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川
辛追转过头,粲然一笑,脸颊上的两个小酒窝就显了出来。“喏。”她答的很干脆。
她有很久没有这样笑了?刘邦笑笑,他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了。
这是第一次在长安过上元节,百姓们听说皇上要来看烟花,早已聚在下面等候,金甲的侍卫在下面维护秩序。
刘邦带着辛追出现在高高的城楼上,皇后和戚夫人早已经来了。
城楼下的百姓山呼万岁,场面宏伟壮观,刘邦油然升起万丈豪气。这都是他的子民!
皇后和戚夫人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辛追站在戚夫人的身边。
烟花被点燃的刹那间,人们不由屏住呼吸,五彩缤纷的花朵在深蓝的天空上绽放,整个夜空都被染亮了。
他的眼角一直注视着辛追,辛追一直注视着城楼下。他知道,那下面正站着张敖,张敖也一直注视着她。
周围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欢喜的节日中。可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辛追看着城楼下的人在默默的流泪。
泪水在火光中变得刺眼。
他负手仰望苍穹,爱恨在这一瞬间变得明显。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张敖即将迎娶鲁元,辛追只有跟他了,说到底,最后的赢家还是他。他在心里狂傲地大笑,悲伤如潮水。
城楼上的风呼呼的吹,刘邦身上的披风被风掀起一角。他伸手解下,来到辛追的身旁,很自然地替她套在身上。
辛追似乎浑然不觉,只是无声的哀哀哭咽,流下更多的眼泪。
他双眼在城楼下扫过,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百姓看见神仙似的帝王在看他们,激动地举手欢呼。
只是上元节一过,辛追就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看着辛追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每天召来宫中所有的太医,一一替她诊看。但谁也查不出原因,他焦躁之下,张口就爆粗话,太医战战兢兢地把脉,然后聚在一起商讨良久,得出的结论是,辛追的魂被邪祟迷住了。
于是,他连忙请来法师。
法师把清凉殿弄得乌烟瘴气,他寸步不离地守在辛追的身边,这个女人就算在梦中也是愁眉不展。
她为什么会这样?
是他刘邦把她逼成这样的吗?是他吗?
但一想到,辛追对着城楼下的人悲凄地哭泣,他就感到一种心如刀绞似地窒息。
刘邦握着她冰冷的手,不愿松开。
就算到了现在,也不能放开,不能,绝对不能!
他固执地守在辛追的身边,连朝堂上也不去。
吕雉来到清凉殿,刘邦以为她是来劝说自己,不予以理睬。可对方只是简单地汇报了一下,朝中近期的事情,其他的话一句也没有多说。
刘邦看见吕雉离去的背影无限凄凉,心生愧疚,脱口问道:“雉儿,刘盈最近还好吗?”
吕雉躬身回道:“盈儿刚把《五经》背完,功课大有长进。”
她的声音微微的颤抖,刘邦上前亲自扶起她。这才发现,吕雉的鬓角也出现了一缕白发,眼睛略肿,显然是哭过的痕迹。
眼前的女人是为他而哭,而那一个,永远只会为别人哭。悲伤忽然而至,总是在不经意间刺激着他的心。
刘邦叫来宫女,好生嘱咐了,便与吕雉相携去往椒房殿的方向。“好久没有看刘盈了,现在去瞧瞧。”
吕雉诚惶诚恐地看着身旁的男人,急忙答“喏”。
辛追是被一个声音唤醒的,她闭着仍然能闻到屋中的香火气味。
一个软软的毛毛虫在动她的鼻子,她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个大喷嚏,脑袋突然清醒了很多。转眼一看,竟是刘恒拿着一个狗尾巴草站在床边看着她。
辛追说:“你怎么在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说出来的,她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刘恒恍若不觉地说:“没什么,我母亲说你只是感染了风寒,过两日就好了。”
辛追笑笑,小小的刘恒懂得关心人了。
刘恒不废话,立即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今晚宫女会带张敖来清凉殿,你做好准备。”
什么?
辛追瞪大了双眼睛,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恒似猜到辛追想的,他扬起脑袋,哼道:“不用怀疑,是他来求我母亲的,母亲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寻到今天。”
辛追双眼立即充满了氤氲,感激万分地看着刘恒,他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摆摆手,就转身偷偷出去了。
夜色降临后,有人轻轻敲响了她的房门,辛追把门打开,张敖就闪身进了来。
张敖一身宦官服饰,俊朗文秀,眉宇散发英气。他默默看着辛追,辛追也默默看着他。
相顾无言,执手看泪眼。
“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她浅笑。
张敖上前,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道:“我想你了。”
辛追听见这话,眼泪又淌了下来,头埋在张敖的胸膛上,慢慢浸湿了他的前襟。张敖急道:“辛儿,不要哭了好不好,看见你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她蹭了蹭,把泪水全部擦在张敖的衣服上,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声说:“我也是,我每天都在想你。”
还有什么情话比这更动人?张敖将辛追拦腰抱起,直接放倒在床上。
“张敖,你不怕死吗?”
张敖解掉自己的腰带,伸手来解她的衣衫。“要死的话死好了,我们俩死在一起。”
辛追想起那两个小宫女说的话,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赵王你也不顾了,何况……”张敖的手不可察觉地轻微一滞,辛追不禁悲从中来,“我见过鲁元公主,那是个很好的姑娘。”
两个人的眼睛,在黑暗屋中对视。辛追不知道张敖是什么表情,或许他很犹豫吧?
