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檀
芳姑见她这几日都心情紧绷,有意想让她放松一番,就笑道:“娘娘可不知道,太上皇表面不喜欢君上,君上出征那日他偷偷跑去送,在城楼上哭成个泪人,还是贵太妃娘娘劝了他才不哭的。这几日一直让人在宫中抄平安经,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法子,说定要叠成纸鹤烧给菩萨才管用。不过太上皇自己叠了两只就说手疼,所以这几日太康宫中的宫人,每天都在不停地叠纸鹤……”
昭宁知道芳姑是为了让她心情好些,也弯了弯嘴角说:“……父皇这般也好。”
大家对太上皇并无什么期许,只要他不折腾,不闹着不许君上北伐就很好了。昭宁竟不知他对君上还当真有父子舐犊之情,也有些感动。
不过……昭宁眼睛微微一眯。
但同时也提醒她,在这宫中她还有一件事,应该想法子去做了。
昭宁和芳姑说着话,讨论前线叵测的战事。她刚回到崇政殿,跨过大门门槛时,却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站在崇政殿的殿外来回踱步。穿着绸衫,戴着博古冠,生得身材圆圆,不似宫中之人。
她再一看此人面容,却是熟人,竟然是葛掌柜!
葛掌柜一见着她,忙快步走来,对她拱手道:“娘娘万安,小的终于等到您了!”
葛掌柜怎会来找自己?自她进宫之后,药行已经给了母亲打理。
昭宁有些好奇,请他进殿中说话,待女官给他上了一盏茶之后,问他:“葛掌柜,你是如何进宫的,来找我何事?”
葛掌柜道:“小的先去求见了国公夫人,说有要事找您,国公夫人便带小的进了宫,眼下国公夫人先去了贵太妃娘娘那里请安,小的因有要事告诉娘娘,便在崇政殿等您!”
昭宁更是疑惑,究竟是什么要事,令葛掌柜这般大费周章也要见她。
葛掌柜也并不停顿,他虽然口干舌燥,却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只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此前嘱托小的找人的事,有消息了!”
找人的事……
昭宁被他一提醒,顿时想了起来,是了,她曾让葛掌柜找寻过凌圣手!只是她当日知道希望渺茫,毕竟君上寻了这么多年也无结果,所以没抱什么希望。
难不成,葛掌柜还真是有了凌圣手的消息?
昭宁心中大喜,此时正是她担忧君上之毒的时候,倘若真的能找到凌圣手,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君上之毒问题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可是凌圣手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天下人只当他早已死了,当真还能找到他的下落吗?
她有些犹豫地问:“葛掌柜,你说的难道是……”
葛掌柜颔首,他知道此人对娘娘十分的重要,也是掩藏不住的激动地道:“是的……娘娘,小的的确有凌圣手下落的消息了!”
昭宁还来不及狂喜,却又看到他的神色中出现几分犹豫,他又道:“只是……其中还有些艰难之处。”
昭宁立刻让他讲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葛掌柜才跟昭宁讲事情的经过。
原是西北收复之后,他们便将药行的分号开去了兴庆府,在兴庆府收购药材之时,收购到了一枚与当年昭宁寻觅的万金丸药性极为相似的药丸。
葛掌柜早已吩咐了各地药行的掌柜注意此事,故发现这枚药丸之后,当地掌柜便连夜派人昼夜奔驰将这枚药丸送回了汴京,交到了葛掌柜手上。并说他已经打听过了,研制这枚药丸之人住在贺兰山的深处,但此人极少下山。他们亦派人去那贺兰山看过了,但并没有寻到人,不过听贺兰山下的猎户们说,此人年约七十,却仍然须发乌黑,与传闻中凌圣手的模样十分相似。
葛掌柜听闻此事之后,也连忙亲身去查看了:“……小的到那贺兰山脚下,本想直接将人给您请回来,却只见那山路奇险。小的带着几个练家子在山林中寻觅,可却如遇到鬼打墙一般,转来转去只能回到原处。听练家子们说,这是奇门的八卦阵,若是不能解开八卦阵的机关,无论怎么绕都只会回到原处,无法深入其中。但是天下能解这八卦阵之人已极其稀罕,解法已几近失传,小的着急也无用,又听闻那些猎户说,此人若是无事,大半年不下山也是有的。小的才立刻来回禀您!”
