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第115章

作者:退戈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管事?指着她道?:“你非要我?将话?跟你说白了?你瞧瞧自己,身上拿得出一两银子吗?无权、无财、无名,难道?是要带着我?家?小?郎君回去吃苦?即便你是他?亲姐姐又如何?别说我?们?小?郎君不会答应,就算是家?主,也不会答应。”

  梁洗静默片刻,还是朝他?身后张望,问?:“他?知道?我?在吗?”

  “他?当然知道?。他?懒得见你。他?本是要我?带着护院将你打出去的,可我?见你年岁尚小?,与你多说几句。你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管事?从?袖口摸出一把铜钱,抛在她身上,挥挥手道?,“小?郎君打发?你的。他?吉人天相,自有贵人照拂。你若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别来连累他?了。”

  梁洗低下头,望着那几枚滚远的铜钱,脸上没?什么表情,迟缓地收回视线,也只是执着地说了一句:“那我?下次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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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回,她连弟弟的面都没?见到。她这么多年,生死徘徊,一心扬名立万,我?知道?她在期盼什么。”严鹤仪看向宋回涯,声音无力地问?,“你那两个师弟,虽不是亲生,可都将你放在心里,怎么梁洗就这样倒霉?”

第113章 南风吹归心

  宋回涯想,如果是让梁洗自己来讲,她多半是不?会哭的。

  大抵还会翻翻肚中屈指可数的笔墨,故作高深地引两?句圣人之言来不?着?调地插科打诨。断不?可能像严鹤仪这样,哭得不?能成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回涯也弯下腰,注视着?严鹤仪的眼睛,问道:“你喜欢她啊?”

  严鹤仪瞳孔颤动了下,喉咙吞咽滚动,就着?舌尖那?道苦味,一字一句地细数:“她又?笨,又?穷,脑子不?会拐弯,脾气比十头驴加一起还犟。”

  宋回涯笑着?问:“那?你为什?么喜欢她?”

  严鹤仪用力咬字,唇角肌肉绷紧,说来全是不?满,可声音越来越轻:“性情鲁莽,总是给我添麻烦,想一出是一出,缺的心眼大得女娲都补不?上,还不?听我劝告……”

  宋回涯低笑道:“所以你喜欢她什?么呢?”

  严鹤仪一言不?发?,弯曲着?脊背,散乱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住视线。

  宋回涯不?打趣他了,正色道:“你好好休息一晚,我让人备好东西,明天早上就随你去找梁洗。”

  严鹤仪昂起头,沧桑的面?容掩不?住丝毫的情绪,嘴唇翕动,不?敢置信地问:“你当真要跟我过去?”

  宋回涯失笑道:“你这话问的,是在瞧不?起我?你敢直白告诉我,我为何不?敢去?”

  严鹤仪那?张素来能言善辩的嘴今日失了才能,数次语塞,拙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到一母同胞的亲弟冷酷至此,而?萍水相逢的友人却肯舍命相陪,过于讽刺,又?实在感激,用袖子抹了把脸,摇晃着?起身对她深深一揖。

  宋回涯托住他的手?臂,见他实在忧虑,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我本来也是打算要去一趟的,只是提早一些时候。你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先拾掇一下自己,如今这种蓬头垢面?的模样,实在有失你少堡主的身份,叫梁洗看见,少不?得要嘲笑你几?句,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轰你去做马夫了。”

  严鹤仪咧嘴笑了一下,与?梁洗待久了被传染,看着?有些傻气。他朝后退了两?步,心事重重地坐下,嘴上还在记挂:“不?知道梁洗怎么样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别又?是冲动,平白叫自己多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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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牢里有不?知哪里传来的水声,滴滴哒哒,从梁洗睡前开始出现,到现在变得缓慢,近乎十来息才有一声。

  她猜测先前该是下雨了,可不?知道外?面?已过去时日。

  秋风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吹来,可她手?脚麻木,近乎失去知觉,也察觉不?到寒冷,只肌肉在本能地抽搐。

