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我爹娘才从曹州回来,阿兄嫂嫂和关?关?在这?里,”她?静了一下?,“你也在这?里,我舍不得。”
“我才排第六,”薛慎勾唇笑了,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你想去,我就送你去。”
“留在将军府的话,不能随意出门了,对吗?”
“所以才不想拘着你。”
薛慎的声音透着叹息的意味。
俞知光却道:“就是没有你带人去斩首,我爹也是调查曹州盐税的钦差,俞府迟早都得罪太后。”
“我去云城或是别的州府,要去多久?”
“一两个?月,最长不超过三?个?月,想去吗?”
“薛慎,我去了,你是不是会更安心?”
“会。”
“那我去,要何时出发?”俞知光声音低落了几分,“别太快了,行囊都还没准备好……”
“就这?两日,别收太多,摆出个?探亲模样就行,先睡吧。”薛慎吹灭了床头的灯,感觉俞知光柔软的唇贴在他脸颊,“夫君再亲一会儿吧。”
若是知道了即将要分离,相聚在一起的时时刻刻,就显得珍贵万分起来。
薛慎在卯时二刻醒来,俞知光还在沉眠。
他蹑手蹑脚下?了床。说?好的再亲一会儿没忍住,最后又去烧一次水。他有心忍耐,架不住心软的女郎温柔纵容,一声若有若无的嘤咛都能撩起火来。
破晓时分,御书房外。
昨日被薛慎叮嘱了,要留意紫宸宫动静的属下?来报:“薛将军,太后娘娘昨日回宫后至今辰,共传唤了两次范太医去医治头疾,紫宸宫暂且无人出宫门,都在宫城内各处活动。”
“黄福来呢?”
“黄内监昨夜去了一趟坤宁宫传话,说?太后娘娘头疾发作,免了皇后娘娘翌日的请安,皇后娘娘闻言去了一趟紫宸宫看望。”
“知道了,盯紧紫宸宫异样,尤其是黄福来。”
薛慎看见叶聿铮从不远处缓步而来,挥挥手,屏退了属下?。就在两人说?话的空档,紫宸宫小角门打开,黄福来领着腰牌,踏上离出宫城门最近的宫道。
巡逻经过的金吾卫恰好看见了,一人去盯,一人去报告薛慎,不过慢了一刻钟,御书房门紧闭,上峰已随陛下?入内议事,轻易不得打搅。
宫城深深的红墙黛瓦之外。
整座皇都随着晨钟敲响,各坊门开放,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俞知光在娘家睡至辰时,陪阿娘嫂嫂用过朝食,便赶回将军府收拾行囊。
不出远门时还不觉得,临到收拾才发现,她?在将军府的家里,有好多她?喜欢的东西,带都带不走。
连薛慎给她?换的那面梳妆镜都想拆下?来搬走。
俞知光兴致缺缺地点了一会儿,坐在床榻上,去拨床帐的小金钩,知晓心里还是不想走。
隔扇门映出个?熟悉的轮廓,曹跃的声音响起来:“大娘子,太后娘娘身边的黄内侍官过来了。”他很少?直接来俞知光的院子禀事,除非是十万火急。
俞知光紧张地站起,想到什么,又坐下?去,“曹叔就说?我生病了不便见客,问黄内监有何事?”
薛慎昨夜叮嘱过她?,宫中的邀约赴宴一律称病推脱,面上已经撕破,不必再考虑得罪不得罪的问题。
曹跃为难:“我也是这?么回的,黄内监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大娘子,说?大娘子看了就会愿意进宫了。”
“是何物?”
俞知光心头涌起一点不安,三?步并两步跑到屋门处,唰地拉开门。曹跃朝她?摊开手,掌心里一只中规中矩的杂色拼布虎头帽,是她?绣给小侄女关?关?的。
她?愣了愣:“我嫂嫂难道也进宫了吗?”
第53章
御书房内, 薛慎还在值守。
李通懋在大朝会前求见,郑重叩拜,将那顶戴了数十年的乌纱帽, 轻轻放在叶聿铮手边。
昨夜, 他收到了叶聿铮身边内侍官送来?的一箱物件, 里头全是他?任相位这些年颁布过的政令, 以及经手过的人事调动?记录,甚至还有亲笔书信。
叶聿铮瞥了一眼乌纱帽:“老师这是何意?”
李通懋道:“老臣曾经说过,巫宝山是我?得意门生, 是我?一手举荐至中枢高位,若他?犯下了更严重的罪责, 将引咎请辞。今日是时候兑现承诺。”
他?已近耄耋,眼皮有些耷拉,抬眼看人时,依旧神采充沛, 洞明雪亮。
他?静静地?注视了叶聿铮片刻, 没有听到挽留:“老臣想在离去前提醒陛下。陛下盛年将至, 如初升朝阳, 诚然是锐意进取时,切不可过于急躁,叫朝堂新旧两派平衡未定,又起那萧墙之?祸。”
那萧墙之?祸是谁,叶聿铮心里清楚。
他?颔首,最后一次虚心听取这位老师的建言。
李通懋的决定惹得群臣皆惊。
两派你死?我?活掐了这么些天,这位历经两朝的重臣还是带着他?浓墨重彩的功绩与?非议, 退出了庙堂。
李通懋在百官注视下,一步步走出大殿, 听见已至中层文官的左右门生惋惜地?哀声叹息。
“老师留步。”
“老师……”
一声声师长?里,没有他?想听见的声音。
李通懋回首看向了御座的叶聿铮。
巫宝山一案水落石出之?际,他?的这位学生,将他?与?太后在其中的痕迹完完全全隐去,却在公布案情之?时,冷厉风行地?斩首曹州刺史一干人等。
这是叶聿铮的警示,他?若依然把持着朝堂不放,叶聿铮就?不会顾及旧日师生情谊,把那些证据,甚至是更多证据都摆到天下人的眼前。
这些年,无论是为了吏治革新,还是收拢权柄,他?手底并不干净。此时请辞,李通懋尚算衣锦还乡,留得天下士林中的一片赞誉清名。
叶聿铮着玄朱衣袍,朝他?郑重行最后的师生礼。
昔日软弱地?跟在他?身后的小国君,一直隐忍,竟不知不觉长?出了锋利爪牙,也算是出师了。李通懋颔首,迎着旭日东升,告别了他?倾注了大半生的朝堂。
大朝会散了,一直等着禀告的金吾卫跑来?。
“头儿?,黄福来?清晨离宫,我?们的人在跟了。”
“继续跟。”
薛慎脚步匆匆,先将叶聿铮送至御书房,再连同刑部和大理寺官员,将巫宝山一案的涉案罪犯转移到刑场。李相致仕一事尘埃落定,巫宝山留不得了。
等再收到俞知光被太后召进宫侍疾的消息,已是日上中天,薛慎顿步,他?同俞知光说过,不必怕开罪紫宸宫,只?管拒绝那边的所有邀约。
“俞少尹夫人一同进宫了?”
