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第68章

作者:退戈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就是谢仲初的?长子。前辈在谢府所杀的?那位,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家仆。”青年侧过脸,对着边上?老道微微躬身,才又续道,“清溪道长识破那贼人奸计,让场中英雄将其拿下,尚未审问清楚缘由,太守便领着一群官兵冲进门来要人。城中百姓亦帮着阻拦,挤挤攘攘占了半条街,叫喊着我等?是顽匪,逼迫我等?放人。我几人势单力薄,又不?敢与百姓出手,实在强留不?住,只好任其逃脱。”

  宋回涯恍然,几乎都要忘了这条漏网的?杂鱼。

  这群少侠守在岸边,只是为了与宋回涯告知此事,担心她无所防备,步了歹人圈套。心意已了,又客套两句,便礼貌拱手告辞。

  濛濛烟霭中,竹筏上?横着根长杆,风波一起,便在碎光粼粼的?江河里,逍遥散漫地朝远处走去。

  鸟是天?上?鱼,船是水中云。

  清冷山水间,片片雪屑自在漂游,几点?黑色的?人影聚在孤挺的?老树下,围着一个热气弥漫的?火炉席地而坐。

  老儒生给梁洗处理着身上?伤口?,拿匕首细细剐去腐肉,见对方?双目紧闭一声不?吭,同?是一幅犟得出奇的?死牛脾气,恼怒之余颇感无奈,痛心疾首道:“大好一后生,为何要跟着宋回涯水里来火里去呢?只为一时心头快意,弄得这满身狼狈。”

  梁洗皱了皱眉,小声道:“本是想闯出些名堂,好回去接个人。”

  老儒生惊奇:“你家中还有别的亲人?”

  梁洗感怀旧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老儒生用力一扯布条,勒得对方?倒抽一气,无动于衷地撇下一句:“那更该惜着些你的小命。一群兔崽子。”

  他见宋回涯牵着小徒的?手朝这边走来,嘴边那些?骂人的?话艰难憋了回去,站起身来,袖口?高高卷起,盛出碗滚烫的?药汤。

  宋知怯快跑上?前,两手端过,殷勤用麻布垫着,端到?宋回涯的?手中。

  老儒生实在恶心她这番狗腿子的?模样?,忍不?住嘘了一声。

  清溪道长倒是赞扬:“你这徒弟一腔赤诚,倒是不?错。”

  宋回涯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谁?我徒弟?”

  两人面面相觑。

  须臾,清溪道长挪开眼?,若无其事地欣赏着远处山景。

  宋回涯笑说:“看来我这徒弟,如?今是改好了。”

  宋知怯身弱体寒,哪怕穿了厚重的?袄子,还是有些?发?冷,坐在边上?紧紧偎着她,抱着她的?手臂直打哈欠。

  梁洗看着这对师徒和睦的?融洽场景,目光偏移,谴责地瞥向严鹤仪。

  严鹤仪深有同?感,当即开口?请求:“宋回涯,不?然你收我做徒弟吧。”

  梁洗鄙夷一声:“啧。”

  宋回涯没有理会,专注地喝手中那碗浓得发?苦的?药汤。

  老儒生从?包袱里翻出些?点?心,饿了一天?的?几人纷纷上?前取用。

  严鹤仪手中抓着把蒲扇,走到?宋回涯身侧,一个劲地劝说:“宋大女侠,你若是肯收我为徒,我直接将那辆马车送你。这等?寒苦天?气,坐马车可得比坐驴车舒服上?百倍。你也不?需你教我什么,绝对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宋回涯对其投去平静目光,仍不?搭腔,只接过他手中的?蒲扇。

  严鹤仪欣喜若狂:“你这是答应了?”

  宋知怯从?后面冒出来,在他耳边无情地说:“我师父是让你去一边儿凉快去,少做白日?梦。”

  严鹤仪愤懑不?平,反手将宋知怯推远了些?,抗议道:“你连她都肯收,为何不?能收我做徒弟?”

  宋知怯登时跳脚,龇牙咧嘴地叫骂:“我怎么啦?你这厮自己不?行!拉我下水做什么?!”

  梁洗在旁讥笑:“呵。”

  严鹤仪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胡讲,激得宋知怯哇哇吵嚷不?停。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圈,发?觉周围人都不?当真,怀疑严鹤仪是在故意逗着她玩儿,绷着脸说:“你真想做我师父的?徒弟啊?”