昭宁听他这般说,原本怦怦跳的心渐渐缓下来。
倘如此人真的是凌圣手,难怪君上之人这么多年都寻不到,他深居于贺兰山之中,过去的十多年一直与大乾不通往来,且还极少下山,不喜见人,若非谢氏药行在收购药材时发现了端倪,恐怕还没有半点踪迹。
不过……葛掌柜说的这奇门的八卦阵,她倒是知道该如何解。
说来也巧,师父有一次教她下棋之时,偶然有一次讲到八卦棋形,曾告诉她,有一种奇门的八卦阵,其实来源就是这八卦棋形,他研究过,倘若想解这八卦棋形,只需当场看这八卦棋形的变化,使出应对之法即可,与她下棋时候的解法是一样的。
当时昭宁觉得甚是稀奇,跟他学了许久,才颇通了解阵之法。
难道,当时她随君上所学的解法,此时当真能用上?
她能亲身解开此阵法,找到凌圣手给师父治病?
不管此人是不是凌圣手,但只要有一丝机会,昭宁自是不会放弃的。
眼下一事半会儿,再找不到其余能解阵之人。昭宁打定了主意,她要亲身前往,解开这八卦阵,深入其中找寻凌圣手。宫内太医局已经没有丝毫指望了,唯有找到凌圣手,才能治得了师父的余毒,保住他的性命。
于是她缓缓道:“这八卦阵,或许我知道该如何解……”
葛掌柜很是惊疑,这样荒僻的解阵之道,民间早已没有流传了,娘娘如何能会?但不等他问出什么,昭宁就轻轻叹了一声。
但是她出宫非常难。
从前她想出宫一趟都十分艰难,此时她想要出宫,更是难上加难!
但昭宁也不能随意地偷偷出宫。如今外面正是交战之时,哪怕西边是十分安全的,经了被赵瑾掳走一事,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昭宁思索了许久该如何办。
她抬起头来,先告诉葛掌柜,自己会亲自前去寻药,让他回去准备好各类用物就是,另外此事决不可伸张出去。
葛掌柜极知道轻重,连忙应喏告退回去准备。
随后昭宁让芳姑将吉安和冯远二人都唤来。
本负责看守昭宁安全的是刘嵩,但自他看守不力之后被罚了一顿军棍,现在都还在床上修养。君上便一封密令将冯远调了回来,让他在宫中守护她,再留下吉安。这二人可比刘嵩要强许多,将这宫中防护得甚是妥帖。
有娘娘召见,冯远和吉安很快就过来了。
昭宁让他们坐下,同他们说了葛掌柜找到凌圣手下落一事。
他们都是在君上近旁伺候的人,实在是太知道凌圣手的重要性,冯远也一直都在寻找凌圣手的下落,只是一直不得其行踪。
两人听闻此事都甚是激动,甚至巴不得立刻出发去找人。可再听说那布了八卦阵的贺兰山,还有娘娘说自己准备亲身前去,两人又都有些犹豫。
吉安道:“娘娘,如今外面适逢战争,恐天下并不太平,您是不能出宫的。不若您就在宫中,臣派人去寻就是了!何况您也知道……君上若是在宫中,是不会允您离宫的。”
昭宁如何不知,师父没将她囚在崇政殿不许她出来,已是算好了。
她道:“我去不去本是无妨,可你们要如何解开那八卦阵呢?再者如今打仗的主要是山西、河北两地,西北方的兴庆府很是太平,亦并未受影响。何况我在西平府时,便时常随着舅舅去贺兰山打猎,对贺兰山比对汴京城还要熟悉,你们无需担心。”
两人又一时沉默。这八卦阵的确失传已久,禁军中也无人能解,如果娘娘的消息是准的,他们去了恐怕也很难找到凌圣手。娘娘其实说的没错,她的确需要亲自去一趟。何况寻找凌圣手实在是太过重要了,倘若能找到凌圣手,就能解君上体中之毒,甚至能让君上长命百岁,这对大乾也是一件大喜事!
但冯远还是道:“娘娘,还是让臣先带人去试试吧,倘若臣等实在是没有办法,亦没有找出人来……再来请娘娘前去也不迟!”
