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右边我认得,那是千牛卫,剩下三人怎么比?”
“大娘子往年没来看?剩下三人,那可同大乱斗差不多,就看谁能留在擂台上最久,一般是两人结盟把第三人摔出去,再一决胜负。我看这个外藩军啊,悬。”
柳四娘按着往年观赛的经验,大胆做了猜测。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她恨不得把话吞回肚子里。
金吾卫和千牛卫都是执掌皇宫守卫的重要力量,不过后者离御前更近些,算得上同僚,可千牛卫的人竟然绕过薛慎,直接与右威卫的外藩军结盟,一起对付薛慎去了。
薛慎在武将里已算魁梧,外藩军占了异族优势,个头更在薛慎之上,此刻联合千牛卫中的格斗好手围攻,不过三五招,就将他逼至角落。
一拳擦过鼻梁,打在了侧脸。
一脚踢中左肩,逼得薛慎再退一步。
薛慎面色冷硬,犹如一头被困的虎豹,浑身肌肉紧绷,被双人压制一直寻不到反击良机,挡下左边的攻击,右腹又会再受结结实实的一拳。
俞知光目不转睛,手边摸到一个什么蜜饯果子,紧张地往嘴里塞去。门牙一硌,才发现是个没剥壳的栗子。
四周女眷连带着左右帐篷都发出一阵惊呼声。
俞知光半眯眼,透过睫毛模糊的影子去看,好像这样薛慎就能够被打得轻一些,片刻后,看到一人被掀翻。
那人半天起不来身,被摔得狠了。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去看,又睁大了眼,地上那人竟然不是薛慎,是千牛卫的人。此时,薛慎与外藩军缠斗在一起,你来我往,打得拳拳生风。
“大娘子刚没瞧见,薛将军早有预判,借一步卸了那拳的力道,反而锁住对方手腕,将他甩翻。”
柳四娘家同样将门出身,寻常没少同自家夫郎议论兵法谋略,这会儿由衷赞叹了一句,“先露弱,摸清虚实再战,薛将军接下来肯定会越打越顺的。”
往后再观赛,果然如柳四娘所言。
薛慎在打斗中猛地偏头,躲过右后方挥过来的拳头,再旋身一脚踢中外藩军的腰腹,将人踢出三步外。
外藩军个头大,爆发力强,平衡却欠佳。
薛慎舍了后方,硬是吃了恢复起身的千牛卫一招,逼近外藩军一拍,将那本就头重脚轻的外藩军拍出线外。
判罚使吹响风哨,示意外藩军出局。
擂台上剩下的千牛卫一凛,对上战意正盛的薛慎。男人脸颊上的擦伤见了红,一点血色,衬着他幽暗的黑眸,叫人望而生出要逃跑的惧意。
战局几乎变得毫无悬念起来。
柳四娘松了一口气,看向俞知光,只见女郎用力捏着黑陶茶瓯,薄粉色指甲都白了几分,一双峨眉依旧蹙着。
“薛将军有勇有谋,此局胜券在握了,你别担心。历年单项比武的优胜者,都能得到陛下赏的三个金锭呢。”
“三个金锭?”
“对呀,每赢得一项的武将都有赏钱。”
战局结束,铜锣敲响。
俞知光的小小声嘟囔被掩盖过去。
“大娘子说了什么?”
柳四娘凑近去听,只听到两个字——“傻呀。”
她疑心听错,俞知光已掰开那颗栗子的壳,塞入唇中,裹紧了身上斗篷,直接朝着比武擂台上的男人走去。
第11章
俞知光看过将军府的账簿。
薛慎领金吾卫右将军的职,俸禄不低,还有封侯爵位给的食邑与良田。但这些钱财落到他手里,不仅没有变成逐年生利的一笔本钱,还常常东倒西填才勉强平衡。
光是照应伤病和战死士兵家里的银钱,就好大一笔。
名下田庄收成与店铺盈利,也常有糊涂账目。
比武过后,赢回来的金锭兑换成现钱,账面上确实更好看了些,然而呢?拳脚无眼,刀枪易入,纵观十二卫外加四个军府的将军,有谁像他这样赤手空拳亲自下场的。
万一磕磕碰碰落下伤病,耽误的事就不作数了吗?
