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 第106章

作者:闻檀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言情

  此时夕阳已经变得极浓,灿灿金光洒向大地,照进巷子里,落在谢家门口的石狮子和台阶上。昭宁在影壁处下了马车。

  但刚下来,她就感觉气氛仿佛不太对。

  她抬头看去,才发现竟有一辆十分精致的马车停在她家影壁处,车上垂着杭绸夹棉的帘子,车檐下挂着珠子宫灯,拉车的马儿竟是一匹皮毛梳得油亮水滑,高大得威风凛凛的西北番马!

  这样的马,寻常人家怎舍得用来拉车,都是好生养在马厩里,非重要之事决不轻用。

  且这马车背后还跟着数名高大护卫,腰佩挎刀不苟言笑,一看便非寻常人家的护卫。

  究竟是谁这样的财大气粗,到访谢家,又停在影壁不进去呢?

  昭宁又往旁边的会客处看去,倘若客人来一时未进正堂,便在此小坐。

  只见会客处果然正坐着一个身着玄色大氅的高大青年,他的墨发以银冠束起,里面则穿着件月白色松江细布的圆领长袍,这松江细布极难织就,价格便十倍于丝绸。腰间还挂着块墨色浓郁似绿,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墨玉玉佩。

  而昭宁也立刻看到了他对面坐着谢家众人,祖父谢昌,父亲、大伯父,大伯母,甚至连隔房的两位伯父都在!显然这位青年身份十分不凡,他们正十分恭敬又小心地同这位青年说话。

  昭宁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人似乎听到她下马车的动静,终于转过头来看。

  随即她看到了一张俊美的脸,狭长的下巴,眼角有一颗殷红小痣,越发显得他矜贵不凡,再加上他穿着打扮相衬,比平日的他还要气势迫人,竟令这小小会客处有蓬荜生辉之感。此人不是定国公世子爷顾思鹤还能是谁!

  一般情况下,顾思鹤都是极低调的,他视金钱如粪土,并不在意衣食住行,随从排场,可是怎的今日如此金光灿灿,以定国公世子爷的真正排面光临谢家?

  昭宁突然觉得心惊肉跳,顾思鹤来谢家能有什么事,他该不会这般来找自己的吧?

  他究竟有什么事,要打扮得如此卓然出众来找自己?

  他看着她的目光很是澄明,和以前看她有些不同。昭宁也说不出来,但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中,藏着某些坚决的、无所畏惧的东西,好像是要来改变什么的一般。竟是直直地看向她,目光没有丝毫避及。

  连她都躲闪开了他的眼神。

  昭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顾思鹤开口了:“昭宁娘子,你终于回来了。”他缓缓一笑,“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于是昭宁便看到,祖父谢昌等人皆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看向她,那眼神中透露出的话她也立刻看明白,便是——谢昭宁为何会与定国公世子顾思鹤认识?

  紧接着又有了第二层意思,定国公世子爷突然莫名光临谢家,竟然是为了找谢昭宁!

第115章

  他这般直接, 将她方才脑子里想的所有的解释,或是假装如普通人一般的恭敬全部打碎了。他就是要这样告诉旁人,是的, 他顾思鹤就是同她认识,而且还直接来找她,有事相商。

  谢昭宁只能抬起头,迎着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勉强微笑道:“世子爷有事找我, 不妨进里面说?”

  西跨院的花厅, 烧起一盆新的炭火。花厅外的夕阳落在雪地上, 映照出一片辉煌, 这样的辉煌也映入了她对面坐着的青年的眼底, 昭宁第二次觉得他的眸子流光溢彩, 且直接地落在她的身上,目光灼灼。她心想, 或者是夕阳的交相辉映,才给了她这样的错觉吧。

  这时候花厅的小厮进来了, 端着一只蕉叶纹的方盘, 方盘上摆着点茶的整套工具,茶盏、汤瓶、茶筅、以及已经烤好碾碎的, 放在一只名贵的兔毫盏上的茶末。道:“娘子, 这是老郎君送来的,是今年最新的顾渚紫笋。”