张家的希望是他,如今他还可以娶到皇后最宠爱的女儿,锦绣前程明朗,倒不必为了她这个女人毁了所有。
可是脸上一热,一滴水珠落在辛追的脸上,她怔住,张敖是在哭吗?
她居然手足无措的感觉,可是上面的人沉声说:“我已经等了五年了。”
是这样?父亲曾说,张敖会对她好,只是当时,她一直在沉浸在痴痴的等待中,没有在意。
辛追一时沉默不语。
该说什么呢?当初她一直在等刘邦,忽视了张敖。张敖等了她五年,那她呢?是四年,还是七年?
七年?
辛追心惊,情窦初开时的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到现在,居然辜负了另一个人。该怎样去偿还?
辛追紧紧地握住张敖的手,“如果是这样,就让我们两个一起灰飞烟灭吧。”她脱掉身上的衣服,玲珑的躯体与张敖亲密无间地贴合。张敖先是一愣,毫不犹豫地环手抱住她。
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却也是无暇顾及的事情。辛追后来想,若是能够重新选择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黎明来到的前一刻,天仍旧黑暗,人们还在酣睡中。
那个叫宁培的宫女,在门外悄声叫张敖,“张将军,时辰不早了,再过一刻钟,宫人就要起来了。”
张敖翻身,紧紧地抱住她,吻她的唇,直到快要窒息才松开她。辛追眼角湿润地看着张敖,笑笑说:“又不是生离死别,再过几天,就又可以见面了。”
张敖迅速穿上衣服,在辛追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对,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皇宫会举行仪式,皇上作为真龙天子,要到会场主持大礼,宫中大部分的人都会聚集在长乐宫,未央宫那时候人最少。
辛追要在那天,做一件最伟大的事情。
早在前两天,辛追就准备好了一切。这宫里并没有什么东西是她的,所以所谓的准备,只是去快被人们忘记的冷宫,薄姬母子的住处。
走之前,薄姬羡慕地看着她,再一次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子,可以自己选择命运。”
辛追诚恳地说:“您也可以。”
刘恒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长乐宫灯火通明,祀礼还没有结束。
辛追什么东西也未带,一路小心翼翼地向长乐宫相反的北门而去。据张敖说,那里的防守在平日最弱,宫中举行大会,人或许会更少。小跑了半个多时辰,磕磕绊绊,总算到了那个地方,她依照事先说好的,先躲进一间安排好的壁室。
她坐在墙边,静静地等待。月光伴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寂寂的空气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心跳缓慢而又节奏地跳动,直到最后慢慢沉下去,沉到无底的深渊去。
五更的梆子声一过,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辛追仿佛料到会是这样,所以她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她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尘,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绚烂的朝霞,些许刺眼,她眯了眯眼睛,云朵在那一瞬变得模糊不清。
脚下有些虚浮,辛追扶墙站立,就看见刘邦飞也似地朝她这里冲过来。黑色的朝服有些皱皱巴巴,他的脸略显憔悴,由于跑得过快,犹自喘息。辛追笑笑,问:“皇上这时候还不去早朝?”
刘邦气急败坏地斥责:“你的病还没好,这一晚上跑到哪里去了?”
第6章 卑微的爱恋
其实,刘邦知道辛追一晚上在哪里,他派的人一直在那个房子的四周监视,但看到辛追一脸苍白的样子,他仍是问:“你的病还没有好,这一晚上跑到哪里去了?”
他是这偌大天下的主人,完全没有必要对一个女人低三下四,尤其是在得知她要和别人私奔时,他的怒火简直在胸中翻腾。这个女人不贞的女人,竟敢背着他和别的男人私奔?可一见到她,他的火气就倏地一下,熄了下去。
他为什么要爱上这个可恶的女人呢?
这该死的爱啊,难道把他今生都束缚住了?
就在两天前的晚上,他从来未曾关心过的儿子刘恒,匆匆忙忙跑到他的寝宫,说是有重大的事情要禀报。
刘恒一进大殿,就跪在地上,说道:“清凉殿的姐姐,计划两天后的晚上与张敖私奔。”
刘邦一听,这还了得?当即把手中的墨笔一扔,拍案起身 ,忽又想到了什么,眼神一转,看向跪在地上的刘恒,“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与我母亲交好,儿臣亲耳听见的。”刘恒的回答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倘若这件事属实,你想要什么奖励?”
刘邦猜想,或者是请求他去看他的母亲,或者是要什么东西?他直直地盯着刘恒,哪知刘恒恭恭敬敬地拜了一礼,“儿臣什么也不要,儿臣告退。”说罢,就走了。
刘邦错愕。
他立即唤来几个人,一一分派下去。
那天晚上星稀月明,长乐宫内都在欢庆龙抬头,法师祷告今年的风调雨顺。福顺悄悄来到刘邦身边,低声耳语。
刘邦神色阴霾,对身边的吕雉嘱咐了两句话,怒气冲冲地转身而去。
北门内的人已经被他的人包围,城门外的……
待刘邦赶过去的时候,宫里的侍卫已经把张敖包围,他一身黑色布衣,身旁放着一个包裹和一把剑,跪在那里,仍掩盖不了他的英俊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