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第15章

作者:退戈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这丫头是狗吗?见着个人就跟在对方屁股后头跑了。

  宋回涯靠在门边,喊了一声:“宋知怯!”

  “在呢!师父!”

  小姑娘麻溜地飞奔回来。

  宋回涯给她抛去一个布袋,吩咐道:“你去城里买点米,你爷爷家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宋知怯看了眼里面的钱,又比了下大小,觉得自己能背回来,将袋子挂在腰间,听话道:“好嘞!”

  她伸长了脖子朝里探去,憋着坏笑刻意讨嫌道:“爷爷,等我中午买了米,咱们一起炖鸡吃!我把鸡头给您一个人留着!”

  说罢小短腿抡得飞快,人跟脱笼的鸟儿一样,转瞬跑没了影。

  老汉摆好了磨刀石,又开始他日复一日的枯燥活计,将那丫头的挑衅当成了耳旁风,只漫不经心地提醒了句:“你让她去,定要出事。”

  宋回涯说:“那你可真是小瞧她了。我这徒弟,别的本事都没有,唯独保命的功夫最厉害。识眼色得很。”

  老汉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见她不信,便没再多说。

  断雁城四面环山,山顶尚是青绿,仍带有春夏时的华盛景象。

  宋知怯在街上没头没脑地转了两圈,凭自己本事找到了米铺,整了整衣襟,刚要进去,里头的伙计已沉下脸,先行开口斥道:“哪里来的叫花子,什么地方都敢进?要是敢拿你的脏鞋踩进店里,我今日就打断你的腿!”

  宋知怯劈头盖脸挨了顿骂,也不生气,将布袋从腰上解下扔了过去,豪气地道:“装满!”

  伙计听着有银钱砸落的声音,面色稍有缓和,问:“你替谁来买米?”

  宋知怯一听他这样问,揣着满肚子花花肠子,装傻充愣道:“我不知道。是那边一个小娘子给我袋子,嘱托我来跑个腿。”

  伙计拆开布袋查看,不知怎么又生起了气,像是后悔方才多给了她一个好脸色,要加倍地讨回来,粗声粗气地道:“装满?怎么也要一两银子!你这贱种有那钱吗?”

  宋知怯挖了挖耳朵,以为是隔着数百里远,听见了村头的老黄狗在叫。

  “你说多少?!”

  伙计指着她鼻头大骂,口水飞溅:“狗东西,敢来我这里骗饭吃!不要命活了?”

  宋知怯心头的火也是蹭蹭蹭地往上冒,伸出手大声道:“还我,我不买了!”

  一妇人匆匆从后面上前,捂住宋知怯的嘴,唯唯诺诺地道:“买的买的,她是来帮我买,我实在没力气,提不动东西。您看着能买多少,就给多少吧。求求您了。”

  宋知怯仰起头看她,见是早晨刚见过的人,便没有挣扎。

  妇人见她懂事,这才松开手。宋知怯顺势躲到她身后。

  年轻伙计正欲发作,一手已抄起边上的木棍,但那妇人卑躬屈膝地再三告饶,他寻不到由头,只好将火气咽了回去。暴躁往米袋里舀了半瓢,便扔回桌上。

  妇人苦苦哀求道:“再给点吧,家里几张嘴都等着吃饭呢。”

  伙计面色不善,听她开口咳嗽,觉得晦气,一副避之不及的厌恶表情,直接将未束口的米袋扔了过去。

  米从袋子里撒出来,散了一地。

  妇人赶忙跪下去,两手在地上扫拢,连着黄色的泥土,一并倒进袋子里。

  宋知怯以前出来要饭,要跪着。如今拿着钱出来买东西,也要跪着。

  前者别人踢她、骂她、辱她,她在心里跟着骂上一句,便觉得事情过去了。

  如今这等待遇,有种被人剥了骨头,踩在脚底下的愤恨。强忍着才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妇人快速将米收拾好,提起袋子,抓过宋知怯的手臂带她离开。

  到安静处,妇人将米袋塞进她怀里,解释说:“今年收成不好,米确实是卖得贵,一斗要五钱,普通人家哪里吃得起,只有山上的人才好用便宜的价钱买。他没见着腰牌,以为你是想骗他,所以对你凶狠。又看你落魄,存心想刁难你。你回去同家里大人说,下次别自己一个人来了。”

  宋知怯双拳紧握,耿耿于怀,闷声道:“所以我说不买了。”

  妇人好脾气地说:“钱进了人家手里,不买也拿不回来的。那里头的伙计、掌柜,哪个没有与山上人沾亲带故的关系?你年纪小不懂规矩,千万别去惹他们不快。”

  妇人脸上的皱纹深深刻进肉里,有种饱经风霜的愁苦,眸光满是慈爱,像是一潭深邃的、略带浑浊的池水。看着她,总感觉有些不真切,仿佛时不时地在走神。

  宋知怯直勾勾地与她对视。妇人眨了眨眼,又从游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说:“你们是外来人?什么都不懂,来断雁城做什么?”

  宋知怯歪着头问:“山上人是什么人?”

  妇人苦笑道:“山上人就是山上人啊。断雁城是因为断雁门才有的名字,你说什么是山上人?”

  “哦。”宋知怯不以为意地轻蔑道,“知道的是上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成仙了呢。我呸!”

  ·

  宋回涯听着耳边片刻不停的磨刀声,有些烦了,觉得还没完全长好的伤口又开始发痒,连着四野的风都令人积郁。

  她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开口问道:“前辈,您与我应该渊源不浅吧?”

