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杏林风声
“万万在喊你呢,你听,喵呜,喵呜——“
眉心被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一路掠过眉骨,仿佛上面的沉重感也都被一道抚去,阿意挣扎了很久很久,终于睁开了眼——
泪眼朦胧中,还未看得清眼前人影,便先听的这一句僵硬的喵呜,她被逗得忍不住弯了下眼睛,哑着嗓子反驳道,“万万——咳咳咳,咳咳,万万才不会叫得这么难听,咳咳咳——”
“好好好,万万叫得好听,我比不上——”一看她睁眼,不管她说了什么,燕昭都全部应下,接过水来小心送到阿意唇边,“乖,先喝点水——”
阿意不想喝,她还有话没说完,“我,咳咳,咳咳——”
嗓子哭成了这样怎么说话?燕昭又是心疼又是心急,偏偏又不敢说半句硬话,只得抢先一步一点一点哄着她,“喝一口水我就欠你一个条件好不好?”
阿意眸中泪光闪烁了下,下意识想说她要那么多条件干什么,但一抬眸看见眼前人的侧脸,忽然想起梦境中少年抱着她从火海中冲出来的模样,鼻尖蓦得酸到发涩。
人是乖乖听话低了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可是眼泪却也一直无声地往下掉。
一盏茶的功夫,燕昭虎口处便被阿意的眼泪灼烧到酸软无力。
幼时离宫,成年方回,明枪暗箭不知遇见过多少次,阴谋阳谋几乎从未断过,但为数不多的几次手足无措却全部都是在怀中人的眼泪前。
几次欲张口,却都又停住,最后只剩下不断地重复,“莫要哭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咬我好不好?想咬哪里都行——”
他说着就伸了胳膊到了阿意唇边,“咬这里可以吗?”
见阿意摇头,他又忙要将衣领往下拉开些,“那咬脖子——”
但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捂住了唇,怀中人眼睛鼻尖俱是已经哭红,发丝散落大半,眸子被泪水冲刷得清亮,开口时哭腔里带着数不尽的委屈和不满,
“你自己说的,咳咳咳,就是大雪把山都封了,等我睡醒了也,也一定来看我,你骗人,你骗人!”
燕昭身子僵住,掩在他唇上的手指根本没有力道,随意便可以拿开,但是拿开之后呢,他要如何回应她的话?
说自己本是要回去找她的,但是却因身份暴露被人追杀,一路被追到滚落山崖,在坠落的途中,他还在想必须要回去接她,那样大的雪天,她一个人藏在草堆里,肯定要怕到哭鼻子。
她一向爱哭的。
可是他再次醒来时名姓家世都没忘记,却唯独忘记了最重要的人。
燕昭嗓子凝涩,不仅开不了口,而且连看怀中人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可下一瞬,便忽然被人扑过来紧紧抱住——
潮湿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处,耳垂被人轻轻用牙尖碰了下。
疲倦沙哑但又带着满足的声音响在他耳侧,
“五哥哥……我咬好了。”
他再低头时,伏在肩膀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眉梢舒展,呼吸清浅。
燕昭目光微微停顿,忍不住也跟着弯了下唇角——
第93章
怕再耽搁下去着了凉,燕昭小心揽住阿意,连着被子一起将人抱起来,待小绫和环儿两人将床上的枕巾被褥等全部换了一遍后,才放轻动作慢慢扶着人躺下。
阿意脸上尽是泪痕,小绫见状,忙去取了温水帕子来,但是还没靠近床边,便被人顺手接了过去。
温水帕子仔细擦拭一遍脸颊,又用热水帕子轻轻敷了敷眼角,但一低头间瞧见阿意眼睛一周晕染成一片的红,燕昭仍是忍不住又用手小心抚了抚,满眼心疼,哭成这样,明日定是要不舒服了。
他微微坐直了些身子,正要让人去将大夫喊进来,但是还未开口便被人抓住了袖角——
燕昭话头一顿,下意识先反握住阿意的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柔声道,“睡吧,我不走。”
床上的人似是听懂了般,攥紧的手指微微放松了些许,但是却始终没有松开。
燕昭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取了干帕子过来,仔细将阿意因为抓住了他湿漉漉的袖角而沾湿的手指擦干,然后才小心放到被子之下——
之前那人影站在院门外时只让人觉得似是很年小的模样,此刻人摘了帽子进了屋中,小绫才发现这人竟是长了一头的白发。
见这人反复看了几遍脉象,面上都未有半点波动,小绫稍稍松了口气,几乎是用气声般轻小的声音问道,“大夫,敢问我家姑娘情况如何?”
