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沈椿先把枕头?搁好,又把被褥平铺在床上:“你明儿提醒我一下,我帮你把棉花弹了?。”
常大人一看就是个从来没操心过家事的,下意识地问道?:“棉花还用弹吗?”
沈椿难得露出个无语的表情:“...”
常大人有些尴尬,弯腰帮她一起整理床铺。
往常在家里?的时候,这些事儿自有沈椿带着仆婢操心,根本无须他多费神,如?今自己动手,他才发现自己连这点小事儿也做的不好。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儿,但?他隐隐感?到挫败,尤其是看到她隐含嫌弃的眼神,更让他少见的羞惭起来。
沈椿觉得这人怪笨的,她嫌弃他拖累自己干活,把他挤到一边儿,三?下五除二就把床铺收拾规整了?,拍拍手利索地转身离去。
夜里?起了?凉风,从四面八方漏了?进来。
他连日奔波,肋骨处断了?又好,好了?又裂开,隐隐伤及肺部,这会儿天气转凉,他肋下隐隐酸疼,弯腰重重咳嗽起。
床褥上似乎沾染了?她身上的草木香气,丝丝缕缕盈入了?鼻端,搅得他更难入梦。
左右睡不着,他干脆披衣坐起。
常大人,不,现在应该叫他谢钰了?。
他怕自己贸然?接近昭昭,会引得她更加抗拒自己,索性沿用了?之前?的身份,先以房客的名?义接近他,再徐徐图之。
但?今天她的三?言两语,她在自己面前?展现未曾表露过的一面,都让他辗转反侧。
他很快察觉到问题所在——他似乎...从未设身处地了?解过昭昭。
......
住处定了?之后,沈椿就正式开始在周太医开的医馆里?当学徒。
周太医原有一儿一女,只?不过十年前?儿子病故,女儿也因难产而死,老两口伤心至极,也不打算再要孩子、
沈椿听说了?师父师娘的遭遇之后,十分唏嘘,没事的时候总往医馆送东送西的,要么是自己腌制的几碟小菜,要么是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师父师娘对她这种时时记挂自己的行为还是颇为喜欢的。
私底下,周师娘跟夫君闲话:“阿椿这孩子真是不错,人勤快又聪明,难得的是还有孝心,仁心仁术,不外如?是。”
周太医本来有些忌讳沈椿的女子身份,眼下也转了?心思,笑:“若她能学会我这一身本事,我这医馆也算后继有人了?。”
老夫妻俩不过私下闲话几句,没想到这话居然?传到了?两人养子的耳朵里?。
他们俩无儿无女,就在此地收了?个同宗的名?叫周义明养子,打算让他以后为自己捧盆摔瓦养老送终,这周义明面儿上对二老孝敬,心性却十分偏狭,他早把周太医的多年私产和?医馆视为私有,怎能允许他人觊觎?听到周太医有意把医馆传给沈椿之后,不由大为光火。
周太医夫妇德高望重,他自然?是不敢下手的,便满脑子琢磨着怎么挖个坑把沈椿撵走?。
这天恰好来了?个腹痛腹泻的病人,周义明开了?副药方,令沈椿帮着抓药。
没想到病人吃过药,反而腹泻的更加厉害,还添上了?呕吐的症候,病人的家人自然?不敢,乌泱泱纠集了?一大帮子人来讨说法儿。
周义明佯做思忖:“若我没记错的话,给你们的方子是馆里?新来的小师妹所配。”他一脸正气凛然?地道?:“放心,我定为你们主持公道?!”
他当即唤来沈椿,疾言厉色地道?:“师妹,今早上周郎君吃坏东西,是不是你给配的药?!”
他在医馆里?经营多年,底下自然?有不少人手,他话音刚落,其他人就七嘴八舌的附和?:“我早上洒扫的时候看见了?,就是小师妹给抓的药。”
“没错,沈师妹亲手把药递给周郎君的,跑不了?。”
周义明假惺惺地劝慰:“师妹,若真是你治错了?病,现在道?个歉赔了?钱便是。”
这帮人三?言两语就给沈椿定了?罪,周郎君的家里?人立马对着沈椿怒目而视,一副撸起袖子要揍人的架势,若换了?个胆子小的,这会儿只?怕已经稀里?糊涂认罪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沈椿立马反应过来,大声呛回去:“凭什么我道?歉啊?药是我抓的没错,方子可是你开的,我都是按照你开的方子抓的药!”
