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檀
有一日, 她哭着跑来, 却是诉说她的爱而不得,他更是心中惊惧,原来她已有所爱之人!听闻她另有所爱之人, 时常出入顺平郡王府, 他便误以为她喜欢顺平郡王,他既不能长命, 又见她爱得这般苦,便忍着万般的痛,决定成全她的幸福,赐婚了她与顺平郡王。
后来,她成了顺平郡王妃,却在一场宫宴上,无意间中了迷情之药,被他所救。倘若不解她之药,她恐怕身体会大受损伤,两人便有了肌肤之亲。
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决意,不再管其他,哪怕冒着强夺侄儿之妻的骂名,哪怕她不喜欢自己,也要将她收到自己羽翼之下,好生护着她。
可不想此时战事爆发,为抵御契丹收复幽云十六州,他御驾亲征,当他已收复幽云十六州中的一大半时。却听到汴京传来噩耗,她被赵瑾所陷害,失了权势,发了大病。
他惦念着她现下该如何凄苦可怜,因此在战场上惊惧走神,被敌军砍伤了胸膛。待赢下这场战役后,他暂时让宋应隆领军,立刻赶回了汴京。
等他再次看到昭宁时,只见那个从前骄傲耀眼的小姑娘,却无比可怜地在偏院的屋檐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眼睛看不见,不许任何人靠近。他震怒,把赵瑾下了台狱,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喜欢的不是赵环,而是赵瑾!
他无比的悔恨,这个悲剧是他造成的,是他给她赐了婚,也是他将她推向了不幸!
当得知其实她那日之后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却因为惊吓过度流产之后,他浑身都在抖,他想要靠近她,可是醒来的她却神智不清,听到男子的声音便害怕,他只能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下:自己是一个哑奴,来伺候她的,名唤阿七。又写下:别怕。
久而久之,昭宁终于接受了他,她逐渐的好转,开始笑,开始依赖他,她问他:阿七,你为什么叫阿七啊?
他心想,因为他们在寺庙里相遇的那日,正是七夕节啊。
她说:阿七,我总是吃你做的东西,你喜欢什么呀?
他想起她初来给他的金身像上供的时候,带着是一盘燕子形状的枣糕,便在她的手心写:我喜欢吃枣糕,顿了顿又写:我从来没吃过。
她说她从来没见过汴京的繁华之处:阿七,我听人家说,汴京的御街有十多里长,周围都是街肆,热闹极了。还有金明池,琼林苑御宴,种满了奇花异草。我以前眼睛好的时候,想去却不能去看。现在即便能去,我的眼睛也看不见啦!阿七,你若是能说话,就可以告诉我,汴京有多好看啦!
他听得心中酸楚无比,红了眼睛。想了很久,亲手用木雕做了一个汴京,带着她的手去感受汴京的每个角落,告诉她,这里是大相国寺,这里是金明池。她好奇地一一摸索,两人用两根手指,一起走在‘汴京城’中,们是两个残缺的旅人,但是在这个小小的沙盘上,他们好像都能说能看了,他们好像提着琉璃灯,手牵着手,穿梭在汴京热闹繁华的街肆上,那么轻盈,那么美好。她哭到哽咽。
可后来,她的情况却越来越坏,甚至有时候连他都认不出来。宋院判说,假如再寻不到药,她便有性命之虞。同时边关的情况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于是只能与她告别,说自己去给她寻木头来做雕刻,半个月就归来。却是出征北伐,打下了幽云十六州,随即立刻去了岷州给她寻药。
