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第80章

作者:退戈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高清远说:“他失踪多日,我担心他的安危。”

  陆向泽关?切地问:“即是如此,侍中为何不派人去?寻呢?”

  高清永浑浊的眼睛了无生气地转动,眼角肌肉微微用力,闪过满是杀意?的寒芒。松弛的面皮向下拉扯,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厉。

  他嗓音沙哑道:“昔年搜捕季氏叛贼时,留有几幅画像。”

  陛下等了等,不见?他有补充,拧着眉头问:“仅是如此?”

  不说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那草草几笔的人像,算得上什么铁证?换谁去?比,不定谁都能找出几分相似来。

  高清永仍是那副不可莫测的高深模样?,收回视线,虚虚看着前方。

  青年眉头皱得更紧,点名问:“卢尚书?,以你之?见?如何?”

  老者?眼睛一闭,面上有淡淡的死意?,上前两步,诚惶诚恐地答:“陛下,臣并未见?过那逆贼,不敢胡言。”

  青年又?指:“于老,你是见?过的,应当?还亲自抱过这孩子。”

  老者?低下头去?再□□复地打量,才模棱两可地道:“若是仔细辨认,是有依稀几分相似。可世上相似之?人繁多,不足以论证。臣不知。”

  青年抬起下巴,环顾一圈,问道:“还有谁有话说?”

  下方臣子纷纷避开他的视线。

  魏凌生此时才徐徐开口,仿佛看够了笑话:“季家的小郎君并非季知达亲生,是他夫人难忍丧子之?痛,从别处抱养来的。若是能看出与陆将军是一个模子……想必是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了。”

  青年胸中怒火翻腾,已快冲溃理智,听见?这句讽刺,也不能再掀高半寸。

  他见高清永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便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受魏凌生明?面相讥也不回应,终于认清他的心意。只觉被他戏耍,表情一片阴沉,也闷闷得不再出声。

  数人见局势反常,都收敛起火气,又?平淡吵了几句,跟着偃旗息鼓。

  一时间殿内竟鸦雀无声。

  无形的暗流在空气中疯狂涌动,几欲叫人窒息。

  内侍将腰弯得更低,目光紧盯着鞋尖,酷寒的天气里却沁出了满身的冷汗,连额上都湿了一片。

  “押后再议。”

  良久,上方青年强压住情绪,声线平坦地道:“先将人带下去?。”

  他拿过一旁奏章,重新说起与农耕相关?的事宜。

  待到临近午时,青年令众臣散去?,独坐在桌案后方,沉重几个喘息后,温和的面容中才爆发出狰狞的怒意?。

  他一把?抄起桌上的砚台,凶狠朝地上砸去?,尤不解恨,抓过一旁的瓷瓶,一下摔了个粉碎,嘶吼道:“废物!儿子叫人不明?不白?地杀了,他竟能忍住不管!这狗东西,身上难道没?有一根骨头吗!”

  边上内侍吓得齐齐跪倒,伏低上身,贴住地面,瑟瑟发抖。

  ·

  高清永从宫门出来,余光瞥见?高观启正?恭顺立在路边等候,装作视而不见?,只黑着脸从他面前经过。

  高观启同是闷声不响,神色越发恭谨,紧随其后上了马车,朝高府驶去?。

  卢尚书?好奇偷窥着那父子二人的背影,看得太过入神,平地绊了一脚,险些栽倒。

  陆向泽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老者?抬手擦汗,正?要?道谢,看清他的面容,气愤将他手臂甩开,还用力掸了掸宽袖,誓要?与他撇清关?系。

  走出几步,实在气愤不过,又?调头回来指着他骂:“哎呀你这……你这活祖宗!一日安生日子也不给?过!老夫今日起码叫你吓得短寿三年!还有你!”

  陆向泽顺着他所指回过头去?,与魏凌生面面相觑。

  老者?想起方才陛下看自己的眼神;又?想自己兢兢业业、竭诚尽节,到头来却晚节不保,被迫与陆向泽站了一边的贼船,满肚子邪火横生,看谁都想骂上一嘴,转而指着宫门前的金吾卫道:“尤其是你!无事生非!吃饱了撑的!”