  “你这臭丫头,攒了八辈子的?狗屎运,还问别人羡不?羡慕?”严鹤仪似真似假地说,“江湖中学剑之人比比皆是,往常无人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唯独你师父横空出世后,杀得整个武林再无人敢吹嘘自己的?剑术。这样?绝顶的?高手,若有机会,有几个不?想当真?”

  宋知怯瞄了边上?一眼?,声音低了点?:“你师父不?厉害吗?”

  严鹤仪叹息道:“她还差着道儿呢。”

  宋知怯骄傲地挺起腰板。

  “若要论刀法中的?高手,北屠当算一个。他年轻时随意提着把废铁就奔上?战场,一路过关斩将,夺人兵刃。后来抢来把神兵,融成一把环首刀。”严鹤仪说起这些?江湖轶事如?数家珍,神采奕奕,充满神往,“世人都想给那把刀起个名字,诛胡?屠胡?北屠?叫到?后来,北屠即指人,也指刀了。就像你师父,回涯是她的?剑,也是她的?名。”

  梁洗垂眸望向手中刀,深情款款地念道:“梁洗刀。”

  严鹤仪勃然大怒:“这是我严家的?传世刀!”

  清溪道长朗声大笑。

  古树遮蔽外的?枯草上?,慢慢积了层柔软的?雪子。

  渐宽的?天?地间,一辆马车从?雪景外破风驶来。

  驾车的?武者翻身下车,黑色布鞋停在一丈外,弯下腰行礼。

  “宋门主。”那青年敬顺低头,说道,“我家郎君请门主上?车一叙。”

  老儒生面色古怪,与清溪道长对视一眼?,放下手中陶碗。

  宋回涯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拍了下徒弟的?后背,示意她安心等?候,缓步走上?马车。

  布帘掀起,暖风一霎涌出,香气浮动,连成银线的?茶水倾倒入杯中。

  换下先前那身杂役粗服的?青年,此时一身锦衣,丰神俊朗,光彩之下,看起来更像是个衣冠楚楚的?败类了。

  宋回涯见过许多人,果不?然只有他会叫自己“宋门主”。

  宋回涯坐到?几案对面,弯腰擦了擦鞋上?沾着的?泥点?,两指将面前的?杯盏推了回去。

  高观启拍着手夸张道:“宋门主这样?大的?本事,也需畏我如?豺狼吗?”

  宋回涯怀中抱着剑,靠在车壁上?,只淡淡地笑。

  高观启伤心道:“真是无情啊,宋回涯。我待你真心一片,你对我百般猜疑。”

  他右手端起桌上?那杯茶,抿了一口?,见宋回涯始终不?为所动,方?意兴阑珊地从?袖口?抽出一封信件,在指尖翻转着,意味深长地道:“宋回涯,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宋回涯盯着那封信,眼?角不?自觉抽搐了下,猜到?是谢仲初临死前提到?的?那封告密信件。

  高观启已随手将东西扔进一旁的?香炉。

  燃烧的?纸张冒出呛人的?白烟,高观启坐得近,忍了会儿没崩住,闷声咳嗽起来,挥着手想要散开烟气。

  宋回涯无语地抬起剑,用剑柄顶开身后车窗。

  冷风从?一线缝隙里吹进来,等?到?信纸燃烧殆尽,车厢内还是有种刺鼻的?焦味。

  宋回涯嘲弄道:“你是怕我觉得无聊,来给我添些?笑话?”

  高观启讪讪道:“你还会觉得无聊?杀一个谢仲初,非要弄得人尽皆知。我本想好意替你遮掩,看来你是不?愿承我的?情。”

  宋回涯又不?说话了。

  高观启对她这冷淡高深的?态度看得火冒三丈,没好气地道:“木寅山庄的?那笔钱,我劝你暂且不?要动。你们运不?出去。即便运出去了,也用不?了。”

  宋回涯问:“你说了算?”

  高观启自嘲笑道:“毕竟这世间最大的?贼,不?就是我高家吗?”

第068章 但去莫复问

  宋回涯带着略微审视意味的眼神?,直白地落在他身上。听着他这番语出惊人,也没有多少的起伏变化。

  高观启不喜欢她的打量,表情变得极为难看,正要恼火骂人,宋回涯不紧不慢地开口:“谢仲初听你的话??”

  高观启以为她是?在讽刺,语气?不善道?:“不然呢?若不是?我?推波助澜,谢仲初那等贪婪庸鄙之徒,哪舍得去一世?功名利禄,去换一个杀你的机会?”