周义明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笑意,面色异常愤慨:“好你个沈椿,我好心出言帮你,你居然?反咬一口!”
沈椿是才来的,周义明却跟周太医学了?有五六年了?,相比之下,还是周义明的话更可信些。
众人见沈椿死不悔改还倒打一耙,一时义愤填膺,要把沈椿捉了?报官——要是真被他们拿去保管,赔钱道?歉都还是小事儿,只?怕她在医馆的差事要保不住了?,在镇上也待不下去。
医馆正堂闹哄哄一片,就听一把苍老的声音严厉道?:“都在做什么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周义明最先发现周太医过来,心下大喜,上前?一步,指着沈椿道?:“父亲,非是我要故意吵嚷,实在是师妹太没心肝!”
他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一拱手:“师妹瞧错病在先,诬陷我在后,还请父亲定夺。”
据周太医了?解,沈椿可不是这样的人,他皱了?皱眉,转向沈椿:“可有此事?”
沈椿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被师父质问也丝毫不慌,坚决摇头?:“不是,方子是周师兄开的!”
周义明冷笑了?声:“你可有凭证?”
沈椿从怀里?取出一张方子,底下隐隐有些残损痕迹。
她看了?眼周义明:“这是师兄上午亲笔写的方子,我看他趁着没人的时候把方子扔在了?火盆里?烧了?,咱们医馆的规矩是无论谁开的方子都要留档的,我觉得不妥,所以就把方子捡回来收好了?。”
从她看到周义明烧方子就觉得不对劲,刚才堂屋里?没个做主的人,她就硬忍着,等师父出来主持公道?了?,才把方子拿出来给大家看。
周义明一下傻眼了?。
周太医接过一瞧,一看便是周义明的笔迹,不由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你开错方子不说,居然?还栽赃给你师妹,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品行败坏的玩意儿!”
他越说越怒,抡起拐
杖狠狠敲了?周义明几下。
铁证如?山,周义明狡辩不得,跪下来涕泗横流地道?:“都是儿的错,是儿不慎开错了?方子,又一时糊涂嫁祸给小师妹,都是我糊涂啊!!”
这人倒也光棍儿吗,又转向沈椿:“小师妹,全是师兄的错,师兄一时猪油蒙了?心,给你叩头?赔不是了?!”
方才还信誓旦旦跟着他举证的几个学徒也面面相觑,忙不迭叩头?请罪。
周太医还是恼怒,先给病人重开了?方子,又赔偿了?药钱,这才打发周义明去后面药王像前?跪着。
周太医之前?说让沈椿继承医馆,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如?今见周义明竟使出这般卑劣手段,他还真动了?换人的心思。
他私底下和?老妻商议:“亏我之前?还觉得义明是个踏实孩子,虽然?医术不出众,但?也有可取之处,没想到他竟为了?几句流言蜚语做出这等事,这般心性,怕是以后会毁了?我的招牌。”
周老夫人想了?想:“你是看上阿椿那孩子了??”
她犹豫道?:“我瞧着那孩子也好,良善又聪明,样貌也出众,只?一样,她不是咱们周家人,你把医馆传给她,周家其他族人怕是不干的。”
周太医捋须笑了?笑:“这个我自然?考虑过。”他细细道?:“咱们边关?这边儿也不忌讳女子嫁没嫁过人,族里?还有不少和?阿椿年貌相当的年轻子弟,咱们挑选合适的介绍给阿椿,只?要阿椿和?他成了?亲,族里?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了?,我这医馆也后继有人,不过是多收一个养子罢了?。”
这法子实在不错,就大户人家招赘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招的是儿媳,周老夫人随便一划拉就想到几个合适人选,点头?道?:“成,回头?我跟阿椿说说。”
第084章
在长安的时候, 沈椿经过的大风大浪多?了,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见过世面的人,周义明那点小?手段她压根没放在眼?里,回来之?后该吃吃该喝喝。
等吃饱喝足之?后, 她买的青砖块也送到了, 她又用沙子石灰和糯米粉搅出了一盆泥。
俩人就住隔壁, 她这边儿有点风吹草动, 谢钰都能?发现, 便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沈椿一边忙活一边回答:“垒鸡窝。”她又往院子里瞧了眼?:“等过两?天有空,我还要在院子里垦一块菜地出来。”
这三?个字谢钰倒是都认识,但是放一块他就怎么都听不懂了, 迟疑道:“这是人住的地方...”
