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檀
他站在她身侧,好像也在护卫她一样,随即赵瑾淡淡开口道:“娘娘可还好?”
他竟还主动与她说话!
昭宁心里更觉怪异,今生此时的赵瑾,按说应是巴不得避着她走的。难道是因她成了皇后,成了他的婶母,他才有意交好?
不管前世发生了如何事,今生毕竟没有发生。何况方才他的确救了她。
昭宁看了赵瑾一眼,她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她淡淡地道:“还好。”又顿了顿,“方才多谢了。”
赵瑾嘴角轻扯道:“娘娘既然说谢,那臣有一个问题,娘娘能替臣解答吗? ”
昭宁眉头微皱,今生两人不过寥寥几次相见,可这几次相见,赵瑾的变化十分巨大。现在他救了她,还想问她问题,他究竟想问什么?她语气平静地道:“赵大人有何问题?”
赵瑾声音仍然很低,语气平静地道:“只是想问娘娘,当时我奉旨办差借宿于姜家,为保公差不得已要出手杀人。那时候有一蒙面少女,执箭纵火于田庄,逼我放人,我找了此人很久。”他看向昭宁,“听闻当日娘娘正好留宿于姜家田庄,娘娘又极善长射箭。所以想问一问……娘娘是否就是这位女子?”
赵瑾这般问起,自然就不是问话,他定是已经查到了,她就是那个当初那个射了他箭的女子!昭宁皱眉,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赵瑾为什么要去查?她淡淡道:“赵大人不妨直说,你究竟是何意?”
赵瑾直直地看向她,目光灼灼:“臣只是想问,娘娘当日为何不现身与臣相见,毕竟娘娘与臣……当时也算是旧相识了。”
昭宁顿时掐紧了手心,赵瑾如何能问出这样的话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提起当年之事!是想嘲笑她吗?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此时众人又在周围戒备,倒不怕旁人听到。昭宁语气冷淡地低声道:“赵瑾,前尘皆已一笔勾销,我与你再无半分过去,又何来什么旧相识一说?如今我既是你的婶娘,就不要再提及过去之事了。赵大人可明白我之意?”
赵瑾看着她冷淡的眼眸,扯了扯嘴角,面上并不动容,可袖中的手指根根笼紧,掐得掌心生疼。
的确,是他疯了才会问谢昭宁这些话,这绝不像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他,可是那些两人亲昵的梦,让他……让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大逆不道,何尝不知皇叔有多喜欢谢昭宁,但是他竟一时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非想要问一问谢昭宁不可。
因着这些梦,甚至近来他面对皇叔都与从前不同,好似有些说不出的……疏淡。
正是这时候,后苑门口响起了銮驾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应是有很多人朝这边来了。
昭宁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猜测此事恐怕是惊动君上了!
只听一声‘君上驾到’,果然见着两列禁军开道,一身通天冠袍,冷着脸的赵翊背手大步而至,身后还跟着众多禁军。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上如此神情,在场护卫诸人皆吓得胆战心惊,顿时周围跪倒一片,如潮般的声音喊着:“吾皇万岁!”
赵瑾也立刻垂下了眼帘,随着众人一起跪下。
而昭宁并无需行大礼,只是屈身行礼即可。
赵翊沉着脸走来,见昭宁周身似乎并无恙,才放下些心中的焦急。但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赵瑾正跪在昭宁身边,顿时瞳孔微微一缩。
他一手将屈身的她扶起来,低声问:“昭宁,可要紧?有没有伤到?”
师父一向镇定自若,便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不改色,昭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眸中竟直接流露出几分焦急,心里震动,也握了握他的手:“师父不必担心,只是突然遇到了一只恶犬扑人,我并无大碍,母亲有些受惊了,但都还好。”
其实来通禀的内侍已经说清楚了经过,赵翊已大概知道,他已看到那只戴了竹制口套,四肢被绑,却仍然露出凶相的大犬,认出那是一只吐蕃进贡的獒犬。这种獒犬凶恶非常,需要专门的训犬师来驯化,吐蕃进贡了四只,他觉得此犬不通人性,只叫人关在兽院中养着,并不让放出来。
他道:“看护后苑的羽林军首领呢?”
