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武者额心沁出一点血珠,脚步稍顿,未有?明显感知,续又朝着宋回涯杀来。
狭小空间不容几人全力施展。三人各显神通,堵住宋回涯的退路。
谢仲初正要?趁乱去?追付有?言,宋回涯余光扫见?,强行变转了手上招式,回剑急刺,只朝一人突袭而去?。
那?蒙面人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寒芒,叫宋回涯冲出重围。
她身形暴起?,左手抚过腰间,自白浪层叠的剑光下甩出几道暗器。
几人听声辨位,退开数步。
空中一点血珠洒落,在昏暗的光下飞扬。
一青年错眼间以为也是暗器,以刀身扫了出去?。
先前那?额头中针的武者,此时才觉出不对。
一抹青黑顺着那?点滚落的血珠朝四面飞速蔓延,不过数息,此人半张脸已被毒素侵蚀,上身麻痹,一只手臂僵抬在半空。
边上的蒙面人被他身形一阻,跟着收势,尤在不解,便见?宋回涯目光已紧锁住他,剑光如瀑,劈断武者的手臂,余劲削向他的喉咙。
不过一刹的迟钝,二人齐齐倒地。
仅剩的一人见?状,虽不明同伴因何亡故,心中已是悚然,对死亡的绝对恐惧叫他不顾一切地转身撤逃,口中疾呼:“谢仲初——!”
宋回涯旋身将手中长剑掷出,又踢起?地上那?名武者的兵器。
逃跑那?人回身挡开后心袭来的飞剑,一抬头,宋回涯那?驭风驾水似的绝妙轻功已然逼近,黑影笼罩在他头顶。
好似天外一剑,只见?得眼前白光骤闪,视线便飞了起?来。
“宋回涯……”
那?人只来得及在心头留下残存的一念,便在恐惧中消亡。
谢仲初见?短短时间三人尽数殒命,再无?对抗的欲望,只觉宋回涯自苍石城后剑术又更精绝了两分,哪里像个凡人!调转方向,夺命而逃。
宋回涯斜过剑尖,对着他背影笑道:“死吧。”
第065章 逢君拾光彩
谢仲初耳边被自己的呼吸声充斥,一回头,就见宋回涯鬼魅似地?又?近一步。
再回头,那漂浮在地?上的影子已贴近他的后背。
即便正值壮年,他也无力与?宋回涯交锋,而今生死关头,岁月磋磨留下的衰病越发拖累,如前方晦暗纵横的通道,一笔一划写?出个“死”字。
谢仲初认清眼前的绝路,心头那些?恐惧与?彷徨都化成了决绝的凶残,低头瞧着那影子,觑得时机,突然暴起,持剑回刺,宽袖中的暗器与?毒粉一并飘出。
飞扬的毒粉叫空气变得浓厚起来,谢仲初有一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眼睛酸涩地?眨动,闭合间宋回涯已滑不溜秋地?从墙边飘了过去,那把暗器全然落了个空。
谢仲初火速转身,补上一剑,剑尖所指处,只有一抹影子猝然闪过。
他看?着黑影围在周身,耳边是猎猎的劲风,手中剑气如花,朝那身影不停咬去。
哪怕他殊死一搏,精湛剑招发挥到了极致,似乎都还差毫厘,总是擦着宋回涯的衣角错开。
那微妙的距离犹如尖锐的讽刺,叫他满腔徒劳的怒火不停堆积,招式急促中多了种肖似走火入魔的癫狂。
“啊——!”谢仲初大吼一声,一口气终是憋不住泄了,剑势缓下的一刻,就见余光中刺来一段白刃,伴随着很轻的一声嗤笑,朝着他的脖颈狠狠削下。
“区区如此?也要比划?”
谢仲初侧过身,破开他皮肉的剑锋顺着他的动作,在他胸口重重刮下一层肉。
剧痛使得他脸色迅速灰败下去。谢仲初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倒气声,踉跄后退,沦于这番境地?,不是哭嚎或求饶,却?是狂笑出声,仰头嘶吼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宋回涯提着剑跟在他身后。那把从尸体上随意翻来的长剑用着并不趁手,过长的剑尖擦着地?面,血珠一路震落,拖出蜿蜒的一道,嘲弄道:“如你这般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能坐稳武林魁首,安享数十年荣华,我?也觉得,天道不公。”
谢仲初跌坐在地?,视野一阵天旋地?转,闪过斑驳粗粝的石墙、四散飙溅的血迹,直至看?见那染着血的剑锋,才定住了视线,一寸寸抬头,望向宋回涯的脸,嫉恨笑道:“我?若有你这般天资,我?也可?以?做一个孤光自照、不随俗流的真君子。可?惜啊,可?惜!纵是我?一辈子工于武道,年近三十岁也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江湖后辈。我?前面有太多太多人,没人会将?我?谢仲初的名字记在心里。到后来,甚至连十多岁的少年都能强压我?一头!哈哈……上天何?时给过我?等庸人出路?我?为自己谋身立命,不过是人之?常情!你宋回涯,最没资格说来恨我?!”
