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你松开,你别拽我的衣服,爹,你——”
伴着说话,张择忽地伸手抓住脖子,脸色铁青。
“你勒到我了,松手——”
他挣扎着似乎有人爬到他身上,他甩动着身子,但怎么也甩不开勒住他的人,直到再也说不出话,发出咳咳声,人猛地栽倒在地上。
周景云忙站起来疾步走过来,张择不会自己把自己勒死了吧?
白篱说过朱善就是沉浸梦境,自己杀了自己。
他看着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张择,刚要喊来人,张择僵硬的身体抽搐一下,蜷缩起来,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还活着。
不知道又沉浸到什么样的梦境中了。
周景云摇摇头,活在虚幻中也不一定过的很好。
他转过身,摸了摸墙壁上的一道道刻痕,虽然牢房里日夜不分,但每一次白篱来他都会刻下一道痕迹……
从他到这间牢房后,白篱每天都会来看他。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今天是今天,今天过去了,明天和白篱会一起到来。
周景云嘴角弯弯一笑,下一刻视线一晃,看到床边坐着人影。
人影渐渐清晰。
人握着茶壶,正在往桌案上的茶杯里倒茶。
茶水清亮,茶香,以及香烛气息混杂。
“世子。”玄阳子说,“既然来了我观中,尝尝我的茶吧。”
周景云看着他,身子瞬间僵硬,猛地迈步抓向茶杯,但玄阳子先一步挡住他的手。
“世子,茶是用来喝的。”他说,“别总是想着泼人脸。”
周景云握住玄阳子的手腕,他觉得自己很用力了,但又感觉不到丝毫力气
阿篱说过在梦境的时候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力气。
他入梦了。
为什么?
先前宫里出那么大的事,他守了玄阳子一天,玄阳子都没有入梦,如今皇帝退位,楚王登基,一切尘埃落定,玄阳子为什么——
周景云紧紧抓着玄阳子的手腕。
“宫里出什么事了?”
阿篱出什么事了?
阿篱是不是出事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在此
秋日黄昏的宫城披上一层金色。
白篱站在含元殿前回头看走过的宫道,白玉栏杆闪耀着磷光,宛如在起伏晃动。
“这叫龙尾道。”耳边有声音说。
往地上看,白篱拉长的影子上冒出一个人影。
“今天怎么敢出来了?”白篱说。
自从进了皇宫,或许是帝钟震慑,蒋后如同消失一般。
影子摇晃飘到她的面前,看着她:“那是因为,你跟我越来越成为一体了,我不需要出现了。”
是吗?她就要不是自己了吗?白篱看着眼前模糊的面容,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一个宫道而已,还做成龙尾模样,你的确是奢靡。”
说罢收回视线,向前走去
人影笑了,摇晃着跟上她。
“人总要有点缺陷吧,我就喜欢奢靡华丽好看的事物。”
“你选好住哪座宫殿了吗?”
白篱说:“住哪里都一样。”
人影一晃在她面前,兴致勃勃:“但不管住哪个宫殿,这么多年荒废,都要重修一下。”
白篱看着眼前面容模糊的影子:“你是不是忘了进来是要干什么的?”
影子啊了声:“当皇后啊,李余已经举办过登基大典了,他总不能不册封你吧?是不是那些朝臣又唧唧歪歪了?说你的身份不适合当皇后,让陛下三思慎重?”
李余已经登基了,接下来就要册封皇后。
朝臣们的确是有异议。
婢女身份倒无所谓,关键是那日白锳指出这是她妹妹,白篱。
虽然已经知道白家人是无辜的,并不是什么蒋后党,但到底是白锳的妹妹,身份上来说总有些怪异。
“怎么怪异?你是皇帝的小姨子,嫁给皇帝的侄子,乱了辈分?”