昭宁却叹息一声,问道:“但倘若你们寻了一两个月,仍不能寻到凌圣手的下落,再回来找我,时间也耽误了。君上如今在战场上拼杀,如果在这个关头出什么岔子……那岂不是太晚了!”
吉安仍然犹豫:“娘娘,可是就这样让您出去……奴婢实在是放心不下!”
昭宁见他们仍然不同意,有些焦急。他们犹豫是因为并不知事情发展,可是她做过两次那样的梦,也的确同宋院首探讨过,君上一旦在战场上毒发,后果会非常可怕。这个险她必须要冒,不光是为了君上,也更是为了不让前世,国破家亡的噩梦重演。
若是君上出事,契丹再次南下,亦是迟早会汴京城破,国不存焉!
昭宁看向两人,认真地道:“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你们,眼下寻找凌圣手有多重要。但此时事关君上的生死,甚至事关天下黎民百姓的存亡,肯定要比我的安危重要许多。我并未私自前去,而是告诉你们二人此事,便是希望你们随我一同去,也能保护于我,如此一来,你们可能放心?”
冯远这次沉默了许久,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在吉安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即是如此,那臣愿意陪着娘娘去一次贺兰山。”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起来:“娘娘深明大义,臣也定当拼死护娘娘周全!”
吉安见冯远已经同意,想了想,便也道:“既娘娘与冯大人都有这般决心,奴婢便也随你们前去,豁出去了!一同庇护娘娘周全!”
昭宁见二人终于都同意,且是一同前往,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此时夜已深了,冯远立刻去准备禁军、隐卫于明处、暗处保护,他心思细腻,又常年于君上身侧负责君上安危,这些方面很是熟练。吉安则去准备昭宁秘密出宫的一切事宜,此去要快去快回,也决不能打草惊蛇,他也需要好生布置。
而昭宁则还有一件要事要做。
她此次出宫,除了想去找凌圣手之外,还有一个目的。
她坐在书桌前,让青坞点了两盏烛火,又铺了信纸,给谢家写信。信的内容却说的是她放心不下,想要前往边疆探望君上,准备明日偷偷溜出宫去,让谢家之人在外接应她。
青坞正替她掌灯,让她看得更清楚些,她看着昭宁写信的内容,却有些疑惑:“娘娘,您这是在写什么?”
昭宁嘴角轻扯,此番发现阿七之事,纵然令她心神大动,可是她也不是不清楚。赵瑾在明,这宫中恐怕还有人在暗,否则何以她能这么巧被引去太康宫,见到阿九,又为何会于账簿之中发现那张字条。这个人,也许就是她一直寻找的,前世在背后害君上之人。
如此,她便要趁着这次出宫的机会,将此人引出来,再不可让他为祸!
她道:“有用之信,你一会儿将此信拿去交给冯远,他知道该如何做。”
青坞脑子一转,也立刻猜到了娘娘的打算,待昭宁写完之后,收起写好的信纸揣于怀中,应诺而去。
昭宁起身,今日劳累了一整日,她准备先去歇息,为保机密,明日需得天还没亮,就混在采买的宫人中出宫去,她也必须得先养精蓄锐。
红绉纱灯笼的光漏过窗扇,斜斜地铺展在窗几上,印出窗扇菱花的影子,显出十分的温柔和缱绻。
风吹动案上放的澄心堂纸,因未放镇纸,使得雪白的纸被风席卷而起,哗啦啦落了一地,却是天雨欲来,风吹满殿之感。
第156章
驻扎于太原府西北边的大营, 内有禁军巡逻,外有厢军警戒,十万大军的营帐宛如星星, 在大地上蔓延成星海。火炮、火统也一字排开,森严戒备。
大营的主营帐由五间大营连接搭成,外面是数层精锐禁军身着锁子甲,手持冷锋长枪把手,此时帐外亮着数只熊熊燃烧的桐油松木的火把, 将周围照得有如白昼。
主营帐之内, 摆放着一座巨大的沙盘, 其中地势线峰峦起伏, 各个据点与进攻点以木楼、小旗标注。沙盘两侧, 大乾朝中最骁勇善战的数位枢密院官员、各地宣抚使正聚于此。
赵翊身着黑漆顺水的银光甲, 以玄色银纹的革带束腰,越发显得他身形高大。他正听着枢密使宋应隆汇报汾州保卫战的战况。
宋应隆道:“……臣带领五万大军在汾河北面击溃契丹大军十万, 不仅阻止其北渡汾水,攻占太原, 且得俘虏五千, 战马三千,火器三百余件, 契丹大军溃逃, 现已退回山阴。”
听着宋应隆的讲述,众将士皆一片振奋。汾州保卫战是大乾与契丹展开的第一场正面交锋的大战,契丹出兵十万想要占领太原府, 而君上却要以五万军, 对阵契丹十万军,他们初还十分担忧, 毕竟契丹骑兵皆骁勇善战,大乾想要以少敌多,实在太难。
但没想君上竟出奇制胜,以火油浇空船阻止契丹渡水,再以伏兵射暗箭伤契丹骑兵。等两军正式交战之时,契丹兵力已受损严重,被大乾将士迎头痛击,大败而逃,大乾获得了第一场大战的胜利!