除了昭宁和贵太妃外,所有人都还跪着。立刻有个身着轻甲,留胡须的男子从人群中跪行出来,两手贴地再行大礼:“君上,臣是负责守护后苑的羽林军副指挥使,是臣失察!惊扰了两位娘娘,臣罪该万死,这獒犬……这獒犬臣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赵翊抬头看了眼庆寿殿,心里已大抵有猜想,道:“去将兽院总管,庆寿殿总管都叫过来。”又对身边的冯远道,“去请太上皇出来。”
副指挥使和冯远立刻带着几人领命而去。
赵翊则让众人平身,带着昭宁先到凉亭里等着。
昭宁也不知这犬究竟是什么来路,怎会突然扑出来想伤她,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但看师父一语不发,抓着她的手并没有放开她,她一时也不敢问。师父定然是生气极了的,在外出事也就罢了,但这是禁宫之内,是他的地盘,在当中应是无比安全的,怎会有恶犬扑出差点伤人!师父决接受不了这个。
不一会儿兽院总管和庆寿殿总管就都来了。
庆寿殿总管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是太上皇想要春狩,因此从兽院领了这只獒犬来养,本是一直关在笼子里养着的,不知怎的今日跑了出来,养狗的内侍他已经带出来了。
赵翊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紧接着太上皇被冯远带了出来。还没走到就已经有骂咧之声:“……叫朕做什么,朕是他父亲,应该他来见朕,岂有让朕去见他的道理!”
只见赵俭穿着件黑狐皮的斗篷,脸上带着几分怒意,灰白的头发梳得整齐,手上戴着几个玉扳指,捧着一只灰蓝色的鸽子,看到赵翊坐在亭中,冷漠地朝他看过来,他立刻噤了声。又看到旁边几乎被五花大绑的獒犬,眼皮一跳,再怎么也知道怕是獒犬闯祸了。
他也不能在赵翊面前拿什么父亲的架子了,赵翊要是在乎这个,就不会把他软禁于太康宫,出入都要申请了,也不会把他的人杀了,带头颅来给他看了。
赵翊淡淡问道:“父皇,这獒犬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俭已是外强中干,道:“什么怎么回事,朕难不成连养条狗都要向你请示么。朕不喜欢那些梁山细犬,就想养条獒犬来打猎。难道也不许吗?”
赵翊顿时眉峰一厉,看着他的眼神也沉下来。
赵俭的声音顿时便小了:“它平日都是关在笼子里的,朕昨日才与它一起玩过,大概是笼子没锁好……才使它跑出来的。朕又不是故意的,人又没伤着,何必这样把朕带出来!”赵瑾看了眼昭宁,觉得心里更气了。
她近日将宗族契税收齐一事,十足打了他的脸,他称病连庆典都没去,竟也没个人来请他去,赵翊不派人来请他就算了,谢昭宁也没派人来请他去,谁眼里都没他这个太上皇。他假装不在意,其实在门口等了好几个时辰,等得天都黑了也没见人来。
赵俭为此事已经气闷了许多天了,今日还这样被拉出来,自然气得更狠了。
这般一说,今日之事真是一场意外?昭宁对太上皇这样的人还是了解的,他什么心眼都不长,难不成还会养条狗来伤她?他要是真有这个智慧,就不会对她吹胡子瞪眼了。她轻轻扯了扯赵翊的衣袖,既是如此,此事就算了吧,不必兴师动众,反正她也没有受伤。
赵翊垂眸不语,轻握住了昭宁的手让她不必说话。却又抬头看赵俭:“这獒犬是你自己想养的?可有人规劝你养?”
赵俭哼哼道:“自然是朕自己想养的……朕去兽院,只见它最是威猛,就想养它!”
