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檀
水滴穿石,非一日之功,至少昭昭没有真的怪他,这就已经很好了。
昭宁却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去荣芙院探望了母亲和弟弟。
她送祖母去顺昌府,又陪祖母在那里住了两天,这几天竟极想母亲和弟弟,想着不知道母亲身体养好没有,弟弟吐奶的情况有没有好一些。回来了自然也是赶紧就要来看看。
等到了母亲门外,听到里面热闹的哄睡声,熟悉的说话声,昭宁有些惊喜,大舅母来探望母亲了!
她连忙走进屋中,就看到大舅母和母亲正在暖黄的烛火下,正抱着钰哥儿在哄,两个人妆发都卸了,大舅母嘴里发出柔和的哄睡声,轻轻抱着钰哥儿摇晃,可是钰哥儿还是哭闹不休。大舅母拧起眉头:“……怎的如此难哄,咱们俩也算是身经百战了,难不成哄不好他!”
姜氏也愁得很,跟大舅母说:“你是不知道,这孩子怪得很,我和乳母也不怎么能哄住。倒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昭宁进来的动静,看到昭宁,眼睛一亮:“昭昭,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过来!”
昭宁连忙走过去,都来不及同大舅母问好,立刻把钰哥儿接到怀中。用还不太熟练的姿势抱着。说来也怪,只见本还哇哇大哭,脸都哭红了的婴孩,到了昭宁怀里,竟很快就不哭了,转为啜泣,早产的孩子还未睁开眼睛,竟就靠着昭宁的臂弯,渐渐睡着了。软密的长睫垂下来,柔嫩的小脸颊上沾着点点泪珠,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盛氏瞪大了眼,啧啧称奇:“昭宁竟有如此哄孩子的能力?”
姜氏道:“你是不知,这孩子最是喜欢他姐姐。平日里哭急了,谁也哄不住,只要他姐姐一抱他,保管是不哭的。那天刚生下来,也是昭宁抱了他,马上便不哭了。”
盛氏就笑眯眯地道:“这孩子怕是知道,没有姐姐,他是活不下来的呢。现在就这么粘姐姐,大了也是个粘人精。”
昭宁看着在自己臂弯里沉沉睡着的弟弟,他还只是个比自己的手臂长一点点的婴孩,也是心里软软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她看别的小孩也未曾觉得有多喜欢,但是看自己的亲弟弟,便怎么看都是可爱的。
她将睡着的孩子给了乳母,才拉着舅母的手问她是何时来的,怎的也不告诉她一声。
盛氏笑道:“听说你母亲生产,我当日便想过来,就是你外祖父生了病,怕过了病气,只能叫人送了封红过来。前几日老爷子身子好转,我立刻便过来了。你走得也不巧,走的当日你外祖父、你舅舅都来看了你母亲。不过他们俩不能长住,就我一个人留到今天,等着你回来呢!”
昭宁一时好奇:“……您等我回来做什么?”
盛氏眼珠子转了转,先是道:“我听闻了你智斗蒋横波的事,我昭昭可真是厉害!”然后又问,“你母亲说,是焕然帮你把人找到的?”
昭宁觉得有些奇怪,大舅母问这个做什么,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她道:“是他帮的忙,我还未来得及当面谢谢他呢!”
盛氏听到这里,眼神牟地亮了亮,甚至重复问了一遍:“当真是他帮忙?”
昭宁更觉奇怪了,大舅母怎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她便又再说了一遍,得到了确凿的答案,盛氏一拍手,突然十分激动的样子,道:“不错、不错……很是不错!”
把姜氏和昭宁都整得莫名其妙的,姜氏问道:“嫂嫂,什么不错呢?”
盛氏就笑道:“哎呀没什么,是我要给昭昭做的衣裳不错,昭昭你快来,我这次带了几匹婺州的暗花罗料子,你快来试试合不合身!大舅母要给你做几身褙子,保管低调奢华!”
说着要拉昭宁去看她带来的布料,姜氏觉得自己大嫂很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个时候,红螺进来了,道:“大娘子,有些药行的事要您处置……葛掌柜已经在花厅等您了!”
盛氏嘟囔着:“……你才刚回来,忙什么药行的事,药行也不会跑了,明日再说也不迟!”