  这回醒的时间稍早一些,来给她送饭的人还没到。

  梁洗抬了下头,浑浑噩噩地环顾一圈,只看见墙角映着?的一点光线。

  那?蜡烛快烧到尽头了,火光越发?黯淡,在风里明明灭灭地闪烁。梁洗的大脑近乎滞涩,无法思考,盯着?瞧了片刻,便有种强烈的困意,催着?她继续昏睡。

  意识迷离之际,光线中多出一道影子。

  来人脚步放得很轻,没有像往常一般进来,停在门?口的位置,露出一段淡薄的影子,似乎蹲下身做了什?么,很快便转身离去。

  梁洗张开嘴想喊人,喉咙干渴得宛如刀割,每次呼吸,都如同灌进一口铁砂,五脏六腑跟着?刺痛,只发?出几?个沙哑的气音,又?虚弱地晕厥过去。

  半昏半醒之际,她嗅到一股幽微的香气,混在浓烈的霉味中,几?乎难以察觉。

  那?气息带来丝丝的凉意,顺着?鼻腔滑入她的脑海,叫她迷迷糊糊地做起梦。

  她想起村子被匪贼屠戮的那?日,母亲抱着?她来到井边,将她放进水桶里。

  那?木桶摇摇晃晃,人轻易要翻下去,梁洗一手?死死抓着?上方的绳索,不?敢动弹,惊恐中反复地喊“娘”。

  妇人回过头,哭着?对身后的男子道:“这里只坐得下一个人。”

  梁洗朝他们伸出双手?,后方男子已抱着?怀里的孩子离开。

  妇人握住梁洗的双手?,紧紧贴在脸上,流着?泪叮嘱道:“我的儿?,听娘的话,千万不?要出声。照顾好你弟弟。等娘来找你。”

  妇人说罢解开绳索,梁洗随那?木桶掉了下去,她摔进水里,抱着?木桶浮在水面?。

  外?面?是凄惨的嚎叫,梁洗紧闭着?嘴,仰头看着?那?片狭小的天幕。等到云聚云散,天空昏暗下来,外?面?再没了动静,她才顺着?绳子朝外?爬去。

  爬出井口时,空气里飘着?浓黑的烟雾,地上是横陈的尸首。她浑身被井水打湿,站在风中瑟瑟发?抖,一步步越过人群,朝外?走去。

  她精疲力尽,找了一圈,回到自己家门?,虚脱坐了下去。

  这一坐,等她抬起头,画面?到了宁国那?扇陌生的朱门?前。

  梁洗曾透过大门?,见过一眼她的弟弟。

  虽有数年离分,可她还记得少年的长相,对方眉眼与?她父亲相似,轮廓随了她母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少年拿着?书本从堂前跑过,与?一名仆役嬉笑着?玩闹。瞥见她的身影,立即跑了回去。

  梁洗不?是没有感触。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口井里,全身血液被替换成了冷水,耳边有一阵阵无声的潮汐在汹涌。

  她载不?动那?份积重的愁苦,无法思考。

  这样想来,她最为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是在严家堡。

  严老堡主重伤退隐之后,梁洗悍然出手?夺刀。

  她一个横空出世?的黄毛丫头,纵然武学力压众人,却不?能服众。

  严家堡风雨飘摇,众人群起讨伐,逼她退步。

  严鹤仪穷途之下同她商议,与?她成婚。这样她即是执刀人,又?是少夫人。门?中长老挑不?出理由,只能扶她上位。

  二?人去见严老堡主。

  老者闻听来意,对着?她摇头说:“梁洗,你错了。”

  他已无多少气力,强撑着?病体坐正,直视梁洗的眼睛,教会她这江湖的第一个道理。

  “他们苛责你,向你要说法,是因为他们不?怕你。即便你名正言顺,他们也会找别的借口。”

  严老堡主的声音严厉而?深刻,字字锋利,要叫她刻到心底。

  “这江湖,从来瞧不?起后辈,更瞧不?起女人。你应该同宋回涯一样,要做什?么,一句也不?必向他们解释。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杀到他们胆战心惊!杀到他们当着?你的面?,只敢说你好,不?敢说你坏!”

  “杀!”

