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半晌,她听见焉如道:“是?我,我不?承认,是?怕姜三娘子来质问。”
“问什么?”
“问我有手有脚,为何偏偏走了?歪道。”焉如口吻冷寂,“可我一出生就在歪道上,是?个偷儿养大的。”
姜殊意无言,听焉如讲从?小长大的经?历,讲教授轻功的江湖师父,讲如何凭借一双巧手伪装成绣娘,自由?出入皇都富庶之家的高门大院,摸清楚往来守卫与院落布局。
她不?曾插一句话?或评判一句,就像她被锁在深院里,焉如听她讲述那些藏在锦绣花丛堆之下?的不?如意那般。
姜殊意静了?许久,最终只道:
“你之前?的那些便算了?,往后不?要这样。”
“不?怪我骗你?”
“怪,所以你才不?能继续走在这条路上。”
“我答应你,过?了?今夜,不?会再犯。”
焉如的声音透着某种?决心。
窗外久久没?了?声音,姜殊意再推开窗,月色寂凉,已没?有了?那道清薄身影。
过?了?今夜,今夜。
焉如拖着那条被薛慎掷伤的腿,腿上束着紧绷缠带,勉强能够再施展几?次轻功。
这最后一票,是?晋国公府扬言不?上锁的库房。晌午一击不?得手,他们定以为自己忌惮守卫,短时间内不?会再犯案,所以今夜才是?最安全的时机。
晋国公府的布局和巡卫,早熟烂于胸了?。
焉如跃上后罩房屋檐,踩上铺得齐整结实的黛瓦,绕过?屋脊另一侧,躲过?夜间巡逻的守卫,再沿着事先想好的路线,摸到了?库房。
温裕行事乖张却说话?算话?。
库房果真没?锁,撬锁铁丝都用不?上。
一刻钟后,一道灵巧如燕的身影离开了?库房,夹衣里是?最便于携带的银票。焉如回身关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勾出人心头震颤。
幸而,无人被惊动,一路安然无恙。
焉如遁入夜色,才出小角门至西侧长巷,剥去身上夜行衣,折叠在腰腹间的裙裾抚下?来,视野里有什么一晃。
一张结实宽阔的麻线编织网从?墙头那边展开,正正罩在了?他预备逃离的方向,几?道潜伏角落的暗影猛地扑来,一下?子拉紧了?麻线网的四角。
“头儿!得手了?!”
“从?除夕蹲到现在,他奶奶的!”
汉子们兴奋地叫嚷起来,不?知惊动了?哪家的狗,深夜遥相呼应,吠了?好几?声。
“小点声,扰民。”
薛慎缓步走过?去,自姜府离去后,他便择高处蹲守,终于得见这藏头露尾的飞贼,自姜三娘院子离去,又胆大包天去盗晋国公府的库房。
飞贼被擒,手脚被绑,罩着人的细麻网掀开,露出一张清艳如霜雪的脸,倔强的目光犹盯着他们。
属下?郑舵惊得愣了?愣,想搜身的手尴尬地缩回,“头儿,怎么是?个婆娘?真没?抓错人。”
薛慎盯着焉如细看:“没?抓错。”
焉如冷笑:“我好端端走在路上被你们没?凭没?据一通绑,怎么?金吾卫绑人不?够,还要非礼良家女子?来啊!就是?去敲登闻鼓,我也要去诉一诉冤情。”
那声线冷而清亮,又像是?女子声线无疑。
薛慎懒得作口舌之争的纠缠:“绑起来,嘴巴堵上,先送回……将军府里。”
将军府里,俞知光睡得迷迷糊糊。
她正梦见殊意大婚逃跑了?来找她,她惊慌地把她塞到衣柜里藏好,冷不?防手臂被人轻拍一下?,吓得惊呼起来。
一睁眼,她对上了?薛慎的眼眸,寝屋里点起了?灯。
“薛慎,你这么晚才回来?”
“那个贼,捉到了?。”
薛慎将睡得两颊酡红的小娘子拉起来,手边厚斗篷罩上去,严严实实拢好,“得你帮个忙。”
俞知光懵了?一会儿,随着他去到偏房。
偏房里,叫焉如的绣娘手脚被绑,被丢在地上,嘴里塞着块破布,一眼愤恨地盯着薛慎。
“帮什么忙?”