岷州的雪山终年酷寒,凶险无比,除了他外,没有人能到达山巅采到寒山雪莲。
他迎着朔北的风,在凛冽的雪山上艰难而行,其实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坏了,中毒太深,经脉逆行几乎每日都会发作,根本支撑不了太久,可想到她在家里等她回去,想着她的病,他仍然咬牙往前。
他战胜了酷寒和无数的狼群,手下皆一一败退,独他支撑到了最后。
终于在一道冰裂的缝隙中找到了寒山雪莲,想到她终于有救,他高兴极了。可谁知,接下来他遇到了雪崩。积雪如海啸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带着他轰然落下了数十丈长的陡坡,他想着要回去见她,答应过她要回去,因此强行咬牙支持,从积雪深处爬起来,此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毒发了。
毒发令身体越来越痛,越来越冷,手指已经在战栗。可是即便脚步蹒跚,他还在往前走,用长剑做拐杖,用手脚做攀登。因为知道她在等他,她在满怀希冀地等他回去。
但是在一片皑皑的冰原上,他终于倒在了冰原上。如山一样的人,终究还是轰然坍塌。
赵瑾带着人骑马来了。
赵翊知道,自己若是身亡,这天下终需要有人庇护,所以没有对赵瑾下杀手。
赵瑾恐怕已经做了摄政王。不过他做不了皇帝,因为赵翊也同时暗中扶持了顾思鹤,而顾思鹤绝不会让他当皇帝,他要让这二人相互牵制,保这天下的太平。
他看到赵瑾走到了他的身边,衣着荣华,漠然地看着他。
赵翊此时因为毒发,浑身如裂开般的疼,连起身都做不到。缓缓地伸出手,把藏在怀中,即便遇到雪崩海啸,也完好无损的寒山雪莲交给了赵瑾,声音嘶哑地道:“带回去……给她…… ”
不必他说,赵瑾就知道他要给谁。而他知道,赵瑾一定会照着他说的做。
赵瑾接了过去,他垂下眼眸看着手中雪白的寒山雪莲,他道:“皇叔……我实在是佩服您,已经中毒这样的深了,还能收复幽云十六州,还能去雪山之巅为她寻到药。只可惜,你们终究是缘分太浅,从来也是不能厮守的。回去之后,我会告诉她,阿七已经被我杀了,想来,她也可以死心忘了你了,毕竟,她一开始最喜欢的是我。”
他又缓缓俯下身,继续说:“不过,可以告诉皇叔一件事……你知道昭宁为什么喜欢我吗?您还记得,您是太子的时候,我同您一起去西平府吗,那时候,您救了一个小女孩,但是让我送她回家。”
他笑了:“昭宁说,她就是那时候,喜欢上我的呢。当然,我也绝不会告诉她,她认错了。”
赵翊闭上眼,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仿若有千般的波涛海浪涌起,仿若星辰在大地的尽头碎裂。他想起她,想起两个人错过的一生,想起她在荒院里,瞎了眼睛等他。他嘴唇紧闭,流下了眼泪,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瑾终于带着人走远。
赵翊独自一人留在冰雪之上,眼瞳渐渐暗淡,雪花落在他的眼睛里,他想再看她一眼,想再听她笑着问他话,恍惚之间他甚至听见了她明媚的声音:
“阿七,你不能回来太迟了,你若是回来迟了,我就不给你准备礼物了!”
“阿七,我还想喝你做的鸡汤,你回来之后,又做鸡汤给我喝好不好?”
她拉着他去看她根本看不到的星星,跟他说:
“阿七,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的到来,他能永远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阿七,你可以永远不离开我吗?”
