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玉郎 第5章

作者:七杯酒 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谢钰从容应答,不骄不馁,一派君子如玉风度。

  承恩伯和万氏膝下共有二子二女,二女分别是沈椿和沈信芳,长子资质平平,一把年纪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靠着恩荫陪都领了个闲差,倒是小儿子天资聪慧,是块读书的料子,奈何承恩伯府只是靠着贵妃上位的暴发之家,便是想给幼子择一名师都找不着门路。

  幸好如今得了谢钰这个贵婿,谢家的学堂更胜太学,故而谢家才能人才辈出,酒过三巡,承恩伯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谢府学堂的事儿。

  ——其实他倒是没想这么快就去沾谢家的光,占便宜的嘴脸若是太过,长女以后在谢家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但万氏昨晚与他分析了一通利弊,又说稚子开蒙耽搁不得,承恩伯犹豫一时,在长女和幼子之间摇摆许久,到底还是偏向了儿子。

  承恩伯组织了半晌语言,才陪着笑提出能不能让小儿子去谢家学堂开蒙。

  谢钰脸上未见不愉,却也并未直接应允,只淡淡和他闲话,直到承恩伯屡屡劝酒,他方起身:“我酒量不佳,方才薄饮了几盏,不知是否方便小憩片刻。”

  承恩伯满口应下,让管事陪他去后面花厅歇息。

  ——在没人瞧见的地方,沈家的一位叔父竟给那管事打了个眼色,管事引着谢钰往堂后走,忽然听见一棵桂花树后面传来少女娇媚的吟诵声:“...万里思寥廓,千山望郁陶,香凝光不见,风积韵弥高...”

  这诗是谢烺少时在边关时所作,他外传的诗作不多,这首诗颇为冷僻,知道的人甚少,他脚步一顿。

  只是这首诗清明爽朗,女子嗓音却刻意柔媚,念出来十分别扭,他不免拧了下眉。

  在他稍顿的时候,一个俏丽少女从树后绕出,他手捧一本诗集,款款向谢钰施礼:“见过谢小公爷。”——正是刚才开口问沈椿要镯子那个。

  谢钰这才依稀记起,这女子好像是沈椿的堂姐还是堂妹,方才在门口似乎见过。

  他神色淡淡,静默地看向她。

  沈四娘见谢钰毫无反应,素手掩饰般掠了掠发丝,主动开口:“我仰慕小公爷的诗作多年,尤其这首《鹤鸣九皋》,我最为钟爱,只是中间有几处不解,可否请小公爷为我解惑?”

  谢钰波澜不兴:“沈家请不起先生吗?”

  沈四娘笑意滞了下,仍道:“我只是觉着,由本人来解惑会更好。”她不再拐弯抹角,比了个请的手势,嗓音柔腻:“我在望月阁泡好了茶,可否请小公爷前去一叙。”

  谢钰神色已经彻底冷淡下来:“你身为堂姐,这般做派可对得起你堂妹?”

  沈四娘心思被直接戳破,脸上火烧火燎的,忍不住道:“堂妹出身乡野,目不识丁,行止做派又粗野没规矩,小公爷何等人才品貌,娶她本就是委屈至极,您又何必处处替她考虑?”

  谢钰是何等的品貌人才自不必说,就是那泼天的富贵都看得人眼热,论及文墨,沈椿可比她差远了,凭什么沈椿可以,她却不行?

  她飞快扫了眼谢钰,又被他容光所慑,不免低下头去,含羞带怯地道:“我对诗词曲赋也略通一二,愿意效仿那娥皇女英,只求能侍奉小公爷...”

  谢钰不再多言,直接转向伯府管事,淡淡嘲讽:“这儿是承恩伯府还是秦楼楚馆?”

  他话说的云淡风轻,字字却诛心至极,沈四娘被刺得脸色煞白,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当场。

  管事也是冷汗直冒,忙行了个大礼:“是四娘子冒失了,老奴去请伯爷做主!”