  昭宁嘴角微动,谢昌爱品茶, 这顾渚紫笋是他新收的茶叶, 只有那一瓮,平日自己喝都节省着。

  她知道这些是给顾思鹤送来的, 祖父的意思,是让她好生给顾思鹤烹茶。

  罢了,给他烹便烹吧。

  昭宁将小陶壶放在炭炉上烧着,道:“本应是直接给世子爷上茶的,但为了隆重一些,便由我亲手给世子爷烹。世子爷若是渴了,可得先等等。”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不紧不慢,像是没什么起伏。眼帘也低垂着,注视那小陶壶中的水何时才能沸。夕阳的暖光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透着柔软的淡粉色,他知道她这话其实是在与他生气,只是她也不会明说,便用这样的话来阴阳他。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软,手指尖微微发痒,极想要捏一捏她的脸颊,逗弄出她更多的神情来。

  顾思鹤捏住了自己的手指,道:“不必麻烦,我不是来喝茶的。”

  昭宁便坐直了身子,面对顾世子爷那张俊美的脸,仍然笑道:“那世子爷是来做什么的?”

  顾思鹤也直视她:“谢昭宁,你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谢昭宁心想猜什么猜,有什么好猜的,你究竟是来谢家到此一游的还是来给我找麻烦的,直说便是了!她正要开口,这时候,红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娘子,葛掌柜有药行的事来求见您!”

  昭宁有些疑惑,葛掌柜怎的突然有事找她。但既然葛掌柜有事找,顾思鹤又在此不说个所以然出来。眼看着水已经烧开了,便打算请世子爷喝了茶,再送他离开。她道:“世子爷,我有事要处理,今日恐怕不能再招待你了。你既然无事,喝了这盏茶,我便让女使送你出去吧。”

  她站起身朝向花厅外,喊了声:“青坞,替我……”

  她话还没说完,却听到身后传来顾思鹤清晰的声音:“谢昭宁,我是来娶你的。”

  于是谢昭宁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

  顾思鹤方才说……他是来娶她的?

  花厅太过安静,他的话清晰无比,她甚至不能认为自己是听错了!

  她抬头看向顾思鹤,却见他一直望着自己,那眼神中的确透出无比的坚决,她并没有看错,她突然觉得心再度剧烈地跳起来,是面对不可思议之事时本能的反应,她甚至也结巴起来:“你……你……顾思鹤,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思鹤却在想,他是不是第一次听到她喊自己顾思鹤,她以前都是客气地喊自己世子爷。从她嘴中说出有些陌生,可是好像的确很动听。他看到她不可思议的模样,却笑了起来。

  “谢昭宁,我并没有在与你玩笑。我知道应如何解决你的亲事危机,你只需已有定亲之人,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只是这个人不能是普通之人,我也不能随便找旁人与你成亲,他们都无法抗衡襄王。”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所以谢昭宁,我愿意娶你,为你抗衡襄王我门第还不错,样貌才学什么的,也都算看得过去,汴京世家中有个榜叫‘最想嫁的郎君’,我好像次次都排在第一——谢昭宁,我是来帮你的,亦是来娶你的!”

  谢昭宁觉得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到顾思鹤说这么多的话,也是头一次听到他用‘还不错’‘看得过去’这样谦逊的词形容自己,从来顾思鹤都是‘我第二,那就无人第一’。

  所以他今天这样的登门,是因为已经做好了准备,认真的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帮她,让她的家人先接受此事,因此才无所顾忌,气场全开。

  昭宁很感激他这样愿意帮她,是她误会了,还以为世子爷这般上门是来踢场子的。

  可是,她虽然非常感激他,却不能答应他。

  先不说师父已经提出了个绝妙的法子,能让她安稳度过危机时,不伤害任何人的利益。就说通过师父的话,她已经明白一般人想要帮助她,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襄王可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他是君上的庶兄,而且手握实权。若是定国公家未经历磨难,和襄王对抗说不定还能打个平手。但是现在顾贵妃已逝去,定国公也不再是枢密使,整个定国公府历经浩劫,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若是在此时,顾思鹤娶了她,那么定国公府必定会受大害。

  顾思鹤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他的家人,也没有像前世那般饱受膑刑之苦,过一段地狱般噩梦的十年。他仍然是郎朗清风的青年,他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人,他没有必要因为娶她,又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谢昭宁轻轻地出了口气道:“世子爷,我知道你为了帮我,才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只是——”她也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我恐怕不能答应你,也并不想连累你,多谢你的好意了!”