家传、天资,俱是武学?一途上不可?触及的流云。即便身在高不可?攀的山中,极目望去,所见亦皆是他人光采。
谁能驾驭那泱泱而起的风、荡荡而去的云呢?
天下英才层出不穷,他负尽心血,也只能做那不起眼的朽木顽石。
“我?不信命!”谢仲初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浓勃的野心,他睁大了眼,想将?宋回涯看?得更清楚,皱纹挤出的条条沟壑,都在极力表述自己的倨傲。是不见平日里那等宽仁慈和了。
“所谓天命,焉知不是一场骗局?只为逼我?俯首、逼我?认输!我?若不争、不骗,不到高处去,那良善便是可?欺,凶狠便是无道。”
谢仲初狂放大笑道:“不留山又?如何??君子剑又?如何??我?谢仲初六十余载,虽然成不了超群绝伦的剑客,却?也见惯所谓天才的衰亡。压下他们,最后统领江湖,号令群雄的,还是我?!你宋回涯顶多不过是命好!”
他喉间呕出口血,仍旧喋喋不休地?说着,像是唯恐听见宋回涯的嘲讽。
宋回涯一步步朝他走近,剑尖抵在他的心口,缓缓朝下压去。面无表情的脸笼在变幻的光色下,幽寒的眼神中隐约有种说不出的邪异。
谢仲初眼皮沉重,脸上沾染着的几点鲜血随他话语近要干涩,黏糊糊的一层,好似有双鬼手在拉扯着他的面皮。
他浑身微微抽搐着,无法抵挡那剑尖刺穿自己的心脏,感觉自己要被宋回涯生剖开,剧痛中流逝的生机回转,眸中精光大盛,两手死死抓住剑刃,抬着头道:“宋回涯,你自认为杀了我?就能高枕无忧了?未必就会是我?输。你将?我?逼到绝路,怎能期望我?会留情?”
谢仲初声音渐低,颤动的瞳孔想要从宋回涯的脸上捕捉到慌乱或悔恨的情绪,却?未能如愿。手指已不能动了,扯动着嘴角慢,断断续续地?道:“我?来之?前,已给高侍中寄去一信,将?陆向泽的秘密尽数告知。你不留山的人,到底还是逃不过死路一条……无妨,就算我真落得遗臭万年,还有尔等陪葬。”
宋回涯此时才有了点反应,问:“什么秘密?”
谢仲初的意识快被胸口那把转动的剑所搅散,闻言久久回不过神,更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你为何?会以?为,你的信能寄得出去?”宋回涯一脸兴味地?看?着他,最后蹲下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事?情偏生都凑得这般巧,你谢家数十年根基可以毁于一旦,满盘算计无一成真。你猜,是谁指点我来木寅山庄的?”
她面露同情,也笑道:“怎么?做久了狗,习惯了摇尾巴就能讨到肉吃,着了相了?连这样的事情都参不透。”
谢仲初飘散的思维才凝聚起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濒死的身体猛地?一震,眼前好似出现了什么幻觉,面目从惊恐到怨恨,满怀着不甘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骗我??”
他试图去抓宋回涯,叫宋回涯避了开去。身体弓起,费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将?剑从自己胸口拔出。伤口血液登时喷涌,谢仲初浑然未觉,只凄惨地?笑着,未过几息,便睁着眼睛没了声息。
叱咤半生的武林名宿,一世志求功名,到此潦付尘土。
付有言赶过来,站在墙边,听见了最后几句遗言,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他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宋回涯垂眸看?着,“不想叫他死得太痛快,随意诈一诈他。”
付有言:“……啊?”
付有言上前一步,瞥见谢仲初死不瞑目的模样,有些?害怕,刚要蹲下身去摸对方身上的钥匙,宋回涯先他一步,从那血糊糊的衣服中间翻出串钥匙,抛了过去,问:“这个?”
