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此时往佛堂的路上,有送宵夜的宫人穿梭。
小萤在凤鸣宫住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汤皇后习惯每次临睡前,都要饮一盏血燕羹。
就在宫人前行的时候,小萤大步走了过去,拦下了御膳房的宫人问:“这是给母后的羹?”
那宫女赶紧举着托盘,跪下给太?子?请安。
就在宫人们低头请安的瞬间,小萤迅速挪开盅盖,将药粉撒入了羹中。
待宫人起身时,小萤挥了挥手,示意她继续送餐。
御膳房的人,是不会知道宫内风云变幻,像半路遇到?太?子?这样?的小事,也不会对人说。
血燕羹珍贵,只那么一小盅,不好分给旁人。皇后往日习惯用银针试毒,便可受用。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皇后赏了她一盅好喝的,她自当回敬。
做完了这一切,小萤知道自己暂时不能回去。她如今也算是宫中的失踪人口了。
该去哪躲避到?天亮,就是个难题了。
海叔跟一群杂役住在一起,去他那不甚方便。
去书房吧,最近那里正在刷漆晾晒,门?窗大开,去了怕被夜里巡查的人发现。
算起来,也只有盟友大皇子?那里又大又清净!
想到?这,小萤决定去盟友大皇子?处暂避一夜。
凤渊的寝宫如白日一样?,殿内还?是无?人服侍。
都说疯症爱入夜发作,如果?睡意朦胧中,被疯子?捏住了脖子?,岂不是一命呜呼。
大皇子?沉默寡言,前途未卜,宫人们也不爱凑近找死,内殿空荡荡一片。
月色朦胧中,小萤看到?床榻上的男人居然不脱衣服,也不盖被子?,就这么直挺挺地睡着。
当小萤轻声?咳嗽着摸到?床边时,只见原本静躺在床榻上的男人如矫健猎豹,伸手从枕头下摸出?匕首,迅速便抓住小萤的手腕。
小萤低声?道:“大皇兄,是我,没想吓你啊!刚才故意咳嗽了两声?,给你提醒了。”
凤渊看清是她也不松手,依旧牢牢捏着她的手腕问:“有事吗?”
小萤甩掉鞋子?,坦然地将他挤到?一边,兀自躺下,打了个哈欠道:“惹母后生气了,她派人到?处寻我去,可能要挨打。大半夜无处可去,便想着来你这躲躲!”
凤渊放开了手,用诡异的眼神盯着她。
小萤有点累了,她几个晚上没安稳睡觉了,也没心逗趣:“我几天没睡好了,腰都有些疼,不能睡地板了。要不你凑合一下,我把被子?让给你,你去地上睡?”
说完这话,她毫无?愧色地一翻身,调整成舒服睡姿,打算来个鸠占鹊巢。
可身边那位似乎没有下床的意思。
小萤掀开眼皮瞟了他一眼。
夜色之下,凤渊有些俊美撩人,披散着乌黑长发,透着野性慵懒一动不动,高挺鼻子?下的薄唇紧抿,似乎很介意四弟扰乱他的清梦。
小萤半躺着,抬手撑起了头,挑眉甜笑道:“干嘛这么看着我!还?是……你觉得哪里不太?方便?”
她是故意的,自己在荒院露出?的破绽太?多,也不知这小子?究竟看出?多少?。
正好趁此试探一下,看他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女的。
凤渊却慢慢躺了下来,淡淡开口道:“床够大,干嘛要分开睡?”
宫里的床的确够大,毕竟都是给贵人们用的,可以在上面摸爬滚打,尽情戏耍。
就算两个人并排躺下,中间也能空出?很大的地方。
看来,这凤渊真觉得她是四弟,带些娘娘腔也很正常。
小萤以前没少?跟将士们挤在军营里睡觉,若是平日,她还?真不介意江湖救急,跟男人们挤一挤,凑合睡一宿。
不过她有点忌惮这位,压根不想跟他挨得太?近,试探过后就行了。
既然此间主人不肯相让,她打算拽被子?下床,自己打地铺去。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眼看着便要进内殿了。
小萤迅速与凤渊对望一眼,此时钻入床下都来不及了。于是她一扯被子?迅速钻入被窝里,还?扯了扯凤渊的衣袖,让他帮衬打掩护。
凤渊扬了扬眉,倒是也跟着她躺下,顺便用被子?将躲在他身侧的四弟遮得严严实?实?。
昏暗夜色里,依稀通过外殿挂着的宫灯光影,透出?来人身上的龙纹锦绣。
来人居然是淳德帝!
