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他平躺着,手里还握著书放在胸口。
庄篱伸手将书轻轻拿开,掀开被子,将周景云放在外边的手臂放进去。
或许是感受到碰触,周景云动了动,但并没有醒来,而是往被子里缩了缩。
看着露出半张脸的周景云,咄咄逼人的美貌被藏起了一半,呈现出些许俏皮。
庄篱静静看了一刻,自己也躺平,视线看着帐顶。
虽然安慰了周景云,但其实她认为灵泉寺的祝由术应该是冲她来的,否则不可能轻易就把她拉入梦境。
施术要么近身相对,要么借物。
进京后她接触的人有限,也从不用他人的东西,如果真有人对她施咒催眠,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庄篱伸手按在心口,哪里出了问题?
夜色越来越浓,如深海将人吞没。
海底泛起涌浪,一层又一层将在海水中漂浮的人猛地托出海面。
庄篱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看到自己站在安静的街道上。
冬日的夜,寒风刺骨,她身上单薄的寝衣随之飞舞。
她感觉不到寒意,看着眼前,眼神从茫然到凝重。
她做梦了?
不应该啊。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法控制自己的小孩子,神魂已经固定,不会无意识做梦。
她抬手一抓,有藤蔓平地而起,带着她扶摇而上,落在一处房檐。
眼前的街道是她和周景云刚走过的,向东看,有一支菊花盛开摇曳,那是薛家薛姨妈的所在,向西看,有点点光亮,那是林夫人的所在,再向远处,虽然城池刺目,但清晰可见,那是皇城。
的确是她的梦境。
庄篱站在屋檐上怔怔一刻,突然想起来。
今天周景云说灵泉寺是有人施术,她应该去看一看,灵泉寺的和尚们梦境里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对,没错,她不能只靠周景云打听消息。
庄篱迈步向前。
第一百零八章 夜影
上官月向后退了几步。
公主府的后门打开,黑暗里灯光宛如星河倾泻而出。
阿菊走出来唤声小郎君。
上官月这才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碎碎的光影里:“阿菊,驸马说今日见我。”
阿菊点点头:“适才大理寺的钟司直请驸马赴宴,驸马不能推辞先去了,让你过去找他。”
上官月说声辛苦阿菊姐姐了,转身就要走。
阿菊又好笑地唤住他:“还没说去哪里找呢。”
上官月笑说:“钟司直在道政坊有个宅子,专门用来宴请,驸马必然是去那里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站住了脚。
“小郎君对京城的人和事如今是无所不知了。”阿菊笑说,向内招手,“曲童你来。”
上官月看过去,见一个俊俏年轻男子低着头走出来,认得是金玉公主身边的侍从之一。
“你虽然知道钟司直的宅子,但不一定能进去。”阿菊笑说,“天这么冷别在外苦等,让曲童带你去,报上公主的名号,驸马出来见你也更方便了。”
上官月含笑道谢:“多谢阿菊姐姐费心。”又看了曲童一眼,“不过我晚上本也不睡。”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黑斗篷,“穿得也厚,还是不用让人帮忙引路了,免得公主寻人使唤寻不到。”
阿菊知道公主不喜上官月,上官月其实也提防着公主,毕竟公主恨不得上官月不存在。
“这个曲童惹怒公主差点死了,是驸马救了他。”阿菊上前一步对上官月低声说。
曲童也已经连连施礼:“奴现在不在公主身边伺候,不会拖累郎君和驸马。”
他抬起头看上官月,神情忐忑不安。
“奴,只想为驸马做点事。”
原来如此,也只是带个路而已,上官月审视他一眼,不再拒绝,对阿菊一笑:“多谢姐姐费心了。”
阿菊笑着对他摆手:“快去吧。”
上官月转身而去,瑞伯提灯在后,曲童低着头跟上,阿菊目送他们消失在夜色中,转身进去了。
门关上,隔绝了灯火,街上恢复了漆黑一片。
梦境中不分黑夜白天,庄篱走在大街上,视线里是那种似乎看得清,但又昏昏的场景。