于是赵翊就不再问赵俭话了,而是道:“从此宫中不许再养这等烈犬,连同这只悉数送去苑马寺。今日后苑羽林军皆领三十军棍,所有人在场侍奉之人罚俸三个月。养狗的内侍仗责五十,赶出宫去。”
所有人跪地领罚,养狗的内侍大哭求饶,仗责五十,几乎就是半身残废了,赵俭也因自己不能再养狗而嚷嚷。但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嚷嚷的声音并不大,很快就被禁军又请了下去。
赵翊这时候才看向一旁站着的赵瑾,方才他一直没说话,只垂眸看地。赵翊一直牵着昭宁的手,于是察觉到,在他看向赵瑾的时候,她的手指轻微一僵。
赵翊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唤道:“阿瑾。”
赵瑾立刻出来,在皇叔面前行礼:“皇叔,臣在。”
赵翊面对赵瑾时,面上似乎终于有所和缓:“朕听闻方才是你救了你婶娘,你做得极好。若非你保护及时,你婶娘恐怕就要受伤了。”
一声声的婶娘,宛如滚烫的尖针刺入心肺,钻心之疼。赵瑾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能这般不舒服,好似、好似有什么东西生生被从他手中夺走一般,他在袖中的手再度掐紧,面上却仍然不显,只道:“娘娘嫁给皇叔,臣自会倾力护娘娘周全,便如臣效忠皇叔一般,都是臣应当做的。”
赵翊眸色未变,只是嘴角多了几分温和的笑容:“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赵瑾并不耽误,躬身告退离开。
赵翊又宽慰了贵太妃几句,贵太妃也还好,只是一时被吓着了,随即被女官扶下去歇息。眼看着也快要到午时了,赵翊便没有再回垂拱殿,带着昭宁回了崇政殿。
两人一起简单进了午膳后,昭宁便问赵翊:“师父可还要回垂拱殿去议事?”
赵翊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道:“今日不去了,上次师父还说教你练字呢,便就今日吧。你如今可熟练了些?”
昭宁却脸色微微一红,从正旦到现在,她都是东忙西忙,竟没什么坐下来练字的空闲,定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教师父看出来,不知会不会说她。
但是赵翊已经起身,屏退左右,率先朝着书房走去了:“过来写给师父看看。”昭宁自然只能跟着他的身后过去,乖巧地给他铺上了纸准备了笔,又在一边磨起墨来,笑道:“不如师父先写一篇,我依葫芦画瓢?”
赵翊何尝不懂她的心思,只是笑了笑并不点破她,提起了玉竹毛笔,在她铺好的纸上写起来。他手腕悬于纸上,笔如游龙,笔尖挥洒之间,已有飘逸风雅的字落于纸上,昭宁感叹看师父练字当真是种享受,又凑过去,看着这字念道:“夫心暗则照有不通,至察则多疑于物……”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些疑惑,正想问问赵翊,却听头顶的赵翊淡淡地道:“昭昭,你与贵太妃遇险,赵瑾是如何相救的?”
昭宁听这问题,并未多想,只觉得师父是想了解清楚事情的经过,她道:“我与母亲正巧走到太康宫,遇到赵瑾从太康宫出来。母亲便叫赵瑾过来,是以正好遇到那恶犬扑我……赵瑾便凑巧救了我。”昭宁仰头看赵翊,却只看到他形状优美的下巴,她突然发现师父和赵瑾长得竟有两三分相似,以前竟没注意到过,不过毕竟是亲叔侄,自然有些相似的。她道,“师父,怎么了?您可是还在怀疑那恶犬扑我是有人蓄意?”
赵翊抬头摸了摸她的头发:“随口问问。师父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事不得不防。”
师父自然是要考虑良多的,否则方才就不会审问这么久了。
只是昭宁听赵翊提起赵瑾,却又想起当时看到赵瑾会太上皇宫中出来,他当真只是去请安的吗?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去,旁的郡王怎的不向太上皇请安,难道……赵瑾当真会成为太子?
虽说前世到最后,赵瑾并没有成为太子继承皇位,可是她已经重生了,许多事情也都发生了变化。谁能知晓这一世,赵瑾会不会成为太子呢,她可绝不想赵瑾未来成为太子!昭宁心下忐忑,于是她缓缓开口问道:“师父,我听闻赵瑾前些日子做了顺天府尹,您在成为太子之前,好像也是先做了顺天府尹。您可是打算……立赵瑾为太子?”
听到她的问话,赵翊手中的笔顿住了。
墨色很快就从笔尖晕染开来,那一个‘稳’字已经写废了。
他凝视着那墨迹,一瞬间,几乎说不出自己有什么感觉。只知道胸口那只烈火一样的凶兽仿若在翻滚,从听到赵瑾竟救了昭宁开始,就在焦虑的咆哮,挣脱樊笼,到现在,他已越发难以控制。
赵翊收回笔,道:“朕是有这个考量,且,最近几位朝中重臣商议,想让朕将赵瑾接入重华宫来,赐他亲王封号,以安天下。”
昭宁手指微缩,掐住了掌心。
果然如此!