“你把这人上衫剥了?。”
俞知光彻底清醒了?,眼神再去同薛慎确定,薛慎朝她点头,他虽则心里有把握,还是?背过?了?身去。
俞知光蹲下?,对上焉如的目光。
焉如没?瞪她,胸腔起伏一阵,像是?放弃般转过?了?头。
她先是?摸出来一叠裕隆钱庄的银票,一根奇怪弯曲的铁丝,还有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小工具。焉如的胸脯,触感很奇怪,与一般女郎的不?同。
俞知光拧着眉头,解开对方系在腰间的丝绦,把上衫剥下?来,震惊地发现那胸脯也被她“剥”了?下?来,竟是?缝纫在上衫里层的伪装,余下?中衣单薄,裹着的胸口平坦得很。
“薛慎,”俞知光呆呆地唤,“她、她是?个男的!”
薛慎转过?来,嫌弃地看一眼焉如垮着耷拉的交领口,手一下?捂住了?俞知光的眼,“好了?。”
第30章
本朝律例对盗窃有明确刑罚。
窃盗不得财笞五十;得财, 则按得价值,从脊杖起算叠加,超过定额, 更?有徒刑、苦役、流放。
焉如自知偷盗物贵重, 不论财帛, 光是玉佩与官帽, 就不是五十一百脊杖能了结的事,就算有钢筋铁骨挺过去,往后徒刑也不能善了。
“技不如人, 我自认栽。”
他咧嘴笑了,刻意用?鼻腔共鸣与气息控制模仿出的女?子声线一转, 变成了同样清冷但更?低回几分的男音,“薛将军要打要杀给个痛快,省得我受那两家磋磨。”
他垂下视线,心头难免有几分惋惜。
姜殊意逃出金丝牢笼那日?, 他是看不见了。
薛慎没理他, 扳着俞知光的肩膀, 将她转到自己身后, 手掌才松开。他捡起那件被脱掉的外衫,丢回给焉如:“小公爷的玉佩、姜建白的官帽,藏哪了?”
“丢到潞河里了,没准已经?飘出城外,到曹州了。”
薛慎不信:“你交出来,我保你免去苦役流放。”
焉如哈一声笑了:“比起下半辈子蹲在臭气熏天?的牢房,日?日?只见豆腐块大的一格天?, 我还?宁愿去北地。”
“若我连徒刑也给你免了呢?”
“不可能。”
话这么说,焉如一双眼紧紧盯着薛慎的脸, 企图判断薛慎是真的愿意保他,还?是想骗他说出赃物下落。
薛慎任由他看,沉默在灯火黯淡的偏房里蔓延。
俞知光实在忍不住了,眯着眼,从薛慎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去看,朦朦胧胧里,焉如衣衫已盖好了。
半晌,焉如问:“什么条件?”
“帮朝廷做事,这身飞檐走壁的本领,易容乔装的把戏,多?得是用?处。”
“狗屁朝廷,还?想我去效力。”焉如冷啐一声,“我师父就是被朝廷的贪官害死的,我不去。”
薛慎惜才,却也没有循循善诱的耐心,“自首还?是扭送官府,你自己选,天?亮后我再来问。”
俞知光还?不想走,扒着薛慎的手臂。
“你……你真的叫焉如吗?”
焉如一愣,想到她是姜殊意密友,到底答了:“我师父姓晏,我随他姓,真名叫晏如。”
“是你师父取的名字吗?”
“是。”
“日?出清济为晏,从随为如,是个开阔向阳的名字,”俞知光轻轻笑了,“跟我爹给我取的有些像。”
晏如想到师父,沉默了一瞬,听?得俞知光又问:“你偷小公爷的玉佩,还?有姜府官帽,是为了给殊意出气吗?”
“我看不惯他们,偷了就偷了。”
“殊意知道是你偷的吗?”
“她知。”
“晏如,你若没挺过脊杖,或者在苦役流放路上被晋国公府、姜府报复,殊意会觉得她有责任,她性子要强,不太会哭,但这个事能憋得她不舒坦上三年五载。”
俞知光想想补充:“殊意她说不定还?会后悔……”
后悔……认识了自己吗?
晏如一愣,俞知光却不再说了,扯扯薛慎袖子,两人离去,留他在偏房里兀自去想。
再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
将军府值夜的仆役端来简单朝食。
俞知光喝了一碗粥,再吃了半个胡饼,睡意却在这时?重新酝酿起来,小鸡啄米般点头,东倒西歪在玫瑰椅上。
薛慎扶正了她脑袋,“回去睡。”
她揉揉眼睛:“我想再等等。”
“等什么?”
“看晏如怎么选……等下他不愿意,我想别的法子说服他,趁府衙还?有半时?辰才开。”
“我吓他的,不会天?一亮就送官。”
薛慎寻到她腿弯,将人抱起来,怎么从被窝里拉起来的,怎么给她送回去,脱了绣鞋,解了斗篷。
熏得香香软软的锦被再裹上。
俞知光还?撑着最后一点清明同他讲话。
“薛慎,你真的想留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