  那将士被他斥得呆在原地,嘴巴微张,茫然不已。

  陆向泽尚在思索,魏凌生不以为然地道:“卢尚书?性情就是如此。你师姐以前与他对骂,还拔过他的头发。”

  陆向泽顿时心生怜悯:那脑袋上本?也不剩几根头发。

  后方又?有几位老臣相继走出,窃窃私语一阵后,似是总算琢磨出一些门道,看待陆向泽的眼神已与先前不同,大有刮目相看的震撼。错身而过时,还盯着他喃喃慨叹:“想不到,真想不到……”

  比起阴谋算计,高清永居然也会棋差一着。

  ·

  另外那头,马车在高府门前停下。

  高夫人一直等在门口,来回踱步,见?人影出现,开口便问:“那贱种什么时候去?死?”

  高清永周身气场低迷,任谁也看得出他此刻怒焰滔天,脚步直直向前,充耳不闻地往厅堂走去?。

  妇人被他脸上的戾气慑住,又?看见?后方的高观启,冲去?抓住他的衣襟,尖声问道:“你大哥呢?”

  “大哥?”高观启惊讶问,“大哥没?回来吗?”

  妇人一把?按住他的手臂,细长的指甲用力抠进他的肉里,涂着铅粉的皮肤白?得惊人,癫狂咒骂道:“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早盼着他死,小畜生,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最后见?面的人是你,是你跟宋回涯合谋杀了他,是不是?”

  高观启迷惘道:“母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妇人拉着他的衣袖往里拖拽:“你给?我进来!你敢不敢与你父亲对峙,说成岭的死与你无关?!”

  高观启睁圆眼睛,顾不上屈辱,声线颤抖着申辩道:“我只是收到了大哥的信件。他并未向我解释那少年的身份,也未同我详述他的绸缪,只是托我将人拿下,火速带回京城,交予大理寺卿。我本?想守在木寅山庄,拖延陆向泽几日,等候父亲回音,可大哥催促我即刻启程。我权衡再三,实在对缘由一无所知,怕误了父亲大事,只能先行回京。”

  妇人分明?不信,质问道:“那信呢?”

  高观启无辜道:“烧了。这样?重要?的东西,我哪里敢留?”

  妇人面上全是怨毒的恨意?,字字带针:“好!好!这一路上,倒是叫你将借口找周全了!”

  她转身扑在高清永的腿上,凄声控诉道:“老爷,你万不能轻信他的谎话,成岭是你的亲儿子啊!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来给?他公道?!”

  高清永一连灌下两杯冷水,用力闭了下眼,问:“谁人知会的金吾卫?”

  妇人见?他这幅神鬼莫近的凶相,不免也有些发慌,眼神闪避,攥紧袖口,往后挪去?,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我是……”

  高清永不是要?等回答,将人推开,起身走到高观启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毫无征兆地扬手,抽去?一巴掌。

  这一掌暴戾凶猛,高观启被打得身形踉跄,眼前有刹那发晕,扶住一旁几案才堪堪站稳。

  这突然的动作将妇人也给?吓住,惊呼一声,半晌没?有动作。

  高观启脸颊火辣辣地刺痛,嘴里顷刻尝到了血腥味。他就这样?侧着脸,不敢抬头去?看父亲的眼睛,怕自己克制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他知道高清永心如明?镜,已有定论,可是那又?如何?

  到底不能杀他解恨,还要?继续扮这虚伪的父子情深。

  高清永低吼道:“滚!”

  高观启擦了擦唇角,抖动宽袖将衣衫上的褶皱扯平整,挑不出一丝错处,端庄行礼拜辞:“父亲保重。”

第081章 白云无尽时

  高观启走出大门时,脸上半边已经肿起,清晰可见的四条指印,红得好似热铁烙上去的,从唇角一路鞭至耳后。

  护卫跟上车厢,从柜子里翻出一瓶伤药,高观启鼻翼翕动,拒绝道:“闻着味大。不用了。”

  护卫打湿一条巾帕,让他敷在脸上,见他恹恹地靠着车厢休息,无力说话,便出去对驾车的同?伴打了个手势,复又?朝宫门赶去。

  车内暖香正浓,熏得人昏昏欲睡,车子在一阵嘈杂人声中停了下来。

  高观启睁开眼睛,眸光烁亮,一片清明,大步跳下马车。

  走进书?房时,年轻的君王正趴在地上,一脸郁郁地弹着面?前一堆黑白色的棋子。

  高观启行了一礼,得他敷衍的一个挥手,提起衣摆跟着席地坐下。

  青年仰头冲门口的内侍点了点下巴,侍奉的宫人倒退着走出门外,只?留他二人在场。

  高观启两指按住面?前的一枚黑棋,朝青年手边的位置推了出去,青年随意抓起一把散落的白棋,与?他在空地上胡乱落子。

  高观启陪他玩了一会儿,见他快失了兴致,才开口道:“陛下还在生闷气?”