付有言别开视线,将?那串钥匙在衣服上蹭了蹭,呼出口气,说:“走。我?带你去看?看?。”
宋回涯站起身,最后回头瞧了眼谢仲初的尸体。
一条命轻飘飘的,可?仇怨却?重如磐石,十多年的往事?难以?就此了断,一时间没了着落,不知怎么有些?空荡。
“宋回涯?”
付有言见她不动,催促一声,晃晃钥匙,领着她在地?道中寻找宝库。
宋回涯是认不得路的,脑子里推敲着先前的事?情,只管木然地?跟在他屁股后头。随付有言拐过数个弯儿,还没理出头绪,就听见对方长舒口气,朝边上一退,示意说:“到了。”
宋回涯点点头,一间间密室走过去。
只见一条道的房间里都摆满了金银,杂乱地?堆在一块儿,颜色灰扑扑的,好似真是堆不值钱的泥沙,不胜其数。心中难免震撼。
多少人为求一口饱饭已如火中取栗,身卑无异鸡犬,还要榨干血汗,供出这满室金山。这才是天道不公。
她走到尽头时停了下来,问:“这里有多少钱?”
付有言摇头说:“不知道。我?娘虽受高家驱策,可?不曾得其信任,鲜少进这宝库,自然也不清楚里面存了多少财宝。”
宋回涯随意走进一房间,掀开一个贴着封条的木箱,拿起里面的银锭在手中翻看?,正组织着语言,脚下地?面再次震动。
有过前车之?鉴,宋回涯不及多想,立即扔下手中东西,拽着付有言退至门外。
付有言侧耳听了听,不见忧色,反是惊喜笑道:“一定是我?娘!我?就知道,她不过在说气话,定然是舍不得我?的!她想通了!”
说罢便朝外跑了出去。
宋回涯担心还有什么风波未平,也跟了上去。
阵中拦路的门户像是被人尽数打?开。付有言一路过去未有遇到阻碍,那些?杀人的机关也全部乖顺蛰伏。
尽头处最后一扇石门朝上升起,付有言尚未进去,已止不住殷切唤道:“娘!”
那机关运转的轰隆声骤然停歇,静谧中,付有言低下视线,正看?见靠坐在对面墙边,身下被鲜血染红的付丽娘。
他脸上笑容凝滞,一时呆了,心口撕扯着传来钝痛,方清醒过来,冲过去扑倒在地?,不知所措地?喊:“娘?”
一开口声音碎了,眼泪翻滚,两手将?人抱进怀里,摸着她的脸,似是傻了,不停地?叫:“娘。”
梁洗见他莫名出现,当?即抓过手边长刀防备,又?看?见宋回涯从后方走来,迷迷糊糊地?问:“这人是谁?”
宋回涯停在门口,表情惊愕后凝重下来,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梁洗顿时慌了,以?为自己犯了大错,误杀了什么无辜的人,急于解释道:“不是我?要杀她,是她先下的狠手——”
宋回涯微微摇头,梁洗会意,闭嘴将?后面的话咽下。
青年压抑地?哀哭,声音幽怨不成调,听得梁洗浑身发毛。
她歪歪斜斜地?站着,双眼一闭,虚弱道:“我?感觉我?快不行了。”
严鹤仪抓着她手臂扶她站正,摇头说:“你不能不行。”
梁洗只好继续支撑。
付有言感觉怀中的身体冷了下去,哭声跟着小去,紧贴着付丽娘的脸想叫她回温,发觉无济于事?,怔怔地?看?着,像是才明白过来。
为她整理好头发、衣服,极轻柔地?道:“娘,这里冷,我?带你上去,找爹,阿兄和阿姐。你不是想见他们很久了吗?我?们这就回去了。”
他将?人抱起来,脚步沉稳地?朝外走去。
梁洗犹自惴惴不安,与?宋回涯交换了个眼神,才与?她并肩跟上。
沿着石道走出祠堂,一群仆从正守在门外。
廊上点着灯,灰蒙的天光似有似无,照着众人摇动的影子。
日色将?亮,风声如涛,瑟瑟发抖的人群看?清付有言怀中的尸体,俱是红了眼眶,潸然泪下,跪下喊道:“夫人!”
哭声此起彼伏,在这高山上,听着孤苦又?凄凉。前排几人身上还有未散的酒味,扑上鼻头,呛得人眼泪发苦。
梁洗见此情景,更是不敢吭声,跟严鹤仪默默找了块不碍人眼的石头坐下,处理身上的伤口。
宋回涯去后方竹林巡视一圈,不见那群江湖客的踪迹,倒在地?上发现了翻动过的沙土,和几滩没清理干净的血渍。
确认山上再无外客,掉头回到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