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檀
樊星樊月毫不犹豫先跳了下去,稳住了船身,紧接着昭宁也跳了下去,她一跃落在了船头,船身虽然摇晃,可很快便稳住了。
随即冯远、葛掌柜连同十多个禁卫等纷纷跳了下去,等最后一人跳下来之后,那石门竟又缓缓地合上了。
船上竟有四只木桨,只是年深久远,木桨已经有些朽坏了,但仍然是能用的。禁卫们手持木桨,将船往前划去,只听得水声潺潺,抬头亦是岩石,并不知究竟身在何方。
众人只怕还有变数,因此船行得并不快。而昭宁看到周围的藤蔓越来越少,光亮越来越多,心却越跳越快,不知这暗河究竟通往何方,他们出去之后又会看到怎样一番景象,真的能够找到凌圣手吗?
前方两侧的岩石渐渐收拢,众人皆低下了头,船缓缓地划过了一道极其狭窄幽暗的隧道口。等过了这隧道口,突然光芒大盛,而众人眼前也是霍然一亮。
他们面前徐徐铺展开一副世外桃源般的景色,溪水潺潺,松林如涛,还有山花遍野,云雾缭绕,其间有木屋三两间,良田四五亩,甚至还有两个垂髫少年正在耕地,但仿佛并未听到有人来一般,手中的锄头不停。
这贺兰山深处,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地方,当真是不受外面战火纷乱的侵扰,可此处是何处,居住的又是什么人?
昭宁等人惊呆良久,禁军们使船靠了岸,他们下了船。
昭宁踏上了草地,正想让樊星上前,问问那两位少年此地究竟是哪里。却突然听到了一阵缥缈的竹笛之声,仿佛从山顶传来,伴着风声掠过松林,似有若无,清悦听懂。
昭宁不由抬头看去,只见从那半山腰的松林中间,有条以石条砌成的羊肠小路。小路上正缓缓走来一个须发皆长的老者。
他背着个竹编的背篓,穿着件简单的麻布粗衣,脚踏麻鞋,约莫七十岁的年纪,身形清矍,正横着一只竹笛在吹。方才那阵优美的竹笛声,似乎正是这位老者吹出来的。
他正半合眼沉浸在自己的竹笛声之中,也并未察觉来人。
昭宁一见这位老者,心中更是紧张起来。此人是谁?为什么会住于这山林之中?他会是他们千辛万苦多年,寻而不得的凌圣手吗?
第157章
昭宁带着众人上前去, 脚步放轻,不想打扰了老者吹笛子。
而脚下草地松软,走起来的确无半点声响。
山林间的微风吹拂起老者的衣衫和胡须, 越发有仙人之相,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
等老者一曲毕之,才缓缓睁开眼,一双墨色的眼眸透着清亮。他看到昭宁等一众人站在他眼前时,并无惊讶, 反而笑道:“我从山顶便看到你们在闯阵, 十余年了, 竟头一次看到真的闯阵成功的。你们可是来求药的?又是如何得知此处的?”
来的路上葛掌柜同昭宁说过。那枚发现凌圣手踪迹的药丸是从猎户手中收购的。附近有些猎户生了大病或是受了重伤, 便会来这贺兰山西麓的岩石路上求药, 若是运气好碰到老者下山, 便能得到一枚药丸。
难道……他真的就是凌圣手!
昭宁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老先生, 我们到贵地叨扰,并非为了求药。而是想找一个人。”
她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巧的锦盒, 将锦盒打开, 里头便是一枚暗红色的药丸,与当年昭宁用来给母亲治病的万金丸很是相似。
她道:“我们怀疑这枚药丸是一个当年曾誉满天下, 后来却退隐山林的传奇医郎所制, 世人恭称其为凌圣手。因有十万火急,关乎天下百姓存亡之事,才想要寻觅凌圣手的下落。所以晚辈想问您一句, 希望您不要见怪晚辈的鲁莽。”她继续说, “——您可就是凌圣手?”
老者听了她的话一愣,紧接着笑了笑问:“你觉得我是吗?”
昭宁心想这是什么话, 难道他不是么?她找错了人?