赵翊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她却如何能听不出这几句话里势如千钧的意思。重华宫是太子所住的宫宇,再赐亲王封号,朝中重臣们这想向天下表明,赵瑾就是未来太子!
不,师父不能这么早立赵瑾为太子。师父前一世最后就没有立他,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何况她现在还怀疑,赵瑾也许与师父的死有关系,只是她毫无证据,而赵瑾目前也毫无破绽,她如何才能劝赵翊不立赵瑾!
昭宁努力让自己笑了笑说:“可是师父,这时候就立太子,是不是太早了?”
赵翊却继续往下写,淡淡道:“纵有凌圣手诊断在前,但严大人他们以前并不死心,所以用尽各种办法,找寻凌圣手所说之女子,但都没有结果。如今他们也都死心了,想从各家郡王之中选出人来,叫我收为嗣子,众郡王中唯有赵瑾有能力堪为未来帝王。若要选他,现在便要让他入宫开始学习帝王之道了。”
在严萧何等众多三朝元老眼中,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一是天下生民,二便是有帝王血脉的皇嗣,可惜求了这么多年都不得,严萧何他们已经绝望了,开始转而寻找旁支太子了。
严萧何他们想的也没错,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昭宁更是紧张,可是她紧张也没有办法,倘若君上和众位大臣真的要立赵瑾为太子,难不成还有她反对的时候。她方才已经说了反对之言,再多说就太奇怪了。
赵翊神色仍然没有变化,笑道:“你倒是很关心此事,其实此事还暂未决定,不过按众大臣所说,倒是可以先给阿瑾赐一门亲事了。明日便让母亲替他选吧。”
昭宁听赵翊这般说,却是思索起来。
她记得前世,赵瑾一直喜欢的都是他曾经救过的官家女子林白乔,只是林白乔嫁给了他的义兄,赵瑾最后彻底不饶过她,也跟林白乔夫妻的死有关……
既然赵翊想给赵瑾赐婚,不如她也参与进去。一则好在其中找寻证据,看赵瑾是否对师父有不臣之心,二则,倘若这两人相互喜欢,她正好可以规劝贵太妃给这两人赐婚,想必有了心爱之人在身边,赵瑾也不会再如后来那般变态……
她道:“师父,感念他今日救我之情,他的婚事我也可以帮忙。不如也让我参与吧?”
赵翊却彻底定住了手,大概是微有些用力,手背上青筋绽出。但是昭宁还思索着赵瑾之事,并未注意到。她只见赵翊转头看着她,眼中仿佛闪过一丝什么看不清的东西,然后他笑着说:“既然你喜欢的话……好吧。”
昭宁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赵翊道:“已经写好了,来照着写吧?”
昭宁一眼看去,除了方才师父停顿的那个字,整篇文章如流水行云般通畅潇洒,好看极了。她也执起玉竹笔,在师父写的字上面蒙了一层碧霜纸,开始临摹师父的字。
她运笔还是不够圆扩,转角弧度也不够,大抵是手腕还不够有力的缘故。昭宁正气馁于自己竟临摹也临摹不到位,身后赵翊却又俯身下来,随即握住了她的手道:“昭昭不急,一点点来。”带着她运笔自如,果然便好看了起来。
昭宁略回头,正想对师父说声谢谢,却见师父凝视着她的面容许久,紧接着他的吻就落了下来。随后一个接一个繁重的吻都落了下来。先是额头、眼睛,最后落到了嘴唇,这时候师父就吻得极用力了,仿佛是想从她的唇舌之间汲取出什么来,吻得近乎像是掠夺。
昭宁不知为何师父会突然间这般。虽屋中并没有侍从,可是这是白日,她们都在守在外面呢!何况昨夜……昨夜不是已经有过好几次了么。
她从他吻的空隙之间挣扎出一些气息:“师……师父,我们……!”
可是师父很快就扣住了她的手,又吻了下来,扣得有些发疼。她能全然感受到他怀抱的炽热和紧绷。
随后她听到赵翊有些低哑的声音:“昭昭别怕,跟着师父就是了。”
此时她终于能感受到一些,帝王的强势和不容拒绝。
昭宁也略红了脸,只能双手缠绕上了他的脖颈,任由他将她打横抱起,落于榻上,随后他也倾覆了下来。
……
紫磨金色的帷幕被他挥手之间落下来,一切便都掩藏在帷幕之下,不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