那时候他在她的掌心写下:好。
于是她满足地拉着他的手,在漫天的星辰下,偎依在他身边睡着。
赵翊的眼中涌出了热泪,手指渐渐僵冻,从未这样的哭。
可是现在他就要死了,他食言了,他要离开她了。
他不怕死,却怕她在等他,却永远也等不到他。
他朝着汴京的方向爬了过去,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可是路那么长,汴京那么远,而他却再也没有力气了,呼吸也弱了,他再也坚持不住了。
那片风雪肆虐的荒原上,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还朝着汴京的方向,想要回到她的身边,想要回到她的身边去。
而这个时候,她却在汴京春日的杏花下做着枣糕。
她是看不见的,可是她还记得做燕子形状的枣糕,一大早便和姑姑换了枣糕用的面,她将它们捏了好多遍,枣糕一直没有做好,她一遍遍地重新做。因为想到他没多久就会回来,想着他从没吃到过,所以吃到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神情。所以她一点都没有不耐烦,一直在重复地做。
到最后她想,这回是一个燕子的形状了,她终于做好了。他看到了必定高兴,她把做坏的都藏着了灶台后面,把形状最好的放在蒸笼里,含着笑容,坐在花树下等他,因为他说他会回来。
赵翊在梦中哽咽,在梦中崩溃,明明他不知这段梦的真假,可是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那充满了希冀的绝望,却让他感觉到,这是真的,是那样曾经撕裂般的剧痛,是两个人永远的错过。
他想要挣脱,想要改变这一切,可他的灵魂被困在冰冻的躯体中,根本无法解脱。
这时候,他感觉到了掌心传来一阵温热。
好像是谁的泪水,流入了他的掌心。
像是一股涓涓细流,带着轻微的温热。
他听到了昭宁的哭声,是她在哭,她在哭啊。
他咬牙挣扎,她在哭啊,她在等他,她一定是遇到了很艰难的事。他要回去,他一定要去救她,他一定要回去救她!
冰雪的桎梏终于渐渐冰裂,漫天的风雪狂卷成漩涡,将天地撕裂开,一道亮光透进来。
昭宁还埋在赵翊的掌心哭的时候,突然感觉他的掌心动了。
她连忙止住哭,惊诧地睁开眼,她看到他的睫毛也微微动了,他的眼睛缓缓地睁开。就在那一瞬间,昭宁似乎看到他的眼瞳之中,倒映出了漫天的冰雪,倒映出了一片酷寒。
随即,他眼瞳中漫天的风雪消失了,变成了黑夜的火光,还有她哭成泪人的模样。他终于看向她,眼睛里是仿佛千万重山水的情深。
他伸出手去,用拇指指腹轻柔地擦拭她的眼泪,说:“昭宁,别哭……”
她却更是将他死死抱着,嚎啕大哭:“师父,你醒了,你醒了!”
他想到那样剧痛般的梦境,也将她紧紧抱住,宛如失而复得般用力,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髓之中。
好在,那只是一个梦,他绝不会让那样的梦成真,他会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绝不离开。
一旁的吉安看到赵翊醒了,亦是差点喜极而泣,他道:“君上,您终于醒了,您料得没错,顾大人带着兵来增援了!只是眼下,赵瑾实在是狡猾,竟暗中联系了女真部,想要彻底置我们于死地!”
昭宁想起的确还身在战局,要先应对战局,她擦了擦眼泪道:“师父,眼下是叛军、女真和契丹三方联手,您才刚醒,又受了伤,可能应战?”
赵翊看了眼战局,此时对方毕竟人多势众,顾思鹤已是苦苦支撑,他必须要去了。他理了理她的发道:“无妨。昭宁,等我去把那些人都解决了,我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昭宁点头,她笑着流泪说:“好。等你回来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告诉你!”
赵翊胸口的伤因为有战甲的阻挡,并不严重,方才让他昏迷不醒的主要愿意是余毒发作。现在服下了凌圣手的药,余毒已彻底清除,内力比从前还要精进几分。
赵翊将伤口用随身带的纱布缠住,让吉安和许征好生护住昭宁。
随即他重新提起一把长刀,上了战马,仍然领于众铁骑营之前。
他锵然道:“众将士听令,如今是复我国百年之仇,壮我国威之时。众将士冲锋陷阵,凡有战功者,皆论功行赏,冲——阵!”
是君上的亲言!
在场将士无不是崇敬君上人,听到君上如此肺腑之言,如此震动人心,皆是士气大振,浩瀚呼声涌来。随着赵翊的命令,如潮般结阵冲击。
交战在一起的顾思鹤等人也听到了这浩荡的冲阵声。
顾思鹤自然是大大松了口气,他已经支撑半个时辰了,倘若赵翊再不醒来,他可就真的支撑不住了!
