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语毕,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谢无忌的神?色。
他?能够断定,沈椿一定会来找谢无忌,所以他?抢先一步来了?。
谢无忌一身赤红圆领袍,上绣麒麟,外罩纱袍,在月下纵马奔驰,当真对得起‘鲜衣怒马’四个字。
那种毒汁侵蚀的感觉再次侵入肺腑,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才能勉强维持语调平静。
谢无忌不答反问,挑眉道?:“这?点小事还需要你?特?地过来?”
谢钰静静道?:“毕竟你?也是第一次成亲,我怕你?有什?么疏漏之处,失了?礼数。”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谁说我是第一次成婚?”谢无忌舌尖抵了?抵腮帮,直直地看着谢钰,忽牵唇一笑:“别?忘了?,你?大婚那日?,还是我替你?拜的堂,成的亲。”
相看那日?,谢无忌莫名其妙生出一个念头,他?三弟的女人沈椿,不会就是他?当年遇到的小丫头吧?
这?事儿并非不可能,他?当年冒用的是谢钰的身份,两人相貌又?相似...
他?越想越是寝食难安,特?地找来老家的野花试探——这?是二人共同的小秘密,如果沈椿看到,一定能认出来。
果不其然,他?那日?送去的几盆名贵花草,沈椿独独挑走了?那盆婆婆纳。
至此,谢无忌大概有六七成把握,沈椿就是当年之人。
她居然嫁给了?谢钰为妻!
谢无忌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他?这?一生几乎都活在谢钰的阴霾底下,就连这?辈子?他?唯一心动?过的女子?,也成了?谢钰的妻子?。
即便他?知?道?是自己的不是,但面?对谢钰,他?仍忍不住满心嫉恨,说的话也是直击要害,锥心至极。
谢钰猛地掀眸。
兄弟俩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似乎撞出了?一片暴风骤雨。
谢无忌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抬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无声的对视片刻,谢钰先一步错开视线,淡道?:“即便不是你?,抓只公鸡来拜堂也是一样的。”
若他?没有猜错,谢无忌已经知?道?沈椿是他?昔年故人,而且他?对她仍有情意。
他?还看出来,沈椿现在应该还没落到谢无忌手里?,否则他?的态度不至于这?般尖锐刻薄。
短短一句话,谢钰便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儿。
这?下换谢无忌脸色难看了?,他?讥诮地笑了?笑:“公鸡都能来拜堂,你?却不能,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
他?现在瞧见谢钰就心烦,比了?个手势:“行了?,你?回去吧。”
他?想找个机会和?沈椿好好谈一谈,若是她愿意和?谢钰和?离,他?日?后就带她远走高飞,若是她不愿,他?也愿意当她在外面?养的野汉子?。
谢钰可以,凭什?么他?不可以?明明是他?们先认识的!
谢钰定定看他?一瞬,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等?谢无忌回到家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钰有病吧?专门来我这?儿找不痛快了??”
他?神?色一动?,唤来心腹:“你?去打听打听,谢钰今天都干什?么了??”
心腹道?:“这?个属下知?道?,今天小公爷和?夫人约好了?去飞来青洲。”
谢无忌催促道?:“你?去找飞来青洲的人打听打听,看看他?们俩今天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他?又?道?:“做事隐秘些。”
心腹领命去了?,谢无忌等?了?一个多?时辰,他?终于回来复命,表情有些古怪:“飞来青洲的掌柜说,今天小公爷夫妇二人是一先一后进的包间,但出来的时候,只有小公爷一个人...他?只道?是夫人先走了?,就没多?想。”
谢无忌指尖轻点两下膝盖,心底渐渐漫生出一股狂喜来。
他?不知?道?两人具体在包间里?发生了?什?么,但他?几乎可以肯定,沈椿趁机跑走了?。
——就在他?送出那盆婆婆纳之后,她果断地跑了?。
他?忍不住闷笑了?两声,又?很快肃了?神?色:“她应该跑不远,这?几日?让李曹在城里?城外仔细搜搜。“
谢钰必然也紧着找人,他?又?补了?句:“手脚干净些,别?让谢钰的人发现了?。”他?难得肃容,沉声道?:“她跑出来之后,必然紧着找我,你?叮嘱府里?的人,如果最近有人来寻我,或是给我传话,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心腹点头应了?。
.......