他伸手掀开了幔帐,低头看了看沉睡的凤渊,幽幽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李泉轻声?道:“奴才这就将大殿下叫醒。”
只听淳德帝叹道:“……不必了,他若醒着,朕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年?来,朕到?底亏待他了。”
李泉赶紧低声?宽慰:“陛下这几日茶饭不思,入夜难以安眠,实?在是有亏龙体啊!”
淳德帝借着月光看着床榻上的青年?,一时微微哽咽:“这几天,朕一闭眼就能梦到?展雪。她是不是在怪朕?”
李泉小声?道:“这事儿,真是怪不到?啊!实?在是圣上那些年?一心辅佐先?帝匡扶大奉皇室基业,哪里顾得上府内事务?若不是庸医误人,陛下也不能误会这么多年?。奴才看,大皇子?那日言行恭谨,也是明事理的人,不会怪罪陛下的……”
说到?这,李泉缓了缓,看了看一直一动不动的大皇子?,又缓声?道:“虽然庸医早早去世,陛下却已下旨严惩了那庸医一家?,将他的家?人都发配冲军落了奴籍,也算是为叶王妃和大殿下寻回了些公道……”
小萤躲在被窝里,听着床前那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心说:若想哭坟倾诉,还?需找对坟头啊!这大半夜跑到?儿子?床前絮叨这些个,是觉得说破无?毒,自己心里能好受些吗?这真是比扮上唱戏都累!
就在她暗暗腹诽时,突然两只蟒蛇般的臂膀突然发力,狠狠缠上了她。
那力道之大,差点就将她绞得呼吸不畅,疼得叫出?声?来。
小萤伸手摸住了那发力的胳膊,却不好挣扎。
此时若掀开被窝,要闹出?大奉第一丑闻的。
柔弱太?子?跟他久别?重逢的大哥这般亲密相拥而?眠,可扯不上兄友弟恭!
凤栖原好男色的恶名还?没消散,依着淳德帝的性子?,撞见这般情形,只怕她连怡园都去不上,直接挪窝去荒殿捉耗子?发霉。
至于凤渊如此,也绝非要故意占她便宜。
小萤清楚,此刻有头疯狂的野兽在冲撞那人的理智,他在淳德帝自以为是的忏悔里,需得努力克制着心中愤懑,才不至于癫狂……
想到?这,她伸出?手来,按在那人的胸口处,隔着一层薄衣轻轻安抚平复着他的快要失控的愤怒。
不要失去理智,从五指山出?来一趟不容易。他是一路伤痕,满身污
秽爬出?来的。
那荒殿十年?的苦,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至于床边淳德帝迟来而?无?用的忏悔,就当他放屁好了。
也许是她无?声?安抚及时唤回了凤渊的理智,那钳住她的手臂终于渐渐缓了些。
而?淳德帝半夜悼念亡人的戏,唱了半炷香后,终于唱得尽兴了。
陛下的声?音不大,但?也不低,如此跟老仆低语,睡得再死也能听得见。
不过淳德帝似乎觉得,这般跟生疏的儿子?委婉道歉,才不失帝王尊严。
所以凤渊装睡不醒,才正好免去父子?二人的尴尬。
说完之后,淳德帝还?起身贴心地儿子?拉了拉被子?,便带着李泉离开了玄青殿。
待殿外寂静,小萤终于从被窝里钻出?脑袋大口换气。
方才淳德帝拽被子?的时候,小萤还?费心考虑了一下,若被发现该如何跟淳德帝狡辩。
不知“夜游症发作,游到?皇兄被窝里”这个说法是不是很有说服力?