庄篱不由想到跟父亲描述这种场面的情形。
父亲在梦境里,露出恍然的神情。
“原来我做梦的时候是这样的啊。”他说,看了看四周,“我怎么看不出来,觉得跟现实一样啊。”
她当时不由笑了:“爹,你看出不一样了,梦也就醒了。”
父亲也笑了,收回视线:“那我不看了,梦醒了,也见不到阿篱了。”
她的记忆不怎么好,但当时父亲说的这句话,清晰的宛如就在耳边,庄篱忍不住停下脚,站在大街上深深的急促的吸了几口气,压下了几乎要涌出来的眼泪。
她抬起手,一枚镜子出现在手中,镜子里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在挤出一丝笑。
父亲说大姐像父亲,她和二姐长得都像母亲。
或许换做别人要说遗憾,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但她没有这个遗憾,她可以在姐姐的梦里,父亲的梦里,哥哥们的梦境里,看到母亲……
当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父亲欣慰地点头:“这真不错,我也放心了,阿篱以后也能见到我。”
父亲真是在做梦啊,人还是不清醒,这次是都被问斩了,她以后没有亲人可入梦了。
谁也见不到了。
庄篱站在街上,手中的镜子里映照出女孩子脸上的眼泪一滴滴滑落,镜面瞬时昏花。
……
……
细碎的脚步声在夜色里回荡。
上官月将斗篷裹紧,回头看始终落后几步的曲童。
“你怎么惹公主生气了?”他问。
曲童低着头声音有些难过:“我,弹错了一个音。”
上官月啧了声:“这个时候,公主正心情不好呢,你还弹错音,的确是运气不好。”
曲童头更低了,鼻音浓浓似乎要哭了:“是,都是奴命不好。”
上官月笑了笑:“别难过,这世上没几个人命好。”
这大概是个太悲伤的话题了,曲童不想再听,忽地抬起头向前看:“快到那边了。”
他结结巴巴说,加快脚步向上官月走来。
“我,我来带路,先去叫门。”
跟在上官月身侧的瑞伯略迟疑一下,看着曲童加快脚步,忽地直直向上官月扑去,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还抬了起来。
不好!
“公子小心!”
瑞伯猛地将上官月一把拉开,以自己的身子挡住曲童。
这发生在瞬间,上官月听到瑞伯喝声,人已经被瑞伯甩到了身侧。
不知是夜色太安静,还是距离太近,上官月清晰的听到利刃刺破衣服皮肉的声音。
伴着砰一声,曲童被瑞伯一脚踹开,与此同时,夜色里远近人影起伏,那些隐藏着跟随的护卫们也围了过来,两个人用刀抵住跌滚在地上的曲童,三个人则护住上官月。
上官月扶着瑞伯,夜色里看到瑞伯的胳膊,衣袖已经裂开,被割破一片的肌肤血涌而出。
黑色的血。
有毒!
“瑞伯。”上官月觉得自己的是声音遥远又不真实。
这是怎么了?
他在做梦吗?
曲童竟然是来刺杀他的?
阿菊原来也不可靠?
乱糟糟的思绪在脑中飞转,但又被甩开,眼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瑞伯……
“公子。”瑞伯看到自己的伤口,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喃喃说,“老奴,不能再陪着你了。”
伴着这句话,人向下跌去,上官月紧紧扶住他,不知是瑞伯太胖太重,还是他虚弱无力,没能扶住,而是跟着一起跌跪下来了。
“你,你不陪着我……”上官月看着瑞伯,挤出一笑,“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瑞伯看着他的脸,慢慢伸手抚上他的头,似乎还要像小时候那样,但上官月已经长高了,就算跪下来,也不是抬手就能摸到头,更何况他力气正在飞快流逝。
“殿下。”瑞伯说,“别害怕。”
他抬起的手最终落在上官月的肩头,然后滑落,同时头垂下来,一动不动了。
上官月看着眼前的老人,双耳嗡嗡,又似乎被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这是,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