他心里明白,他还是不如赵翊。这大乾泱泱天下,还是需要赵翊才能保得住。正是因为他知道这点,所以思索再三,他决定还是放下过往的恩怨,为了大乾的百姓赶来助阵。
但赵瑾却是面色一变,一个顾思鹤他还能打平,加上女真大将,迟早能取得胜利。可是赵翊醒了,一切便都不一样了。这天底下没有人能同赵翊比,庆熙大帝的名声,绝不是白来的。
他不是已经毒发了吗,是怎么醒的?难道是终究服下了凌圣手的药?
当日没能杀了凌圣手,果然是最大的隐患!
他咬咬牙,决定速战,道:“弓箭阵准备,迎战!”
他一旁的女真大将却不以为然,纵然赵翊之前厉害,可他们毕竟是三军联合,难不成还怕了赵翊!
此时两军再度交锋,可在赵翊的指挥下,大乾绝不落下风。
随着大乾军队中的火统手、弩箭机从遍野中赶来支援,三军联合的部队越来越龟缩,女真大将变了面色,却突见大乾军队的冲锋阵中,似乎露出了一个破绽,他大喜道:“朝着西北方,进攻骑兵!”
赵瑾眉头大皱,想要叫住他,可女真大将已经带领骑兵朝着大乾的破绽冲锋而去,势要一鼓作气破了大乾军队的士气。却是此时,突然有大量的弩箭兵从盾阵下现出身影来,朝着女真的骑兵精锐射击。
女真大将这才明白自己落入陷阱之中,整个骑兵被大乾军队围拢后瓮中捉鳖,直朝马腿、马头等无防护的地方射去,一匹匹马接连倒下,骑兵们也接连被摔到地上,女真大将愤怒不已,嘶吼着想要冲破围堵。却不料,此时一支破甲矛破空射出,竟将他一箭穿头!
他僵在马上,只看到不远处赵翊冰冷的脸,紧接着,他的尸体轰然倒地。而女真将士彻底群龙无首,很快被大乾军队淹没。
另一边顾思鹤带人对付契丹剩余大军,则容易许多。契丹大王子已被赵翊射杀,他的近侍并不太具备军事才能,几万人被顾思鹤训练的骑兵围至峡谷边爆杀,包围圈不断缩小。
赵翊最后对上了赵瑾。
赵瑾的叛军训练精良,装备更是不凡,此时被大乾骑兵团团围住,也并不放弃,仍然在冲锋交战。
赵瑾见赵翊居然醒来的时候,就知道大势已去,恐今日再难挽回颓势,但是人怎会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他立刻挥动手中长刀,策马朝着赵翊的方向冲锋而去。
他若能杀了赵翊,亦能挽回颓势!
赵翊早料到他的举动,横刀一挡。
只是方才他的刀在射杀耶律隆时断裂,此刀并非他常用之刀,难免使用不熟练,竟被震得退了一步。
赵翊立刻又出刀横挑,几个回合过招,赵瑾皆一一躲过,他冷道:“赵翊,这么多年,我同你学刀法,记下了你每个动作,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打败你,如今可正是时候了!”
说罢又是一刀刺出,却被赵翊偏身躲过。赵翊笑道:“好啊,那便看今日是谁杀谁了。”他终于一改刀势,变得爆裂而极具攻击性,接连几刀悍然朝赵瑾而去。
赵瑾势头一收,提刀阻挡,却发现这几刀与方才十分不同,他竟隐隐不能挡。赵瑾正在震惊之时,只听赵翊继续道:“赵瑾,你的确聪明过人,可是你是否想过,我与你对刀时,会使用杀招吗?”说罢最后一刀凌厉而出,赵瑾竟再也躲闪不及,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被赵翊破了战甲,横刀于脖颈之间。
赵翊持刀立于马上,看他的眼神非常冷漠,是那种几乎没有情绪的冷漠。他并不为他的背叛感到憎恨,也并不感到任何伤心。他是这样强悍之人,没有什么能撼动他。
赵瑾看到自己脖颈间凛冽的刀光,知道自己终于还是彻底败了。
前世,他没有赢过赵翊,如今,哪怕他重生了,他也赢不过他。
赵翊却淡淡地道:“赵瑾,你死之前,问你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