“无大碍,只是情绪波动过大,劳累疲乏,以至于身子撑不住睡着了。明日待人醒了后,且莫吹风,要多加餐饭,静养两三日再出门走动为宜。”
这边小绫忙一一记下后,又到了外间里仔仔细细再问了一遍各种细节之处。
床边上,燕昭怕灯燃着扰到了阿意睡觉,干脆直接熄了。
外面雨声还未停止,昏昏暗暗中,他握着阿意的手,就这般在床沿支着脑袋垂眸看着床上人,无声守着一方寸空间,好似守住的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
天色渐亮之际,燕昭恍惚间做了一个梦,梦境中,他还未回京,抱着戏谑的心态随着众人一起到了钟府——
一扇门在他面前打开,他只迈了半边步子,便撞上了一双瞬间亮堂起来的眸子。
小姑娘从床榻上跌跌撞撞地向着他扑来,抱着他不肯松手,声音中带着埋怨但更多的是克制不住的欢喜,她说,“五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当时他只嘲弄着认为不过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孩子的胡言乱语,现在才恍然明白,难怪要说“才”,在千佛寺时尚且是延盛十三年,在顺江府再见面时已是延盛十六年。
这中间,但凡走错一步,好似都会改变结局。
想到错过的可能性,燕昭手指无意识紧了些,反应过来忙要松开,但是已是来不及了——
阿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着屋内昏暗的模样,一时有些分不清时辰,她下意识呢喃道,“五哥哥?”
燕昭忙倾了身子,轻声道,“时间还早,闭上眼再睡一会儿——”
阿意的确感觉眼皮重得很,闻言跟着乖乖闭上了眼,只是将要睡着之际突然又开始挣扎着睁开了眼,她总觉得脑子里有事情还没说,可是困意混沌,话到了嘴边一时又忘却了是什么话,呐呐半晌,反倒是把自己急得委屈起来。
燕昭看得好笑,但是却更怕人当真哭了起来,忙哄着她道,“不着急,我在这里等着,等睡好了想起来了再说,乖,现在先好好睡觉——”
被他话中的柔意引诱到,阿意虽依然有些不情不愿,但仍是“唔”了声应下,眼睫微微颤动着,视线中光亮越来越小,将要阖严的刹那,一丝灵光忽然从脑海中闪过——
她当即就要坐起身子来,结果因为昨日哭了太久身子虚弱不仅没能坐起来不说,还差点一脑袋摔在枕头上,燕昭瞧见,忙伸手将人揽住缓了缓,“这般着急做什么?”
阿意不应这话,只眨了眨眼睛,急切看向他,“五哥哥,昨天有人冒充你——”
她一边说一边回忆,越想越觉得昨日那两人的目的十之八九就是五哥哥,眼中不由得多了担忧,连带着眉头都皱成一团。
燕昭起初还在疑惑究竟是何事这般着急,此刻闻言得知竟是因为担心自己,眼中忍不住浮现出了几丝笑意——
阿意抬眸瞧见,还当他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立马不满道,“好心提醒你,你笑什么?”
说罢,直接要翻个身面向床内侧继续睡觉。
燕昭忙压住两侧被子将人拦住,“不是因为这个笑。”
哦?阿意眼中质疑居多,一副不信不在乎模样,“那是因为什么笑?”