  沈四娘做这事儿还真不是承恩伯所为,是他二弟一家串通好算计谢钰——当然这也不怪旁人惦记,人人皆说谢钰必定厌烦沈椿至极,长安城甚至开设了赌局,赌谢钰会多久休妻,自然有不少人觉着自家有望了。

  承恩伯大为光火,先是把二弟和沈四娘拖去后院禁足,又当场把管事发卖,最后他这个做岳丈的亲自陪着女婿去了花厅,还得连连向女婿赔礼道歉,见谢钰无甚反应,他心下更为忐忑。

  谢钰在思量一件事儿。

  他本来觉着承恩伯府对沈椿还算不错,倒是沈椿待父母亲人冷淡,不是个懂事的孩子。

  但方才她那个堂姐张口便说沈椿出身,话里话外满是轻蔑,在沈椿的回门礼就敢蓄意勾引,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的。

  所以沈家真的对沈椿好吗?他做出的判断是否正确?

  谢钰皱了皱眉。

  大概是他想的太过入神,不知不觉天色黯淡,外面竟淅沥下了场秋雨,他就势起身:“下雨道路湿滑,只怕马车难行,我先告辞。”

  承恩伯也不敢强留,只得依依不舍地起身:“我送贤婿。”

  他到底按捺不住,又开始询问能否让幼子进入谢家学堂念书。

  正巧这时候女眷走过来,谢钰一眼扫过去,因着下雨,女眷身上都披了斗篷,沈椿身上只有万氏给她的一件雀羽的深色披风,瞧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却不防水,倒是引来周遭不少嫉羡的目光。

  她自己撑伞顶风往前走,斜风细雨从脖子灌入,打湿了她的几缕发丝,湿哒哒地黏在肌肤上,却也无人在意。

  谢钰把一切尽收眼底。

  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他看向身后下人:“去把我的斗篷取来。”

  下人很快递来一件松鹤纹的斗篷,他抖开罩在沈椿身上,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他身量比沈椿高大很多,还有一截拖在地面上被泥水沾湿,他也不在意。

  倒是万氏微惊,有些讪讪的:“方才只想把最好的拿给阿椿,是我疏忽了。”

  她为了掩饰尴尬,又转向沈椿,嗔道:“你这孩子也忒老实,怎么不吭一声。”

  “我若真是想给人最好的,便不会有所疏忽。”

  谢钰说完这句,再未理会她,又转向承恩伯:“方才承恩伯所说,让令郎来谢家上学的事儿...”

  他语气随意:“我认为还是不便。”

  承恩伯愣了下:“为,为何不便?”

  方才谢钰口气明明有些松动,怎么这会儿又不便了?承恩伯和万氏齐齐一惊。

  谢钰从从容容答了六字:“因为是我说的。”

  因为是他说的,所以不容质疑,也不会更改。

第006章

  沈椿拢紧了谢钰给的披风,直到坐上马车,她还觉得有点飘飘然。

  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遇到谢钰的那几天。

  有人照顾,有人给她吃喝,有人知道她的苦难,为她出头,帮她赶走村里的恶霸。

  不用担心被打骂被欺负,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不用去想那些干不完的活儿。

  尽管只有短暂的几天,但她第一次知道了被人在意,受人保护的感觉。她迷恋上了这种感觉,所以她喜欢上了这个人,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这种被人关爱的感觉她依然记得很清楚。

  这么多年之后,依然是谢钰照顾了她,以丈夫的身份照顾她。

  两人面对面坐着,谢钰沉吟道:“之前承恩伯夫人便是如此待你的吗?”

  他出身世家,今日打眼一扫,便知道万氏走的是什么路数了,真是上不得台面。

  沈椿点了点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谢钰想了想:“你如今已为谢家妇,在她面前守礼即可,其余的不必再操心。”

  听到‘谢家妇’三个字,她心跳又有些加快,紧张得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脑子里过了几遍,才终于开口搭讪:“今,今天晚上...”