谢钰的马车并未走远,一片昏暗中,他?出声吩咐长乐:“最近派人盯着谢无忌。”
他?微微勾唇,却透着些森冷意味:“她必定会来找他?的。”
只是不知?,他?和?谢无忌谁先能把人找到了?。
第064章
其实在?给谢钰下药之前, 沈椿犹豫了很久。
谢钰对她虽然冷淡严苛,但好歹也让她过了大半年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最重要的事儿,如果这件事失败了,后果她简直不敢想——这可是给谢钰下药!
但转念想想, 两人这样夫不像夫妻不像妻的拖着又?有什么意思??她之前想跟谢钰好好过日子, 谢钰却从不跟她交心, 她要和离, 谢钰也不肯, 就算是当下属的,不想跟上司干了还能递交辞呈呢,谢钰却着人将她严加看管起来。
除了下药逃跑, 她好像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沈椿来之前就瞧好了环境,这包间后窗是一条狭长小道, 沿着小道穿过就到了灞河旁,等?谢钰昏睡过去之后,她小心翼翼从后窗翻了出来,毫不留恋地?脱掉身上华美却碍事的云水纱外衣,露出内里一身平头老?百姓穿的细麻布衣裳。
为了不引人注目, 她拼命压低脑袋走到河边找到一搜渡船,给船夫分了几文钱,让他把自己?送到对岸。
天色已经黑了, 沈椿犹豫了下,没敢出城, 在?长安城里找到一家便宜客栈先住下。
——跟谢钰和谢无忌猜测的一样,她想要先找到谢无忌。
她在?街头巷尾听说了不少消息, 谢无忌和崔家的婚事闹的很不痛快,崔家羞辱谢无忌不要紧, 关键是下了谢家的颜面,让谢国公和长公主十?分震怒,崔尚书这才意识到谢无忌在?谢家的地?位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底,忙携了厚礼登门致歉,不过长公主直接把人晾在?了府外,两家的婚事就此搁置下来,大有就此一拍两散的意味。
沈椿听到之后,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多年的等?待在?她心里逐渐成了一股子执拗的念头,她想问他为什么要用假名欺瞒她,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她,还想问他送来那盆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弄清楚这些,就算谢无忌告诉她他已经忘记她,她也能坦然地?放下走人,拿着攒下的钱去其他地?方开始新?生活。
整个长安城光是常居人口就有数百万,更别说往来的那些贩夫走卒,沈椿不担心谢钰会这么快找到自己?,所以安安生生地?在?客栈里住了一夜。
但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有各个坊区的差役挨家挨户地?敲门核对户籍。
——谢钰为了捉她,居然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她简直不敢想要是被他捉回去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沈椿有些傻眼?,眼?看着差役快要查到她待着的客栈了,她急忙换了身男装,从小门匆匆跑了出去。
她真的没想到,谢钰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偌大的长安城很快就被调动起来。
短短两天,沈椿至少换了七八个地?方,她从这家客栈换到了那家驿馆,就连胡人住的怀化坊她都去了,就是怎么也甩不脱捉拿她的人,她在?城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还打听到,谢无忌在?长乐坊那边儿住着,她本来是想亲自去找她的,结果还没靠近长乐坊,就差点被一队官兵发现了,越靠近谢无忌住的地?方,官差搜查的就越严格。
谢钰实在?是可恶!
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天,她一定?会被找到。
她得?先想办法出城,可是出城之前,她怎么才能联络到谢无忌呢?
沈椿抱着脑袋沮丧了一时,忽然灵光一闪,她躲进小巷子,揪住一个正在?玩羊拐骨的小童,掏出几个铜板:“你帮姐姐一个忙,这些钱就都归你,好不好?”