  那?道冷厉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梁洗整个人如同出水的鱼,剧烈喘息起来,下一瞬,从大汗淋漓中猛然惊醒。

  梁洗睁开眼睛,思绪变得清晰。

  前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青年停在门?外?,在火光熄灭前,换了墙上的蜡烛,提着?一个食盒走进门?来。

  梁洗气若游丝地喊:“阿弟……”

  青年默不?吭声,端起一个汤碗朝她嘴里灌去,梁洗被他捏着?下巴,无从反抗,被呛了数口,咳得心肺要从胸腔呕出。

  青年给她喂完东西,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

  “阿弟……我已经是严家堡堡主了。”梁洗手?指动了动,挣扎着?将脑袋朝他脚边靠去,艰难说道,“你可以去打听打听,严家堡在江湖里是什?么地位。”

  青年不?知是畏惧还是心虚,肃着?脸回避她的视线。

  梁洗极力仰起头,在对方走出大门?前,发?出一段模糊的嘶吼:“我知道你在这里受苦,我这次过来,带了一千两?黄金,本想给你作补偿。我那?徒弟不?信你,叫我离开时再给你。”

  好在这暗牢幽静,哪怕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还是叫青年听清。

  他这才有了点反应,回过头来,正眼瞧她一眼,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梁洗闭上眼睛,药劲上来,吐不?出连贯的字句,嘴唇张合着?说道:“阿姐何时骗过你?”

  青年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思及她先前对自己的推心置腹,确实没有可能空手?来会。犹豫后走了回去,辨认着?她的口型,看出她在念叨:“你跟我走吧。大梁的兵马就要打过来了,你就算在宁国谋得官职,也不?能长久。到了大梁,阿姐能护你平安。”

  这些话,早在见面?时梁洗就说过一次。

  青年置若罔闻,与?梁洗隔着?一小段距离,问道:“你带来的东西呢?”

  梁洗呼吸沉缓下来,像是睡着?了。

  青年上前推了推她肩膀,她才又?痛苦地请求:“你先把我松开,阿姐手?疼。”

  青年追问了几?遍,她只不?断重复这句话。

  青年见她奄奄一息,又?刚喝过药,正是骨软筋酥,怕连只猫也放不?倒,上前解开绑缚她双手?的绳索。

  梁洗侧躺在地,得了自由,也调动不?了四肢,两?手?依旧背在身后,嘴里呢喃道:“在……”

  青年跪在地上,靠近过去问:“在哪儿??”

  梁洗睁开眼睛,骤然暴起,浑身重量压到他的背上,右手?顺势抵住他后脖颈,因抖得厉害,施展不?出力气,左手?一并压了上去。

  她浑身血液上涌,双目猩红,发?丝扫在青年脸上,连同纵横的泪水,从咬紧的牙关中声嘶力竭地挤出两?字:“阿——弟!”

第114章 南风吹归心

  青年奋力?挣扎,气管中发出一阵短促的?倒气声,惊恐下不知所措,本能地用手去摸脖颈,试图顶住梁洗的?压迫。察觉到背上人体虚力?疲,他心神稍定,用背部的?力?量,将梁洗掀了出去。

  青年捂着伤处,半滚半爬地朝前逃去,直至撞上对面的?土墙,才敢转身朝后看去。

  梁洗侧躺在地,几次试图起身,都没能支撑着坐起。她拔下头上的?一根发簪,从低处望向对面的?青年,眼白中密布的?血丝,与?眼角绷紧的?肌肉,叫她晦暗的?眼神带着别?样的?凶戾与?杀意。纵是脸上有未干的?水光,也看不出丝毫的?柔情。

  青年对她的?目光感到心悸,脖颈仍在钝痛,似乎稍一扭头,脆弱的?骨节便要断裂。他浑身僵直,战栗不止,一手扶着墙,从腰间摸出把防身的?匕首,死死攥紧,对着梁洗的?方向在半空挥刺。

  他带着哭腔问:“为……为什么?”

  却没有要听梁洗解释的?意思?,认定她拿出发簪是为与?自己一分生死,也发了狠心朝她刺去。

  梁洗强行催动内力?,引得经脉气息紊乱,内脏受损,呕出一口?血来。她两指点在胃部,先前喝下的?药跟着血液一同?吐出。

  她试图掰开发簪上的?暗扣,青年已经扑了过来。梁洗只能忍着眩晕,顺势在地上一滚,躲开致命的?刀伤。

  青年没练过什么武术,进攻毫无章法,一击落空,高抬起手,追着再次落下。

  梁洗视线昏花,看着那凝成一点的?白光,用左手手掌生生接住了刀口?。

  匕首的?刀锋极为锋锐,撞上的?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刀片微微一滑,又从缝隙中贯穿血肉,钉在了梁洗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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