  她这边才说了一个字,马车从外被轻轻叩响,谢钰一顿,放下手里的书本,竟直接起了身:“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晚上早些睡吧,不必等我。”

  方才敲打沈家的事儿,他竟是一字未提。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说的,夫妻俱为一体,沈椿既然顶着他妻子的名头,那他就不会容许她在外被人轻慢——不论他的妻子是谁,他今日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这话是告知,而非商议,不等沈椿回答,他便径直下了车。

  沈椿想了想,觉得还是等他回来比较好,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子时,她抓了谢府的下人一问,才知道谢钰又在外院忙公事——看来今晚上同床又没戏了。

  她随便抹了把脸就要睡下,新来的君怜突然向外瞄了眼,忽然对她道:“娘子,小公爷忙于公事,此时怕还是未用过宵夜,您亲手做些甜点汤羹端去外院,也免得小公爷饿着肚子办差啊。”

  她这话说的,甚至隐隐带了责备之意,倒跟她才是谢钰的妻子似的。

  她当然知道万氏派自己来的意思,她很自信能够得宠,也没把沈椿当个主子看待。

  沈椿听她这口气就不太舒服,不过她对别人的冒犯一向不是很敏感,还解释了句:“之前他说过,其他人不能随便去外院。”

  沈椿到现在也没习惯被人伺候,跟谁说话都没什么架子,君怜便更加理直气壮,甚至抬出万氏来压她:“您怎么能是其他人呢?您可是他的妻子,关心小公爷也是理所应当的,您忘了夫人是怎么叮嘱您的吗?”

  她停了一停,试探道:“若您不放心,婢陪您一道去便是。”

  假如谢钰允许了沈椿送吃食的行为,她刚好能捎带着在他面前露个脸,如果谢钰不允,被斥责厌弃的也是沈椿,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倔脾气上来,干脆背过身:“反正我答应过他不能随便去外院,你要想去自己去好了。”她说完直接起身上了床。

  君怜是一心在谢钰跟前露脸的,见她油盐不进,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微微哼了声。

  第二日早上谢钰才回寝居,不过忙人就是忙人,他刚和沈椿落座吃饭,常随长乐便在外道:“小公爷,外院方才送来了两张拜帖。”

  谢钰放下筷子:“进来。”

  长乐捏着拜帖走进来,神色却有些不对:“...是代王寿宴的帖子,请您后日前去王府。”

  谢钰见他神色有异:“还有呢?”

  长乐瞟了眼沈椿:“代王特意下了两张帖子,让您随夫人同去。”他替谢钰着恼:“他这分明是存心想看您出丑,明知道夫人不...”

  谢钰冷冷一眼掠过,长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一下子噤若寒蝉。

  沈椿来长安一个多月,就参加过一次宫宴,还闹出了跳到水里的乌龙,这经历可实在不怎么美好。

  她抓了抓头发:“要不然我就不去了吧?”

  谢钰却道:“无妨,你以后总要出门应酬的。”

  他从不觉得一个男子会因为妻子而受辱,只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受辱,相反的,只要男子的地位能力足够,即便妻子有何错漏,又有谁敢当面给她难堪?

  沈椿还是紧张兮兮的:“有什么需要我提前准备的吗?”

  “有。”她小脸紧绷的样子非常有趣,谢钰难得带了点和缓神色:“代王的家宴素来出名,你可以提前空好肠胃。”

  沈椿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郁闷道:“你是不是在逗我?”

  谢钰不说话,闲闲翻过书页。

  沈椿学习态度积极,三两口吃完早膳便去习字了,等他走了之后,谢钰才转向长乐,一脸云淡风轻:“从今日起,你去马槽刷半个月的马。”

  长乐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遭难了,愣了愣才想起来,哭丧着脸认错:“小公爷,我刚才只是一时失言,并不是有意令夫人难堪的,求您...”

  谢钰面不改色:“一个月。”

  长乐给吓跪了:“小公爷,我真不是故意...”

  谢钰:“两个月。”

  长乐窝窝囊囊住了嘴。

  ......

  代王是今上同母的亲兄弟,又是诸位皇叔中年纪最小的,素来最得今上疼爱,他的寿宴也一向是最热闹的,还未到时辰,王府的葳蕤楼已是宾客盈席。

  这人一多,闲话就多,众人七嘴八舌的,难免讨论起如今长安热度最高的八卦来。

  “...说来也奇,谢小公爷都大婚了,竟没几个人知道他那夫人生的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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