老者却没等她回答,又道:“你们来的过程历尽艰难,如果不是真有急事,想必也不会执着至此。你们随我过来吧。”
他收起了竹笛,率先朝中那几间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昭宁实在是疑惑,这位老者只问了这样一句话,其他什么也不说,他究竟是不是凌圣手,他又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但都到了此处了,昭宁自然听这位老者之言,跟上了他的步伐。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石径两侧还有桃花树盛开,无人清扫的花瓣落了满石径。等上了平坡,只见有五间相连的小木屋掩映在桃花林之中,平台摆着一套竹制的桌椅。其中一间小木屋之中,似乎传来敲东西的声响。
老者穿过院落走向那间发出响动的木屋,径直将这间木屋的门推开。
昭宁等跟在他身后往里一看,屋内陈设了许多的竹架,竹架上又摆放了许多的各种草药、矿石。一个穿着件潦草脏污的粗布衣裳,头发十分凌乱,胡子也乱做一团,袖子挽到手肘,与仙风道骨没有半点干系的老者,正拿着一把铁锤在破矿石,他听到开门的动静也没有回头看,而是道:“宋老儿,你做什么来吵我,你明知道我这味药已经许多天没做好了,吹你的笛子去行不行!”
老者却道:“凌老道,有人千辛万苦来找你,不要再管你那个破药了!”他把背篓扔过去,“还有,你要的五年的黄芪采到了!”
昭宁难免有些吃惊,凌老道?难道这位衣衫凌乱,宛如街头流浪老者的人,才是他们找了数年的传奇人物凌圣手?
衣衫凌乱老者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他也并未看到昭宁等人,而是接过老者扔过去的背篓,从里面拿出一株新鲜的药材,欣喜道:“你可总算给我挖到了,这下那味药可以做了!”
老者有些无奈:“你先别管药了,我跟你说,有人有要紧事来找你。你快听一听,不要像你打发那些猎户似的,随便给一粒你那功效不明的药丸。”他又指着凌乱老者,对昭宁等人道:“你们要找的凌圣手——喏,已经几天未出这道门,也没有梳洗过的这位就是了!”
他真的是凌圣手!昭宁等人自然是欣喜至极,面面相视,都是满面笑容。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寻了十余年,终于找到凌圣手了!
冯远少时就跟着君上身边,依稀记得自己是见过凌圣手两次的,他先上前拱手道:“凌老先生,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我等是从宫中来的,的确是有要事相求,事关天下黎民,还请老先生能仔细听之,帮我们一忙!”
凌圣手终于看向来人,他生得一张清矍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的目光落在冯远身上时,似乎思索了片刻,随即道:“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随侍……姓冯的那个!”他恍然,“难道是君上还是殿下叫你们来寻我的?”
昭宁则上前道:“老先生,实在是情形紧急,可否能坐下详谈?”
凌圣手往自己头上周身摸了摸,才想起自己现在几乎是副根本不能见人的模样,对她们道:“你们先去院中。” 又对宋老者说:“宋老儿,你先替我招待他们!”
说罢一阵风般冲向屋外,进了偏房之后关上了房门。
宋老者摇了摇头,请她们去院中小坐,让那两个小药童从地里回来,给贵客们上茶,陪他们聊天。
言谈之中昭宁才知道,原这宋老者是凌圣手的友人,当年陪凌圣手走遍天下寻觅药材,后遇到西北起了战事,两人当时为避战祸,才于贺兰山中隐居,这两位药童是他们抱回来的弃童,因听不见声音,也不能说话,所以被二人捡回来养着。
宋老者隐居多年,也未因昭宁等人的身份有何生怯,与他们相谈甚欢。
半刻钟之后,凌圣手换了件干净粗布衣裳,发也梳成发髻,终于收拾端整,向他们走过来,他只是因沉迷于研制药丸才衣衫凌乱,此时收整一新,目光明澈,哪还有方才凌乱似乞丐的模样,自然是神采奕奕,也同宋老者一样,有了几分飘然之气。
昭宁等正要站起来迎接他,他含笑摆手示意不必,先问冯远:“这位女娃娃是?”
冯远连忙道:“回禀老先生,这是我们皇后娘娘。娘娘听闻您可能居住于贺兰山,便想亲自来拜访您,这一路若不是娘娘,我们断断进不来的!”
昭宁站起来向凌圣手行礼。她道:“先生定要受晚辈这一拜的,晚辈与先生有缘,虽未曾见过先生的面,可晚辈的母亲、祖母,皆是因先生当年留下的万金丸才能活下来,先是对晚辈有大恩,晚辈对先生感激不尽!”
凌圣手打量昭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目光中带着长辈的温和,“果然是个极好的女娃娃,对我脾气,殿下的眼光甚是不错。我那万金丸该给你使得。”他招手道,“你快坐下来,切莫客气!”