自高祖时期两次北征契丹,皆惨败而归之后,西北边疆的将士对契丹便有了说不出的畏惧心理,可谓是谈契丹色变。此次获得了汾州保卫战的胜利,令众边疆将士士气大涨。
众将士望向立在首位的君上的目光也充满了钦佩。
赵翊等宋应隆说完,才问:“俘虏之中,叛军有多少?”
宋应隆道:“叛军只有五千参与其中,且狡猾无比,已随着契丹的撤退皆数逃走,臣等只抓到几个叛军的俘虏。他们所用的火器十分精良,臣等已经审问得知,如君上之前猜测那般,赵瑾将禁军之火器带入了叛军之中,使得他们的火器大大精良。”
赵翊沉思。上次他追赵瑾时,见赵瑾往北面逃跑,便猜他应是加入了叛军,否则怎敢与他作对,前两日他们通过密探得知了更多的信息,赵瑾不仅加入了叛军,且成为了叛军的首领,原叛军中的几个首领皆被他控制。
叛军是当年高祖亲征的时候留下的历史问题,倘如赵翊有一天想收复幽云十六州,那么叛军就是他第一个要解决的。几个叛军的首领心里也明白,一直都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有天被清算。但倘如赵瑾向他们提供精良的火器,并告诉他们,自己有法子不仅能保住地盘,甚至还能侵占更多的地盘,他们焉有不同意的。
而赵瑾的心机深沉十分善于谋算,这般不久,他自然能将几位首领取而代之。
不过叛军虽有火器做仪仗,但总兵数不过十万,并不构成大威胁。他们也不敢将这些火器提供给契丹,非常简单,倘若契丹胜出,转头会被灭的就是他们了。赵瑾的目标就是夺取天下,所以决不会自毁长城。
枢密副使杜寻声又站起来,继续道:“臣也得了消息,此次大战在契丹朝野中也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据咱们安插于契丹的探子来报,耶律齐已准备御驾亲征,要亲身率二十万大军伐于河间府。臣是半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想来前日他们应该已经动身了!”
宋应隆的话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主营帐内的将们皆议论起来。
契丹皇帝耶律齐是契丹第七位皇帝,辽圣宗之子,自小骁勇善战,年少时就跟着辽圣宗南征北战,当年击败圣祖两次北伐他亦出力不小,只是这些年契丹强盛,他也休战多年。可他威名犹在,又有当年击退北伐之军的战绩,众人难免担忧。
河东路宣抚使萧正道:“耶律齐亲率二十万大军亲征河间府,恐是一场决定我大乾与契丹存亡的生死之战!倘若此战能赢下来,我大乾便能大挫契丹锐气,甚至可一鼓作气夺回幽云十六州。但倘若……”
他话虽未说完,但是众人皆知是他是何意。
但倘若耶律齐能够攻占下河间府,那定是会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再无人可阻挡。
赵翊这时候端起茶盏喝茶,放下茶盏时却笑道:“河间府所在之地易守难攻,耶律齐没有这般容易攻下。”他示意杜寻声拿了一支黑漆长棍,指向河间府周围地势中的一片峡谷,“此处靠近封樁库,耶律齐定会从此攻入,以获粮草,届时率兵三万在此埋伏,以火炮山石攻之,再以重兵死守河间府城门。定能大败契丹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