“天子面前讲什么辈分,都是臣子。”
“因为白锳谋害皇帝大逆不道,忌讳你?他们忘记了?阻止白锳谋害皇帝是你,你是救驾大功。”
影子愤愤说,说罢又一摆手。
“不用跟他们废话,谁敢反对,贬官,砍头。”
白篱呵了声:“皇后娘娘真是威风凛凛。”说着抬手拍向人影的头,“你清醒一下吧,你忘记你为什么砍了那么多头,也没坐稳皇后之位了?”
影子随着她的手拍过来而晃动,声音也跟着晃动。
“为什么?”她说,“也不对,我其实能坐稳皇后之位,我坐不稳的是”
影子转动,随着说话白篱已经穿过含元殿,前方可见官署遍布的宣政殿,这里也是皇帝举办大朝会听政所在。
此时已经黄昏,朝事已经结束,忙碌的朝官们散去,除了值守的禁卫,内侍,没有其他人,显得有些冷肃。
“上朝的时候可热闹了。”
影子在白篱耳边说。
“尤其大朝拜,所有九品以上的京官,外地召来的官员,都到这里,齐齐叩拜,将你的发号施令传遍天下。”
话说到这里人影旋转,陡然升高拉长,在黄昏中熠熠生辉。
“跟这里相比,后宫那些宫殿不堪一提,的确住哪里都一样。”
白篱抬头看着飞扬的人影:“但,你坐不稳啊。”她指了指影子身后,“紫宸殿上的帝钟还在呢。”
影子看向后方,落日余晖中似乎能看到紫宸殿的一角悬挂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铜铃。
铜铃并没有发出声响,但在看过去的那一刻,飞扬的影子晃动,碎裂。
白篱伸出手要托住她。
“所以进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当皇后选什么宫殿,是要摘下它。”
“阿篱!”
有声音传来。
眼前层层宫殿,碎裂的影子瞬间都消散,白篱坐在紫宸殿北边的台阶上,转头看向后方,落日余晖下李余站在台阶上看着她。
白篱对他笑着摆手:“李余。”说罢又笑,“不对,是陛下。”
李余一笑,脚步轻快奔过来。
“你回来了?”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如同先前在楼船上一样,白篱在皇宫亦是出入自由,她也自然能不让任何人发现。
但每次出去前会跟李余说一声,免得他不知道而担心。
白篱说:“回来好一会儿,我去看囡囡,说在太上皇那边,你在忙,我就自己随便走走。”
李余也不在意自己穿着龙袍,直接在她身边地上坐下来,吐口气:“事情太多了,不过,事情也不是要一天都做完的,我把他们赶走了。”
白篱环视一下四周,是安静了很多,不像先前那般喧嚣,也没有官员内侍们进进出出。
她笑着点头:“对嘛,当皇帝也是人啊,做人嘛,张弛有度,一辈子,时间长着呢。”
一辈子啊,李余看着眼前的宫殿,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龙袍。
他伸手摸了摸。
模糊的久远的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曾经摸过祖父的龙袍,眼中满是渴望和迫切。
“这是天下最好的衣服,真想能早点穿上它。”
因为太想要了,父亲私自做了一件龙袍藏在书房里。
后来被发现了。
祖父对父亲大怒,喊着要杀了父亲,就此父子决裂,没多久,父亲真死了
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的他真不懂,一件衣服而已,为什么父子成仇。
当然,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那父子也不仅仅是父子。现在他穿上这件衣服……
的确,感觉是不同。
但……
也没什么不同,比如失去的依旧是失去了,失去的人也回不来。
坐在龙椅上,也没觉得太高兴,可能是因为这高兴可以诉说的人太少了。
还好,阿篱还在。
李余抬起头,看着白篱一笑:“是啊,就像人和人总有不同,我这个皇帝跟祖父和叔父当的皇帝也不会一样,我会让朝臣们早点明白,免得他们不习惯。”
白篱哈哈笑了,靠近他低声说:“那以后头疼的不止是蔡妈妈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