又看了眼茶盏,瞪了宋老者一眼:“你这用的是什么茶,你今年新收的茶呢?”
宋老者无言道:“明前采的茶还没有晒干,有得喝就不错了,你再嘀咕自己烧水去!”
凌圣手只能当做无事发生,坐下来道:“娘娘,你们究竟何事来找我,可是殿下的病有什么不好,他近日发病还频繁吗?”
昭宁也正想同凌圣手说此事,便道:“山中无岁月,先生不知,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是君上了。他的病暂时不再发作,可是服用那药丸多年,余毒甚深,如今天下起了战事,君上御驾亲征,我担心君上若受伤会导致余毒复发,甚至危及生命——故特地前来寻老先生!”
凌圣手眉头微皱:“天下起战事,他御驾亲征了?”他喃喃道,“的确危险!”
听凌圣手都这般说,料来宋院判说的也是真的了,昭宁更是紧张。
昭宁道:“我们也知道危险,所以费尽辛苦来找先生,记得老先生当年是为寻君上之药而离宫,不知老先生可已有良方,能解君上之余毒?”
凌圣手眼神微黯,道:“当年我离开宫中,的确是想为君上寻解药,可惜跨遍千山万水,却还差一味药。我听说贺兰山中有此药,便来了这里,却被战乱逼上山林隐居。只是那味药我还是取不到。正是因此,才无颜回去面见君上。”
昭宁听凌圣手之言,却反而是松了口气,她以为凌圣手会是毫无办法,不想凌圣手竟已经快要将药丸炼成,不过是差一味药而已。她不怕艰难险阻,她怕的是连解决的法子都不知道!但究竟是什么药,竟这般难得?
她问道:“老先生,我们来了这么多人,您告诉我们,让我们替您去寻就是了。”
可凌圣手却叹道:“取此药实在是困难至极,娘娘可知,这贺兰山上有一片山火,烧了几十年都没有熄灭?”
凌圣手这般一说,昭宁想起却有此事,贺兰山山坳深处有一片熊熊大火,蔓延十几里,将那山岩石烧得滚烫,四周寸草不生,因为岩石滚烫火势太烈,人或动物都避得远远的,倘若深入其中,怕不足半刻钟就会被烧死。不知何故燃烧,一说是这贺兰山下面有煤层,但确凿几十年都不灭。
她道:“难道您要寻的药正在……”
凌圣手道:“的确,我需要使一种矿石入药,只有那烈火深处的洞穴之中才有可能采到。本想等那山火熄灭,却等了十多年也未等到,我查了兴庆府的县志,说这山火有记载以来,已经烧了一百二十余年了,以前还有人试图闯入,却从没有人活着出来过。”
昭宁听完沉思许久,这倒的确十分艰难,难怪凌圣手失踪多年不归,这样烈的山火,就是再好的武功都没法深入其中。可是问题总是要想法子解决的,为师父寻药之事是已经拖不得了!不光是她,冯远、葛掌柜的人都在沉思。
此时昭宁心里灵光一闪,倒是有了个法子,她抬头问凌圣手:“老先生,只要能采到这种矿石,您就一定能炼出解药来吗?”
凌圣手想了想道:“七八成的把握总是有的。”
昭宁听了便点点头道:“晚辈可能有一法子。只是眼下还不知是否真的可行,所以先不告诉先生。明日我立刻让人去准备,老先生等着就是了!”
凌圣手有些惊讶,他想了十多年不知该如何取药,娘娘难道听完就真有主意了?她有什么主意?只是现在娘娘还不说究竟是什么办法,也只能明日看她会怎么做了。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她们破阵进来,毕竟也耽误了一天,凌圣手两人见天际已经浮出一抹淡淡的月牙,便让昭宁等人留宿于此。
凌圣手和宋老者都十分好客,大概是这山里也许久都没人来过了,两人都去厨房忙活,将几个月前过年准备的干蘑菇,腊山鸡、腊兔子都拿了出来,又让两个小童去河里捞了几条鱼,把后山养的山鸡宰了,热热闹闹地做了一顿饭。昭宁想让禁军去帮他们的忙,都被他们轰了出来。说这些军营出来的都是粗人,不懂得烹菜,浪费东西。
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拼拼挨挨地多出几张刚伐出来的木桌子,上面摆的是煮的腊货烧鱼,再加上昭宁她们带的炊饼,宋老者酿的黄酒,倒真是热闹得很,连两个聋哑的小童,都端着木酒杯,喝得满面的笑容。
昭宁与冯远等人与两位老者一桌,席间,两位老者与冯远、葛掌柜等把酒言欢,喝得倒是痛快。昭宁则尝了腊山鸡,山鸡炖野蘑菇,大概是因食材都是最好的,这些简单的东西竟格外的有滋有味。
可等昭宁尝到鱼肉之时,却觉得一股腥味冲鼻,竟难以下咽,吐回了自己碗中。
宋老者咦了一声问:“娘娘可是不爱吃鱼?”