“薛慎,”她在外围栏杆旁站定,仰着头看得胜下台的男人,示意她有话要说,“你过来。”
薛慎喘息未定,抹一把额角混着的汗水和血丝,还未跨过围栏,发热的胸口被她按上了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一只绣着金秋柿子的丝绢荷包。
寿南山的阳光灿烂,风却寒凉。
俞知光听话地披了件厚实的海棠花纹夹棉斗篷,领口一圈雪白软绒,衬得她整张脸更乖巧娇憨。
“我在司礼监那里看了大比武细则,大大小小单兵团练共计二十八项,每项优胜都按三个金锭算,兑换市值金价大概是五千两,算你全部都得胜,拢共得这么些钱。”
小娘子杏眸轻眨,“我给你,你别比了。”
两人成婚这些天,俞知光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这么长一大段毫不卡壳的话。薛慎捏着荷包掂了掂,重量很轻。
“里头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点碎银,剩下的……我回府再给你补,不会赖账的。”
“哦。”
薛慎又抛了下荷包,转手塞进了她披风后的帽兜里,按了按,隔着厚厚斗篷推她往避风处走。东南角看台上,太后与几位皇家的金枝玉叶都在看,包括那位明盈郡主。
他带着俞知光来到金吾卫的营帐。
挡帘落下,隔绝了外头呼啸的风和手底下人一双双好奇的眼。武将的帐篷粗糙,只有个小炭炉在烧热水,不像女眷那边两侧都燃银丝碳,帐篷内就比外头暖和一点点。
薛慎拎起烧得滚烫的茶壶,冲一半水到粗陶杯里,塞到俞知光手里。
“我不渴啊。”
“暖手。”
俞知光一手握着杯,一手解开披风系带,摸到薛慎塞进去的那只荷包,“你真的不要吗?”
“看过府里账簿了。”薛慎的语气并不是疑问,“看过了,那还不让我比武?”
“受伤了怎么办?”
“不会。”
薛慎放松地斜靠在桌前,慢慢解开腕上缠绕的布条,半晌补了一句,“会受伤的,早比完了。”
不止比完了,还大获全胜了。
俞知光摩挲着荷包上的绣花,毡房外响起了副将陈镜的大嗓门:“将军,要到靶场准备了,听说魄罗国来了个神箭手,我等不及要去见识见识了!”
薛慎丢下护腕,翻出一枚扳指戴在手上。
毡房挡帘掀开,冷风阵阵被男人的身形挡去大半。他侧头微微往后:“俞知光,要来看吗?射箭不会受伤。”
俞知光重新整理好斗篷,跟着他出了营帐。
擂台撤下,换成百步外一排箭靶。
一点红心在晴日下鲜艳灼目,又似乎遥不可及。
传闻中魄罗国来的神箭手其貌不扬,甚至身材也不高大,一双细目藏神,早已挽弓,站在靶场。
裁判下令开始。
箭手连射三箭,左中右三靶,都是正中红心。
周围都是惋惜的议论:“这下可难了,即便我们的人正中靶心用处也不大呀?落得和魄罗一个小国齐名。”
“大比武这么多项呢,输了射箭一项又如何?”
“这不是一项两项的事儿。刚打呢,就输了阵仗。”
俞知光担心地看了看薛慎,大比武才开始没多久,落下风确实不好看。薛慎神色如常,将她帽兜拉起罩住耳朵,利落地翻身过栏杆,入了箭靶围场。
司礼监的小黄门正要把射了箭的靶撤掉,薛慎打个手势,把同样几个箭靶留在了原地。
之前的议论顿时变了猜测:
“嗬,薛将军还要射那个箭靶呀?”
“红点就那么大的位置,万一撞到箭呢?”
“哎别说了,你这乌鸦嘴……”
俞知光手缩在斗篷里,揉着里衬缝边的白绒,见薛慎挑了一把更大的弓,手臂随着弯弓动作紧绷出好看流畅的线条。他张弓随意,瞄准时沉着而全神贯注,仿佛把外界的纷纭议论都隔绝出去,天地之间只有靶心一点。
利箭射出,风鸣破空。
“嗒”一下,裹着万钧之力,扎入红心。
本来插在靶心的那一支箭被震落在地上,孔雀绿尾羽在阳光下耀目,而整个箭靶也被震得微微摇晃起来。
围观武将们爆发出一阵热烈叫好声。
“好!”
“魄罗国的原来是个银样镴鎗头,有准头没力道。”
“真他娘的解气!”
“讲话斯文点,外邦和通译听着呢。”
“薛将军的臂力,单手举起个人没问题。”
俞知光看得掌心出汗。
听见议论,蓦然想到昨日,薛慎单手将她从将军府门抱到了明堂里,比起不习惯突然亲近,更多是骤然被举高的新奇,视线变得开阔,充满了往日看不见的细节。
有点好玩,能再试一遍就好了。
薛慎回到她面前。
靶场里,十二卫武将与邦交国的箭手还是比试,有了他作例子,武将们铆足了劲要把箭射出新花样来,把箭靶挪远的,让小黄门在空中抛频婆果再一箭射入的。
势必要让邦交国看清楚,我朝神箭手可不止一位。
小黄门捧着一个小红木折盘,覆盖如意吉祥纹黄绸,一溜烟小跑过来,喜上眉梢地道贺:“恭喜薛将军,陛下龙颜大悦,特意嘱咐再赏将军一份。”
“谢陛下赏赐。”
薛慎给她拧了个方向,两人朝着天子远远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