小童歪着脑袋盯了她一会儿,又?瞅了瞅她手里的铜钱,脆生生地?问:“什么忙啊?”
沈椿把钱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你去长乐坊的参将府帮我传个话?,把这封书信交给他。”
她长安咸阳往返过几回,知道在?不远处的郊外,有一座荒废无人的破庙,她打算先在?那里落脚,顺道等?谢无忌出现。
这活儿又?不难,小童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沈椿把纸条卷好藏在?他的袖子里,她又?叮嘱:“路上不管是谁问你,你都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能做到吗?”
小童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地?往长乐坊跑去。
街上四下奔忙串门的孩子不少,官兵也没在?意这个孩子,直接从他身边儿走了过去,径直走向了长乐坊。
沈椿长舒了口气,眼?看着官兵要搜到她藏身的暗巷,她不敢再耽搁,压低身子匆匆跑了出去。
等?顺利混出城之后,沈椿又?搭了辆牛车来到郊外,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那处建于山坡上的破庙。
这庙已经很多年没有香客过来,屋顶都塌了小半,四处都是泥尘蛛网,幸好沈椿手脚勤快,撕下衣裳下摆当抹布,忙活了半天,她才终于清扫出一块可以勉强可以躺下的角落。
等?彻底闲下来,沈椿托腮看着漏风的屋顶,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那小童把纸条送到了吗?谢无忌有没有看到?
虽然那盆婆婆纳给了她一点信心,但她还是不确定?谢无忌会不会过来找她,他前途大好,好像没必要和她这个已经成为他弟妹的人纠缠,她不确定?谢无忌会如何选择。
她想好了,她只在?这里等?三天,如果三天之内,谢无忌还是没有来的话?,她就去更远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买屋置业,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打定?主意之后,沈椿安心多了,脱下外袍披在?身上,蜷着身子睡了个踏实觉。
她自己?准备了不少
干粮,白天就在?附近的林子转悠,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野果充饥,偶尔遇到下山归来的猎户,她就拿钱换点野味,夜里生火烤了。
这三日就在?她的忐忑和憧憬中渡过了——日子每过一天,她心里的不安就越多一分。
等?到第三日晚上,沈椿在?林子里翘首徘徊了很久,直到夜色降临,她才有些茫然地?返回了破庙——只有一晚上了,谢无忌还会来吗?
但这次,她刚走进,就见里面已经燃起了旺盛的篝火。
有几个衣着破烂的乞儿围在?篝火边,一个个吃的红光满面,不用说,她早上拔毛处理好的野鸡,以及提前洗好的野果,也已经进了这些人的肚子。
荒山破庙,沈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几个大男人掰扯的。
此地?不宜久留,她一发现有人就要撤身离开,几个乞儿却有所察觉,齐齐起身:“什么人?敢跑到我们地?盘?!”
沈椿现在?一身寻常男装,脸上和身上也沾了不少灰,乍一瞧就是个瘦骨伶仃不大起眼?的小郎君,几个乞儿越发肆无忌惮了。
见着几个乞儿齐刷刷向她围过来,她心头一突——这一不留神可是要命的。
虽然这几人霸占了她落脚的地?方,还抢了她的口粮,但保命要紧,她后退一步,立马认怂,作揖赔礼:“是我不懂事,几位大哥别跟我计较。”
几个乞儿脸上的凶色这才缓了缓,摆了摆手:“行了,以后眼?睛放亮点,少来我们这边儿,快滚!”
沈椿心里松了口气,正要离去,那人忽然又?把她叫住:“等?会,你这些野鸡野果是哪来的?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干粮?”
其他几个更是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好像在?盘算着能不能从她身上继续榨出点儿油水儿。
这下恐怕不能直接走了。
沈椿心里一沉,见势不好,立马恳求道:“我父母双亡,投奔亲戚的路上又?被山匪抢走了银子,一路流落到这破庙,有个猎户不忍心,送了我一只野鸡,那些野果是我在?外面捡到的,好几天了就靠着这点东西充饥,再没别的了。”
这几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听她这般凄惨,反倒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