待她钻出?来时,却发现身边的凤渊依旧眼眸紧闭,眉间似乎上锁,
看来淳德帝方才自认感动天地忏悔,却激起了凤渊不知名的愤懑,那种努力压抑的痛苦,看得人心微微发纠……
她叹了口气,一时想不好该用何种身份宽慰他,只能识趣点,赶紧下床去睡,让他清净好梦。
哪知凤渊虽然松了劲儿,却没松手的意思,一直当救命浮木般抱着,让她起身不得,甚至还?将脸埋在了她的脖颈处……
小萤无?奈,原想着挥起老拳让他清醒些,可一想,自己现在顶着的名分可是他亲亲四弟,又忍住了。
当弟弟的得贴心点,她只能开口说道:“父皇他就这样?,也不怎么待见我,皇宫里什么都不缺,但?是有些东西,却奢求不来的……”
说着,她费力挣脱出?一只胳膊,掏了个蜜枣送到?凤渊的嘴边。
这是她的经验,心里苦时,吃些甜的比无?用的话语更抚慰人心。
可是快挨到?凤渊的薄唇时,小萤看着凤渊慢慢睁开的眼,突然想起他试毒的习惯,便贴心咬了那枣一小口,再递了回去。
凤渊的眼睫毛很长,因?为愤怒蕴出?的水汽还?在湿红的眼圈,尚未及消散。
他低头看着被小萤咬了一口的枣,并没张嘴。
小萤见他不领情,便将那枣吃了,然后语气含糊道:“以前父皇不喜欢我时,我还?觉得烦恼忧愁。可是后来又一想,这辈子?与其奢望那些不看向你之人的喜爱,不如多想想那些爱你之人,单靠恨活着,太?苦太?累,对不住自己为人一遭!”
听了这话,凤渊的眼里透出?讽意,箍着她的手臂似乎又开始用起蛮力。
小萤有些不耐,伸手在他的胸口擂了一拳:“别?在那自怨自艾个没完啊!最起码,你阿母是全心爱你的,就算为了她,你也得好好活出?人样?子?来!”
凤渊笑了,胸口震荡,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狰狞。
“我是从出?生起就被怨毒咒恨的孽种,若不是我,她也许不会早早就亡故,你却说她爱我……”
凤渊三岁便没了母亲,那个记忆里模糊的影子?甚至都看不清脸,只是在以后不断的成长里,靠着想象去勾勒她的样?子?,再去想象,她曾经是如何地厌恶自己。
小萤不想再激怒这位怪力的皇子?,不然自己的肋骨都快被他勒断了。
“好好好,你阿母不喜欢你,所以就算在敌营里遭受再多的苦难,也咬牙坚持活下来。回府之后,就算被人百般劝阻,也执意要生下个不喜自己的孩儿,临终之前,也四处托孤,护这不喜的孩儿周全……哎呦,我错了,可你若现在勒死我,明日要如何跟人解释?”
被小萤这么一喊,凤渊总算发现自己的不妥,终于缓缓松了手。
小萤缓了一口气,揉了揉被勒疼的腰,坦然道:“你不明白,一个女人若憎恶腹中的那点骨血,总有千百种法子?的。你是被娘亲期盼生下来的,她爱你甚至超过爱她自己。你啊!离你嘴里的凄惨还?差得远呢!别?老这么钻牛角尖,不然的话,不必别?人下药,你也离疯魔不远了……真的不吃?可甜了!”
说着,小萤又捏了颗枣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可还?没等她咬第二口,凤渊突然捏住了她的腕子?,就着她的手指,将那枣衔在了嘴中,却并不急着吃下,只是含住,闭眼感受着嘴里慢慢逸散的滋味。
他需要借助些什么,才能压制住心里难以抑制的思绪……
“好吃吗?我让御膳房加了野蜂蜜和甘草粉腌制的,比宫中制式的好吃多了!”
说着她又递了一颗给凤渊,看来她一通胡说八道,总算转移了这疯子?的注意力,没有被那淳德帝恶心得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