“因为——”燕昭故意拖长些许音调,在阿意暗暗集中了注意力听着时,才声音中带着笑意继续道,“因为某人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隔着被子踢了一脚。
阿意斜着眸子看去,本是要问问他现在还笑不笑了,但目光落在他身上皱巴巴的衣裳时忽然就顿住了——
燕昭余光瞧见,笑意逐渐柔和下来,俯身摸了摸阿意的额头,“相信我,没事的,莫要担心。”
阿意眸光闪烁了下,忍住鼻尖的酸意,“我又没担心——”
说着,一个哈欠打了个出来,她推了推床边人,“你回去吧,我好困,还要再睡一会儿。”
话音还未落地,便迫不及待闭上了眼睛。
燕昭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念着她的确还需要多休息,才没有继续逗她,只小心将两侧被子的缝隙全部压严,然后压低声音嘱咐道,“我晚些时候再到山上来看你,好好休息,别的都不用管,放心交给我,好不好?”
床上的人没开口,只眼睫轻轻颤了颤像是在无声地回应。
雨已经停了,东方山峰隐隐有红光升起。
院门外,文成陡然看见好几个人捧着箱子过来时还愣了下,“这是什么?”
“是殿——是主子让带过来的衣裳。”
衣裳?文成疑惑更甚,自己昨夜已经连夜让人回去取了干净衣裳过来,也没见殿下换上啊?难不成是取来的衣裳样式颜色殿下不满意?
但下一瞬,这疑惑就解开了——
盘豆不知从何处溜达出来,冲着他挤了挤眼,“这肯定是给四姑娘准备的衣裳!”
文成错愕了下,给姜姑娘?人家姜姑娘到山上小住应是带够衣裳了吧?
自然是带够了——
虽说不如在家中时那般多,但是也是整整一箱的。
房中,环儿看着这新送来的两箱衣裳,悄悄看向小绫,小声道,“小绫姐,你说那位送这些来是什么意思啊?”
小绫将目光从这些绣工精致的衣裳上移开,转身轻轻拍了拍环儿的肩膀,叹着气嘱咐道,“以后可要再多努力努力了,不然往后你我连给姑娘端茶倒水的机会都没了。”
毕竟这才哪跟哪儿,衣食住行那位几乎都已经插手插了个遍了。
……
阿意后面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将脸埋在枕头上正放空了脑袋发呆时,忽然隐约听见外面有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撩起床帐向着窗户看去。
可惜中间还有柜子挡着,看不真切,阿意正要下了床去看一看,却被刚进来的小绫先一步拦住了,“姑娘,当心着了凉!”
“外面是谁?”
“是大公子,见您还睡着,便没让奴婢喊您。”
大哥哥?阿意一愣,忙道,“快些请大哥进来——”
环儿应声去了,小绫则将床帐挽起,给阿意备了腰枕后,又拥起被子将人紧紧裹住。阿意才刚刚露出几分不愿意,她便先一步道,“昨日大夫可说了,万万不能再着凉!”
阿意眨了眨眼睛,正要说什么,余光瞧见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便顿时忘却了此事,只顾着问道,“大哥哥怎么来了?”
钟朗从看见阿意微微泛肿的眼睛时就皱紧了眉头,此刻再听这带着哑意的嗓音,更是心疼,“我若是再不来,怕是你都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哥哥了。”
阿意略微有些心虚,小声辩解道,“昨日太晚了——”
先前已经从小绫口中听说了她昨日先是起热后又被梦魇住,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再见她面色这般苍白,钟朗哪里还硬得住表情,只暗中叹了一口气,缓声道,“阿意,还记得大哥之前同你讲过的话么?”
“记得——”
见她低着头,钟朗顿时又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太严肃了,便又将语气放温和了些,“大哥哥不是要责怪你,只是太担心你了。”
阿意自是明白,而且她今日本来就做好了将自己迄今为止想起来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大哥哥的准备。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依旧处于很模糊的记忆状态,但是仅仅是说出她记起的部分便足够让钟朗四次三番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