,“盘公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被她这一句盘公子喊得怪怪的,盘豆挠了挠头,将怪异压下,先把要紧事说了,“我来同四姑娘说一声,我家公子有事儿去城外了。”
“哦哦,”叮叮点了点头,以为他后面还有话,但等了半晌却没等着,便试探道,“那我等下进去把这话知会我家姑娘一声?”
盘豆笑着点头,在雨中扬声道,“劳烦姑娘了——对了,还请再加一句,让四姑娘莫要担心!”
说罢,便告辞转了身。
院子的过厅下,叮叮看了看盘豆消失在大雨中的背影,摇了摇头嘀咕道,“这话怎么听着多少有点没头没尾的?”
可不是没头没尾嘛,因为此事纪昭本人并不知晓,是盘豆自己琢磨了下,认为应该来说一声——
雨中,盘豆将雨披的帽子向前拉了拉,一边走一边点头,公子若是知晓自己已经先一步来给四姑娘报了话,应该能给自己记一功吧?
……
阿意换了衣裳出来后,懒懒靠在椅子上,一边自己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头发,一边听环儿讲话,得知盘豆也来过时,亦是错愕了一瞬。
“说是纪二公子去城外了——”
“城外?”阿意眉头拧起,顿时坐直了身子,“可是这么大的雨——”
眼看着她说着就要站起身往门口去看看,小绫忙将人拦住,“应是还未下雨时便去了,只是雨下得大了不好回罢了,姑娘莫要担心——”
环儿见状也忙道,“对对,盘豆也让我和您说,莫要担心,他是纪二公子的小厮,定不会骗人的!”
听了这话,阿意这才稍放些心,只是临睡前,目光不经意间又向着窗口飘了好几次。
小绫瞧见,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姑娘且莫要想了,纪二公子那般大的一个人,又不是第一次出城,定不会有事的……奴婢熄灯了?”
阿意将脸埋在枕头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怀中大鹅的脑袋,良久方“嗯”了一声。
灯一熄,眼前顿时黑了一瞬,过了好一小会儿,才重新能隐隐约约看见些许东西。
睡在床帐内,也好似能听见外面的哗啦啦雨声,阿意翻了个身,没过几息,又重新翻了回来——
床帐之上,挂着一排的青丝绳,她仰头瞧着,从第一根开始数起,数着数着人便忍不住阖上了眸子,呼吸也逐渐均匀。
……
纪府。
盘豆听见声响出来看时,顿时吃了一惊,“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冒着这么大的雨?!
随手将身上早已湿透的外衫脱下,纪昭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备水。”
盘豆口中应了声“好”时,脚下已经到了院门口,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提了一桶水过来。
屋内的水声在这外面的瓢泼大雨的掩盖下几乎听不见,盘豆倚在门口候着,心思飘飞:
公子这次是去城外庄子里验新到的布匹料子的,最开始时布料其实都是直接拉近城里来验,但是后面因为不方便,老爷便在城外租了个敞阔的小田庄,布料都先在田庄验好了没问题后再拉进城中。
这事以前都是大公子去做,但这几日大公子陪着妻子一道去了岳丈家,老爷自个儿又忙着店中事走不开,才喊了他家公子过去。
可那田庄虽在城外,倒也不至于连个干净的歇息地都没有,公子他何至于非要摸黑冒着雨回来?
除非是——
他这想法才刚浮现,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门内的人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头发虽已绞过,但湿意仍在,倒是越发衬得一双眉眼上瞬时闪过的凌厉愈重。
盘豆不经意瞧见,当即低头避开了,直到瞧见人要去取廊柱上挂着的雨伞时才恍然回神,赶忙道,“公子,姜姑娘那边小的已经去说过了!”
纪昭正要撑伞的动作微顿,回眸看来,“说了什么?”
“说您有事出城去了……又说了让姜姑娘不必担心您。”
盘豆犹犹豫豫说完,见自家公子面上并无异色才微微放了心,试探着开口道,“而且时辰这么晚了,料着四姑娘也该歇息了不是?公子不若明日雨停了再去?”
廊前摇晃的灯影下,纪昭眸色沉沉,盘豆这话说得并无不妥,只是——
他想起今日分别前她心中明显有着心事的模样,总是安不下心,若不是一身湿衣怕她担心,他回来时便直接先去松月院了。
空气颇有些冷凝,明明在室外,盘豆仍是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的感觉,正浑身不自在时,突然想到屋中的水和衣物还没收拾,当即便要小心翼翼先溜进屋子中去。
谁知,他这边才抬起一只脚,上半边身子还没动,就被眼前霎时闪过的白光惊了一跳。
好生迅疾的电闪,刚刚那一瞬,竟连着这地板上的缝隙都照得明显,紧接着,雷鸣声便轰隆隆响在雨夜中——
盘豆一脸惊叹,但一回神就变成了惊愕,“公子,您这是——”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瞧见先前还站在廊下的人就已经消失在了院子中。
……
阿意心里挂念着事情,本也就睡得不熟,被这雷声一惊,顿时懵了一瞬。
小绫明显也被雷声惊醒了,有隐隐约约的下地穿鞋声传来。
知晓她今日身体不舒服,阿意先一步开口道,“不必起来,我没事。”
窸窣声止了一瞬,但马上又响了起来,阿意无奈,故作不高兴道,“我又不怕打雷,你过来干什么?”
外间里,小绫坐在床沿,眼中朦胧困意还未消去,本就是强撑着起身的,此刻听得阿意这样讲,心中不由得暖意袭来,口中柔声道,“姑娘有事的话,莫要忘了喊奴婢。”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里间传来自家姑娘的嘟囔声,“我能有什么事?”
小绫摇头失笑,也只得重新躺在了床上,只是她心中本想着微微眯一下,哪里想到一躺下眼皮就已经撑不住了,渐睡渐沉。
外面雷声仍是时不时来上一声,阿意左右睡不着,索性斜趴着伸手直接从床帘底部撩开一截,抬眼去看窗户上电闪时映照的光亮。
唉,也不知晓五哥哥回来了没有,若是没有回来,他今晚是睡在什么地方的?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换个床铺就很容易睡不着?
她心思纷杂,想东想西,不一会儿就感觉趴着压得胳膊都要麻了,无声叹了口气,放下帘子,正要将被自己推到一旁的枕头摆正时,忽然动作一顿——
她刚刚好似听着了一声敲窗声?
阿意眸中惊喜一闪而过,顾不得旁的,直接从帘子下钻出来鞋子都未穿就直奔窗边。
可是到了窗边后却发现外面根本没人。
难不成是听错了?阿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正要转身回去时又听得一声,阿意一愣,过去一把将窗户拉开——
窗外,墨蓝色衣裳的公子正抬眼看向她。
他身后,
是整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