昭宁道:“我平日也爱吃,不知怎的觉得这鱼腥味颇重。”
宋老者奇道:“这鱼生于野溪之中,很是鲜美,怎会腥呢!”说着自己也挑了一筷子吃,的确鲜美甘甜,半点鱼腥味都没有。
两人这番对话却引起了凌圣手的注意,他仔细看着昭宁,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光,道:“娘娘,你可否能坐到老朽旁边来。”
昭宁不知是何事,但既然凌圣手说了,自然坐了过去,凌圣手又让她将手腕放于桌上。他生出三指,他虽年过七旬,三根把脉的手指却细长匀称,隔着昭宁的衣袖轻轻搭于她的手腕之上,听了不过片刻,脸上显出一丝震惊之色,又似乎有些疑惑,欲言又止。
昭宁身后的樊星连忙问:“老先生,是咱们娘娘的身体有什么不妥吗?”
昭宁也很疑惑,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适之处。
凌圣手却想了又想,道:“可否烦请娘娘借一步说话?”
昭宁迟疑点头,随着凌圣手起身到了木屋之中,凌圣手将端着的烛火放在桌台上,让昭宁坐下,随后问道:“娘娘前段时日可否是神思倦怠,不思饮食?但是最近又没有这个毛病了?”
昭宁点头,心道凌圣手不愧是凌圣手,竟连这个都能把出来!她道:“敢问先生,我这可是得了什么病?”
凌圣手的脸上更露出笑容,他并未回答,而是又道:“请娘娘不要怪我冒犯,实在是需要确凿,我能否再问娘娘一句,娘娘三个月前,可是只与君上同房过?”
听凌圣手这般问,昭宁的心骤然跳起来,脸也红了,她道:“自然是的。先生您何以这般问……”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凌圣手已经笑着道:“娘娘,您怀有龙裔已有三个月了!”
昭宁听到凌圣手的话,十分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呢,师父早就同她说过了,他几乎不能使女子有孕,他前世也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两个人今生不会有任何孩子。可是现在她怀孕了,她有了他的孩子……
昭宁心中一喜,可又怕瞧错了,连忙问道:“老先生,着实不该怀疑您的医术。只是……只是我出宫前没多久,宋院首也给我诊过脉,当时他并未说我身怀有孕啊!”
凌圣手道:“且方才我听冯远说,是因你在君上身边,他才能抵得过那阳毒是不是?”
昭宁轻轻点头,凌圣手含笑道:“所以,娘娘您的确便可能是那不惧阳毒的体质。”
他又道:“至于什么宋院首的诊断,也不能怪他。不知是谁给你服了一种药,让你不能被诊出怀孕的脉象。若非是我,恐怕等您显了孕态诞下麟儿,都无人能把出你怀孕的脉象。”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娘娘,你确凿有身孕了!”
凌圣手已这般笃定了,昭宁如何不信。她惊喜万分的将手轻轻放在腹部,这里已经有了她的孩子了吗,她前世失去过一个极小的胎儿,现在她又有了孩子,还是和君上的孩子!他以为他永远不能有孩子呢,可是现在她却有他们的孩子!
不知为何,昭宁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她好想立刻让他知道这个消息,可是他现在远隔千里之外,她又怕他不信这个孩子是他的。他此时在做什么?若是知道了自己有孩子,该是什么样的反应啊,昭宁好想马上到他身边去,与他说这个好消息。
两人过去闹的那些别扭本是不应该的,他从来生活在阴暗和算计中,很是艰难,所以有时候手段过激,她应该要体谅他,倘若他能改了,她又何必要生他的气呢?
只是现在,她还有眼前的事要替他做,她一定要为他取得解药才行。
至于凌圣手所说的有人给她服药,昭宁也猜到了,恐怕当时赵瑾将她掳走之时,就已经把脉得知她怀孕了,所以他的态度才会如此古怪,后来自然在茶水中给她下了药,令她怀孕一事不能被人察觉,倘若不是此行遇到凌圣手,还不知要多久她才能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