  他眸光微暗,杀机外?露:“不过,那狗贼确实老奸巨猾,临死前写了封信,却不是?寄给我?的,只是?叫我?暗中截下。”

  宋回涯说?:“原来如此。我?也觉得金蝉脱壳,不像他的作?风。”

  高观启等的不是?这个反应,暗暗生疑,目光探究地望向对面人,只觉得今时这位算不上朋友的故旧,颇有些陌生。

  他面色严峻道?:“我?为了说?动他,可是?废了好一番本钱。谢仲初虽目光如豆,但诛求无厌。我?既送他钥匙,又为他出谋划策,应许他数不尽的财宝,冒上了赔命的风险,这才?叫他肯听信我?言语行事。他在华阳城里本已死过一次,你若直接在木寅山庄杀了他,谁人能知道?死人会死第二次?届时你悄然带着山中金银离去,一切罪责皆可推到这个没死利落的‘死人’身上……偏偏啊,我?为你煞费苦心,全成了徒劳无益!”

  他说?着油然生出一股怒火,抓着几案边角的手指也越发用力,像是?怨恨自己的真心实意受人辜负,而这人还对此全无半分的珍惜。

  “你会吗?”宋回涯听着他一段邀功似的谴责,不由笑出声来,“你会送我?这么大的便宜?”

  高观启凝神?注视着她,一点点笑了出来,像是?再忍不住,到后面笑得快要挤出眼泪。

  他坐姿变得疏懒,长长叹了口气?,说?:“所以我?不喜欢你,宋回涯,有时候你太聪明了。别人都会心甘情愿听我?的谎话?,唯有你不屑一顾。即便你觉得我?这人惺惺作?态,可我?还是?要说?,凡是?有资格同我?做买卖的人,我?从不会叫他吃亏。多数时候我?不是?想要害你,只是?与?你殊途同道?,想搭你的船,顺路走一段罢了。”

  “你不适合扮好人啊。”宋回涯也很无奈。

  “世?人皆有欲求,所以能被名利所惑。再淡泊无尘的人,也不可能离得了俗世?的根土,但宋回涯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高观启上身前倾,两手按着桌面,由衷新奇地询问,“他们都说?你最想要报仇,可你偏生能忍这十多年的仇怨。哪怕我?把谢仲初的头颅捧到你手上,你也可以视而不见?。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宋回涯笑而不语。

  虽然算是?误打误撞,可她思量一遍,觉得即便是?失忆前的自己,也不大会接高观启抛来的这根高枝。

  行者只信脚下路,不屑空中华楼阁。

  要知道?,山头来去、青天浮游的叫苍云,她所图若有万余里,再飘飘然,又怎敢一脚踩在云端上。

  “你呢?”宋回涯镇定反问道?,“如你这般风流,寥寥数句能骗得他人相召既来,那知心有几?”

  高观启眼睛微微睁大,忍俊不禁:“我?要知心人做什么?”

  “是?吗?那看来是?我?多想了。”宋回涯推出一指的剑光,斜着视线,在刀锋上照看自己的脸,“我?见?过的王孙贵胄,大多不擅长如何去讨人喜欢。更不会绞尽脑汁,去猜别人想要什么。我?还以为是?凉薄惯了的人,偶尔也会图求一两分真心,就同高侍郎这般。”

  “宋回涯啊……”高观启拖着尾音,低低一声笑,“你总是?知道?怎么能最叫人伤心。”

  他脸上的笑容向来没什么感情,喜怒哀惧对他而言似乎只是?几张好用的面皮。

  车顶上的雪化开,连串的水珠一滴滴下落。

  宋回涯靠在窗边,静静听着微弱的水声,忽然问道?:“付丽娘也是?因你筹谋而死的吗?”

  “付丽娘死了?”高观启诧异一瞬,很快便明白过来,敛了眸光道?,“像是?她的作?风。”

  宋回涯的剑收了回去,神?色没有大的变化,可凭高观启对她的了解,知道?她已经动怒了。

  高观启不管面前已经冷掉的茶,又翻出一个杯子,往里面倾倒热水,和?和?气?气?地道?:“你知道?这世?上最难做到的是?什么吗?”

  不等宋回涯接话?,他自行答道?:“是?了断。恩怨两消,不过是?多少人的痴梦。从付丽娘选择跟着我?高家做事开始,她就注定了没有回头路。她帮我高家敛财、作?恶、杀人,走投无路了再来说?自己幡然醒悟、是?迫不得己,谁认?离开木寅山庄,她找不到第二个容身之地。

  “可她而今一死,付有言与?高家便再没有关联了。那小子要走什么路,想做个好人还是?坏人,都只能随他去。你宋回涯是?不是?都得承他的情?你的情面,或许远比你想象的值钱。”

  这世?上荒唐的事,才真真比她想象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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