  他半边脸疼得麻木,导致咬字有些?含糊。

  青年忍了忍,终是没忍住,对着前方?痛骂道:“那帮老东西?,平日里装得何其冠冕堂皇,好似忠心于我,一腔赤诚,只?差指天誓日了!可是今日你带来的那人就跪在这地方?,这个位置,他们?连一眼都不敢多看?,全在东拉西?扯,甚至帮着魏凌生说话!”

  高观启眼神温和地注视着对面?这位正在抱怨的青年,将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收入眼中,不时点头应和。

  他与?这位君王幼年相识,脾性相投。自认该是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比魏凌生这位血脉相连的族兄看?得更深。

  这青年,说他恶,他并没有那般暴戾嗜杀的秉性,有时听得民生疾苦,心绪感怀,还会哀哀落下两滴眼泪。

  可若以为?他善,那也是荒唐。这位君王从不将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天下的百姓于他眼中不过伏倒的草芥,可生可死,独独不能挡他的路。天下的道理加起来,都比不上他自己的利益。

  他有种?无知的残忍、漠然的冷酷。多少人叫他纯良憨厚的外表给欺骗了,连魏凌生曾经也天真以为?,他能学好,做一位仁君。

  高观启想到这些?,心头便有种?抑制不住想要冷笑的冲动。

  他低眉敛目,忧心忡忡道:“陛下这次怕是误会他们?了。”

  青年转过脸,眼神中有些?许不满,无声质问?他这句话的意思?。

  高观启收拢地上散落的棋子,将黑白分于两侧,情真意切地与?他细细解释:“陛下,陆向泽是什么人?若是放在五年前,陛下要将他五马分尸,想来那几位老臣也不会多说一字。

  “可惜啊,这几年里,魏凌生给他最精锐的士兵、最勇猛的部伍,送去源源不绝的粮草与?兵器,助他在边地筑起坚不可摧的城防。多年绸缪,如今陆向泽已杀出了无上的威势跟民心。杀得北面?胡人退避,群小伏首。大梁多年受辱,能争得如今态势,实乃万难。朝中老臣即便心向于陛下,亦得受其所迫,容忍这二狼的野心。莫说他们?,实不相瞒,连我父亲也是投鼠忌器的。”

  青年以手肘支撑,慢慢坐起身来,瓮声瓮气地道:“人不是你带回京城的吗?”

  高观启生怕他误解,一股脑地澄清道:“我带那孽种?回来,是为?应我大哥的嘱托,可我在城中遇上陆向泽的人马,亦不敢当面?挑破,便是顾虑于此?,怕他们?以民意缚了陛下手脚。岂料那帮金吾卫来得太快,为?首将领根本不听我的劝阻,威逼着我将人带走。当时我就预感不妙,陛下您心胸坦荡,容不得这等?污邪手段,果然正正着了这两个奸人的道了。”

  青年不停翻转着指尖的棋子,追悔已是不及,更是愤懑。

  “经此?一着,叫魏凌生在朝中立下威势,我父退却,不少原先摇摆的臣子,怕都要向他投靠。”高观启放低了声音问?,“陛下,今日是谁作主,将那小子直接带到殿上来的?或是谁在陛下身边吹的耳旁风,才叫您一时失策?”

  青年思?忖许久,闷声说:“大理寺卿此?前与?我提醒,说近日城中会有不小的风波。高家?敢放陆向泽的消息,定然备好了后手。届时我只?需借力而为?,便能杀去魏凌生的气焰。今日要带人上来,是我自己拿的主意,我以为?是你父亲的谋划。”

  高观启笑容微妙:“原来是他。”

  青年漫不经心地点着身前棋子,片刻后犹疑道:“可他是我的心腹。”

  “心腹?”高观启接过他手中的棋子,举在半空,嗤笑说,“血缘亲情尚不足信,‘心腹’二字又?有几分重量呢?能压得住人心鬼魅吗?”

  见青年若有所思?,高观启语重心长地多说了句:“陛下,大理寺卿之位多的是良才可以坐,唯有二心之人留不得。这消息根本不是我高家?传出的,他若真是有心之人,就该提醒陛下审慎才是,而不是连事态都未明晰,就在背后怂恿挑唆。”

  青年抬头与?他对视,像是才看见他脸上的红痕,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心疼地问?:“你爹打的吗?下手这么重?”

  高观启抽了抽嘴角,落寞笑道:“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心肠歹毒,连手足兄弟也可以见死不救的人。”

  青年迷糊道:“这又?是哪门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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