  老者语调不快,可接话的速度像是急着与她撇清关系:“我与你只寥寥见过三面而已。谈不上渊源二字。”

  “三次?”宋回涯打探道,“包括这一次?”

  “不。”老者惜字如金,说完觉得对方不会消停,才不情不愿地加了一句,“第一次是碰巧路过不留山,与你师伯有些交情,顺道上去打声招呼。结果就见着你了。”

  那表情,活像是见到了扫帚星。

  宋回涯厚着脸皮道:“之后怎不常来拜访呢?”

  老者对她的嫌弃表现得十分直白,扯着嘴角冷笑道:“我又不嫌命长。”

  宋回涯若无其事地笑了两声,追问道:“第二次呢?”

  老汉转过头,一双泛黄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盯着她,似要透过她看向渺远的过去,但末了也只是平静地一摆头,说:“第二次,是你来跪着求我,让我帮你去救你师伯。”

  宋回涯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险些哂笑出声,到了后半段,又沉思着静默下来,片刻后才问:“您没答应吧?”

  老汉“嗯”了一声:“我只答应过你师伯,保住你的命,从没有答应过他,去帮他报仇。他跟你师父都一样,是自己选的路。不留山弟子出师下山,从来生死自负,与人无尤。”

  老汉多说了一句:“你问从前也没用。你与以前并无相同。”

  宋回涯睁开眼睛,思绪飘飘渺渺、捉摸不定,如同在说一个旁人的事,锋利地贬斥道:“是吗?所以从前的宋回涯,是个只会跟自己人置气,遇着事了,就哭着求别人出手的废物吗?”

  老汉磨刀的手停了,转过头多看了她一眼。

  模糊的视野、熟悉的面庞,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十四岁的少年跪在坑洼泥泞的屋前,声嘶力竭地,涕泗横流地,一遍遍求他进山。

  直至日出天明,才抬起头,怔怔遥望不留山,如同死过一遍,带着新的躯壳,失魂落魄地离去。

  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觉得那个孩子太过可怜,忍不住为她申辩道:“那个废物,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宋回涯好奇问:“什么事?”

  老汉一字一句道:“活着。”

  宋回涯一时间很难从这轻飘飘的两个字里读出什么。只是觉得,一个命轻的人,不管系在哪里,都像是棵无根的蒲草。活着大抵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她问:“那第三次呢?”

  老者态度已经淡了:“你若是想不起来,第三次,就当不存在吧。”

  宋回涯点了点头。

  几只寒鸦立在空荡荡的枯枝上,凄厉哀鸣。

  宋回涯再次开口:“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老者干脆停了下来,眸光发冷,语气生硬,说道:“你继续问下去,就该要后悔了。”

  宋回涯果真闭嘴。

  老者看着她,没由来地生出股怒气,重声道:“你不如她!”

  宋回涯没摸清头脑:“谁?我师父?”

  “是宋回涯!”老者说,“她什么都不怕,而你,什么都怕!”

  宋回涯冤屈道:“我怕什么?”

  老者抬手,拍了拍肩,再拍了拍脚边的刀。

  宋回涯不敢苟同。

  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担责任,怎么去出剑?就凭别人嘴里的两句恩怨?

  她无意争吵,觉得气氛太过气死沉沉,干笑着转过话题:“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提起刀,甩手进屋,用脚踹上房门,只冷冰冰丢下一句:“你不必知道!”

  宋回涯吃了一鼻子灰,有些讪讪,小声嘀咕道:“这么喜怒无常啊?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我自己的坏话。这老头儿分明也没少骂我啊。”

  她站起身来,想起自己那个便宜徒弟。

  买个米而已,怎么能去那么久?

第017章 万事且浮休

  宋知怯仰起头,遥遥眺望着立于山顶的断雁门。

  山峰高处云气蒸腾,遮掩着宛如天宫的巍峨建筑。山腰处还有碧如玉带,千回百转的清川长河。比起他们苍石城那片朴素冷清的山、水,这里的景色更有种珠翠环绕的炫丽与华美。

  宋知怯不知该作何形容,隐隐约约记起宋回涯曾随口说过一个词,叫什么钟、什么秀。绞尽脑汁地想,同时在后面帮妇人推着竹筐,助她上山。

  因妇人脚程慢,上山的路又铺得崎岖,纵然宋知怯是个上蹿下跳、精力充沛的猴儿,爬了一个来时辰,也跟着出了满身的热汗。

  二人艰苦登山时,不时有壮汉扛着货物从旁侧经过。待队伍的最后一人两手空空,悠然闲适地出现,宋知怯立马认了出来——就是今日在米铺刁难自己的那名年轻伙计。

  原是上山送米来了。

  妇人见伙计先一步去同那守门的弟子搭话,拉着宋知怯原地坐了下来,暂且休息。

  她的喘息声像是从古旧风箱里竭力挤出来的,沉闷而短促,偶尔的两声咳嗽,便感觉要将她胸口的气给抽干了,口齿自然也变得模糊不清。

  宋知怯主动将耳朵贴了上去,听了两遍,才听懂她是在说:“你先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了。”

  宋知怯瞧一眼天色,也觉得不妙,但并不多害怕,大约这就是她师父说的底气。

  她是在做好事哩!宋回涯岂会责罚她?

  “客气了大娘。”

  她换了个姿势,笑嘻嘻地望向山门,一脸看热闹的兴味。

  年轻伙计起初还未注意到她二人,大抵是瞥见她们的衣着,已自行将她们从眼中剔除出去。满心满意、全神贯注,都对着那守山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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