沈椿都不乐意跟这没常识的说话,她嘴巴撇了下:“县城里东西多?贵啊, 垒鸡窝养鸡,最起?码鸡肉和鸡蛋钱都省下来了,再垦一块菜地,这样菜钱也省了。”
她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地方太小?,我还想养几头猪。”
谢钰拧眉, 不敢苟同:“这未免也太过脏乱,人怎么能?和家?禽家?畜共处一室?”他不赞成地道:“你?还是再想想。”
沈椿确定了,这位和谢钰真?挺像的。
她十分看不惯这样的矫情病, 她虽然不敢挤兑谢钰,但对?着常大人还敢说几句, 鼻子里哼哼两?声:“这你?就嫌脏乱了?我要是告诉你?,你?吃的蔬菜瓜果全是茅坑里的粪肥浇出来的, 你?不得跳河把自己淹死?啊?”
听完她的话,谢钰整个人仿佛被?抽走灵魂, 只留一副空壳在原地。
在谢家?的时候,谢钰一不准她吃这个二不准她喝那个,吃块猪耳朵肉都能?被?他长篇大论地训斥一番,弄得她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这些话她早就想对?谢钰说,只是不出意外的话,她这辈子再见不着写谢钰了,如今有个替身让她出出气儿也好。
沈椿心情大好,哼着歌儿就把活儿干了。
又过了会儿,谢钰才从那种剧烈的震荡中回过神,他居然弯下腰,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我来帮你?。”
既然他决定要了解昭昭,就该从这些日常小?事儿开始。
他拿起?一块青砖,往砖面上?一抹:“是这么干的没错吧?”
这位常大人昨天还一副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样子,今儿一下转了性,沈椿还有点不适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少抹点泥,往这边垒。”
不得不说,中进士的脑子真?不是盖的,就连垒鸡窝都能?垒得又快又好,两?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把鸡窝垒好,沈椿把新买的十来只鸡苗放了进去,喜滋滋地拍了拍手:“这下几个月都不愁没鸡肉吃了。”
她瞧这常大人也顺眼?许多?,原以为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没想到干起?活儿来还挺有眼?力见。
谢钰蹭了一身泥,就连指甲缝里都是泥水,他本来就是洁癖,这会儿简直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把皮脱下一层。
他眸光微转,但见她眉眼?飞扬,神情愉悦,他唇角也不觉跟着翘了翘,通身的难受尽数消散,甚至道:“你?若真?是想搭猪窝...”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顿了下,才略有勉强地道:“也不是不可以。”
沈椿却摇了摇头:“算了,地方不够。”
谢钰悄然无声地轻舒口气。
沈椿这会儿看他顺眼?,忍不住夸了句:“你?虽然也是个当官的,但干起?农活来一点不含糊,比他强。”
谢钰转眸看她一眼?:“他?是你?那个死?去的丈夫吗?”他在‘死?去的’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轻轻问她:“他待你?很不好吗?”
沈椿想了想:“要说特别不好也没有,但他对?我和对?外人也没啥差别,在他心里,什么事都比我重要,我俩平时在一块也没什么话可说,他那人才高八斗,出身又好,我就是一个乡下出来的村姑,现在写字都勉强,他觉得我听不懂,有什么话都不乐意跟我说,我想跟他说说我的事儿,他也不没空听我絮叨。”
她苦中作乐地自嘲:“后来我跟他和离,他倒是追了我一阵子,大概是觉得别人没我伺候他伺候得好吧。”
谢钰想也没想地反驳:“我...他从未如此想过你?!”
沈椿正在想着旁的事儿,闻言愣了下:“什么?”
谢钰掩饰般掉过脸:“无事。”他顿了顿:“也许他并非像你?想的那样。”
沈椿撇嘴,看他又不顺眼?起?来:“你?们男人就会帮男人说话。”
谢钰:“...”
蓟州靠近边关,气候苦寒,才刚八月天气就开始转冷,沈椿两?双手在泥水里淘弄完之?后,手背隐约有点发红发痒,她忍不住伸手挠了几下。
谢钰想也没想就问:“是不是冻疮发作了?”
他问的太过自然,就好像两人相识已久一般,沈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谢钰从屋里取出绵羊油:“擦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