  顾思鹤并没有想到她这般的回答。

  他以为谢昭宁现在应该正焦急的不得了,那么他告诉了她解决问题的法子,她应该欣喜若狂。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心里的喜悦便如潮水般涌来,他甚至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有这般的喜悦。

  可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她的拒绝,并且拒绝得没有丝毫犹豫,她的理由也非常简单——她怕连累他。

  他也站了起来,两人隔着一张卷云纹的鸡翅木案几,直直地看着她:“谢昭宁,我并不怕被你连累,也与父亲和祖父说好了,他们知道我们家是你所救,也极想帮助于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怕。何况——若不用此法,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原来老国公爷他们也愿意帮她。昭宁想到老国公爷当时的慷慨解囊,他们都是极好的人,她能帮到这些人,让他们好好活着,她也很高兴。

  昭宁叹道:“世子爷,你心中明白,若是真的娶了我,顾家绝不会太平的。你们当真不必为我如此牺牲,我已有法子能解决问题了。”

  她终于又端起了小陶壶,此时陶壶中水的温度已略有冷却,她将之注入茶盏之中,茶末被冲出了鲜绿的色泽。她将茶盏推到了顾思鹤的面前道:“世子爷,多谢您今日的到来。你喝了这杯茶,我便送你离开吧。”

  顾思鹤垂眸看着她的动作不语,长睫垂下,她亦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正要缩回手,却不知为何,顾思鹤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的手腕捏住!

  昭宁并未料到这番情况,顾思鹤好好地跟她说着话,怎么突然动起手!她心慌起来,花厅外虽然有她的女使守着,但若是有人要进来,她们也并不会阻拦的!她立刻拧着手腕想要将手抽回来。可是顾思鹤何等的力道,她怎可能在他捏住自己手腕的时候抽得回来!

  昭宁终是生气了,看着顾思鹤近在咫尺的俊容,怒道:“顾思鹤,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

  可是他却将她的手越握越紧,甚至人也越过案几,逼近了她。

  他向来于女色上无任何想法,所有的女子他看来都是一样。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却觉得生气的谢昭宁是如此的好看,无论是她因为生气染上红晕的脸,还是涌出了怒意的眼眸,都让他不仅不想放开她,反倒是想将她揽入怀中。

  他头一次如此的强势,绝不放开她的手,并且垂眸盯着她,逼问道:“谢昭宁,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办法?”

  谢昭宁简直快要气死了!他来帮她,她很感激,可是她明明都已经告诉他了,她并不需要他的帮忙,并且感谢了他,他为什么要这样纠缠,他到底是来帮她的还是来气她的?

  她这么一急,不知为何眼眶就红了:“顾思鹤,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帮忙,你现在是要如何?你要让旁人进来,看到我们这般的纠缠吗,你要让别人怎么说我?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捉弄我的?”

  顾思鹤本来是被一股从心中涌出的热意控制着,绝不肯轻易放手。但是看到她红了眼眶,那双平日澄澈的猫瞳变得更加晶莹透亮,甚至不自觉透出三分的委屈。他的心顿时一片酸软。他见到的谢昭宁,向来都是冷静,聪慧,与她略显纤细美貌的外表并不相似,可是他却也是头一次看到她哭。

  他竟然让她委屈了!