“薛将军如何料到?”
属下一惊,这正是他?要?禀告的第二件事,“将军夫人进入紫宸宫没多久,俞少尹夫人就?被黄内监送出来?了,眼下应该已安全回到了俞府。”
薛慎有点烦躁,佩刀在手中掂了一下。
想也想得到,家人就?是俞知光最大的软肋。他?惯了独来?独往,只?考虑俞知光的安危,把这点忽略了。
紫宸宫的偏殿内无风,闷得阳光都仿佛凝固。
俞知光手握一只?纤巧狼毫,在抄五千多字的《金刚经》,初夏已见热气,她所在的殿内偏偏摆放了三只?炭炉,烘得闷热不堪,一滴清汗顺着她鬓角,滑过下颔,滴落到正在抄写的经文中,晕开了一个字。
她案上的经文一下子被驻足的嬷嬷抽走。
“将军夫人抄经是为太后娘娘祈福,不得错漏,不得有污迹,”嬷嬷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只?能辛苦将军夫人再重新抄写一遍了。”
俞知光拿出绣帕,印印自?己额头和眼睫被闷出来?的汗珠,瞧见监督她的嬷嬷褂子背面都已湿透了。
“嬷嬷,这炭炉就?不能熄几个吗?你看,你也跟着我?受罪,大家都热一块儿?了。”
“太医说了,太后娘娘是风寒才惹起来?的头疾。将军夫人一片心意来?侍疾,紫宸宫怎好叫你染了病,炭火就?得烧得足足的,将风邪驱赶。”
嬷嬷木着一张脸,正是上次宫宴传俞知光去雅苑的那位郑嬷嬷,俞知光说不动?她。
嫂嫂裴辛慧先她一步被召进紫宸宫里头。
黄福来?在将军府里说“将军夫人何时到紫宸宫,俞少尹夫人就?何时出来?,回府照顾小女郎。”俞知光只?好进宫来?,关关还那么小,离了亲娘一日都不行。
薛慎知道她进宫的消息,会找来?的。
她捻了捻狼毫上岔开的一根毛,再落笔。
郑嬷嬷看着时辰催促:“国师算过太后娘娘的生辰八字,九是吉数,将军夫人抄完九份才算是完成?了祈福,可要?抓紧时间?了。”
俞知光从?正午抄到日头西坠,不过抄了《金刚经》的三分之?二,九份没有十日八日是抄不完的,更别提太后还每隔一两时辰就?让她去侍疾照料。
俞知光又想了个借口。
“嬷嬷,既要?抄这么久,我?可否回将军府一趟,收拾些惯用的衣衫物件,再回来?紫宸宫?”
“紫宸宫生活所需,应有尽有,簇新的衣衫鞋袜多得是,俞娘子何必着急呢?”
一道讽刺的声音不等郑嬷嬷答话,突兀插进来?。
俞知光抬眸,望见个裙裳华丽的小娘子。
她才及笄的年纪,发上已是妇人发髻,正是最近嫁给了右骁卫将军的明盈郡主。
郑嬷嬷木然的脸,见了昔日小主子,露出喜色:“郡主可曾去看望太后娘娘了?”太后想要?磋磨俞知光泄愤是真,因为侄儿?丧命而悲痛病倒也是真的。
“刚从?外祖母的养心堂出来?,听闻俞娘子也在,我?过来?看看。”明盈环顾一圈,“你们先退出去。”
郑嬷嬷知她心性,眸中有不赞同的神色,“太后娘娘特地?叮嘱我?,在此陪薛将军夫人抄经。”俞知光在众目睽睽入了紫宸宫,场面不好弄得太过难看。
“嬷嬷,我?还能不懂外祖母的心意不成?……”
明盈声音软了下来?,用幼时撒娇的口吻说道。
郑嬷嬷耐不住她央求,朝宫女递眼色,几人退出偏殿去,将门也阖上了。
明盈施施然走近几步,近距离地?端详俞知光。
就?是这样狼狈,眼前人依然清水出芙蓉般俏丽,定然是这张脸,都怪这张花容月貌的脸。
她生来?骄矜尊贵,习惯了但?凡看上的人和物都要?得到,唯独在婚姻大事上踢到了铁板。
明盈咬咬牙,在本就?闷热的殿内生起怒火。
“俞娘子抄经许久,渴了吧?”她拿起案上半天放不凉的装着热茶水的瓷盏,朝俞知光泼去。
俞知光正提防她刁难,手上摸着金刚经的硬纸模板,快快退开了一步,拿它去挡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