  是啊,她明明都已经拒绝了,也明明不想说自己能怎么解决,他为什么要逼她。她如果能解决的话,他自然应该为她高兴不是吗,为什么还要伤害她。

  顾思鹤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制住她的手。声音低而微哑地向她道歉:“对不起……”

  昭宁也觉得很丢人,她向来是不爱哭的,为什么会在顾思鹤面前哭了。她看着顾思鹤微垂着头,想到他意气风发,是想来帮她的,好像她的内心里,还是没有真的生他的气,哪怕他做了这样莫名其妙过分的事。

  但是她也不想再跟他说话了,方才她已经将自己的意思说的足够清楚了。

  她将头别到一旁,轻声喊了:“青坞。”

  青坞推开门走了进来,方才那些动静她在外面全都听到。虽也震惊急了,但是此刻她什么都不敢说。只垂手等谢昭宁吩咐。

  谢昭宁轻轻地道:“送世子爷出府吧。”

  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朝着浣花堂的方向走去,红螺小跑着追上了她,为她披上了那件大红色的斗篷。

  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中,她走在雪地里,仍然像是一团燃烧的幽微的火焰。

  顾思鹤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良久。

  直到日落的最后一丝橘色的光线在对面的屋檐上收起,大地落入了真正的黑暗之中,他才收回了视线。

  顾思鹤回到定国公府时,顾寻也在府中。

  今日顾家大姑奶奶要做她拿手的五味杏酪羊,顾寻是过来的蹭饭的。他正在正堂里百无聊赖地等着五味杏酪羊做好,一边看着正堂里的各种陈设时,却看到他家四叔衣着锦绣地回来了。

  他咦了一声,坐直了身体,鲜少看到自己四叔穿得如此的玉树临风,竟当即就把他给比下去了。不由问道:“四叔,您究竟去了何处,怎的如此打扮?”

  顾思鹤却坐下来,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来喝。

  顾寻觉得他四叔的神色不太对,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仿佛仍然是那样平静的眉眼,可是眉眼之间就是藏着波涛汹涌,只待某个时机可能就会爆发出来。他也收了玩笑之心,小心问道:“四叔,您这是怎么了?心里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可以告诉侄儿。”

  顾思鹤看向顾寻。

  他这个侄儿别的方面都很烂,但是有一点却是极强的,他常年流连花丛,对风月之事很是擅长。一般情况下,他是绝不会跟顾寻说自己在想什么的,可是此时此刻,大概是有一股气憋闷在心里,他突然就想说一说。

  他将杯中之水饮尽了,才道:“我方才去了谢家见了谢昭宁,想让她嫁给我,如此好帮她度过难关,只是她拒绝了。不知为何,我心里也十分不痛快。”

  顾寻吓得掉了凳。

  四叔刚才说什么!他一个汴京之中众世家娘子追逐的定国公世子爷,竟然愿意为了帮谢昭宁娶她,他竟然要娶谢昭宁,最可怕的是,谢昭宁竟然还拒绝了!他是怎么做到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的!

  顾寻从地上爬起来,震惊道:“四叔……您,您在说什么,您这事堂祖父和高祖父知道吗?”

  顾思鹤冷睨了他一眼,他道:“我既然会去,能不让他们同意吗?”

  顾寻腹诽,四叔仗着自己脑子好,又开始歧视别人的脑子了!

  他嘴上道:“侄儿只是太过震惊,没想到您竟这般喜欢昭宁娘子,竟然愿意娶她来帮她,只是她为何会拒绝啊?难道她还能有比您更好的人选……”

  他还在那儿嘀嘀咕咕的说话,却没有看到,顾思鹤的眼中突然露出了极其震惊的神色。

  仿若突然有一道灵光在脑中绽开,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句话‘这般喜欢昭宁娘子,这般喜欢昭宁娘子……’,他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娶她来帮她,为什么被她拒绝了会如此的失态……那是因为他喜欢谢昭宁啊!只是他从不曾喜欢旁人,所以他不明白,看到一个人心里高兴是喜欢,想永远护住一个人是喜欢,被她拒绝失态了也是喜欢……!

  顾思鹤突然站了起来。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算了。谢昭宁会拒绝他,是因为不想连累他。可是他想娶她不只是因为想帮她,还是因为他喜欢她,他现在就要去告诉谢昭宁,他也不怕任何的艰难险阻,不怕为她对抗襄王,他会好好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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