昭宁却想着,大概是上次和蒋家争铺子的事有了结果,同蒋家的事她都很关心,否则葛掌柜也不会这么晚来见她。又想到舅舅就是被蒋余盛抢了军功和职位,不想告诉舅母,再惹舅母更伤心。就笑道:“我明日去看布料也是一样的,不知道您带的布料会不会跑?”
盛氏和姜氏都噗嗤笑了,姜氏道:“罢了,你去吧,不许忙得太晚,一会儿我让白姑来查你!”
昭宁才笑着退下了。
看昭宁走了,姜氏立刻拉着盛氏问:“方才我见你笑得贼眉鼠眼,准是没想什么好事。快说快说,你想到什么了!”
盛氏笑容更盛,听此言又瞪了姜氏一眼,什么叫笑得贼眉鼠眼,姜氏这是什么形容。但是又想到,自己的梦想说不定可以成真,又笑出了声来。
姜焕然是个什么狗屁性子的人,她是他母亲,她可太了解了!倘如他不是对昭宁有好感,怎会这般帮助昭宁呢,纵然昭宁是他表妹,姜氏是他姑姑也无可能,他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以前她想撮合他和昭宁,他总是不情愿,若是他也喜欢了……
盛氏一阵激动,巴不得立刻就告诉姜氏,她俩搞不好要做亲家了。昭宁眼看着就到了岁数了,家里诸事也都定下来了,她又有之前那些经历,嫁给谁都不如嫁给自家人放心啊!何况姜焕然外貌学识前途都不差,怎么也算是抢手货!
可是八字还没一撇,她不能这么不淡定,万一煮熟的鸭子飞了,岂不是更可惜!还是待她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告诉姜氏也不迟!
想到这里,盛氏只能强压着嘴角,淡定地告诉姜氏:“没什么,就是觉得昭昭厉害而已!”又瞪了姜氏一眼,“你这么个懦弱无能的货,十多年都没把蒋横波搞定,昭昭回来了两年就搞定了,你还不反省反省!”
两姑嫂交情甚深,说话并无遮拦。姜氏觉得盛氏方才定是谋算着什么呢,以前盛氏谋算着,让她把自己养的兔子送给她的时候,就是这样奸猾的表情。姜氏没好气地道:“我怎么没反省,昭昭就是比我厉害,难道我就不能承认吗?”姜氏露出向往的神色,“我的昭昭又厉害,又好看,只是到现在,向她提亲的人也不多,没甚几个好的,可恨那蒋横波让我昭昭在外面长大,终于还是因此好人家都有所顾忌,也不知我昭昭日后能嫁个什么夫君……”
看着自己小姑子充满忧色,盛氏也还是没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而是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你就放心吧,咱们昭昭吉人自有天相,你总是能觅得一门如意佳婿的!”
姜氏勉强地点了点头,但这并不能完全安慰姜氏,不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抬起头,看到嫂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了奇奇怪怪的笑容。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准没想好事呢!
而昭宁到了花厅,果然见葛掌柜带着宋掌柜正等着自己,宋掌柜面上带着些许喜色,可是葛掌柜却仿佛有些担忧之色。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是采买铺面的事情不顺利,竟让蒋家将铺子抢去了不成?怎的这二位神色这般奇怪,一个面带忧色,一个却十分欢喜的模样。
她走过去,葛掌柜和宋掌柜立刻拱手向她行礼,昭宁让二人坐下来慢慢说,并让人给他们上了茶。
宋掌柜已经忍不住了,先绘声绘色地道:“大娘子,咱们那两间店铺已成功采买了,户曹不再为难我们,原主当即便卖给了我们!小的一开始还有些生疑,想着是不是买得太贵。谁知那铺子被收购之后,旁边立刻便要修一个瓦市,咱们的店铺还未建起来,光地价便已涨了三倍,您可当真是慧眼识珠!”
宋掌柜脸色微红,看昭宁的眼神亮闪闪的,似乎很是崇拜的模样。又说:“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暗中故意引那何氏去买铺面,他们果真上钩,高价拿下了四五处无用的铺面。现他们吃了暗亏还不能言说,恐怕这次损失甚是惨重!”
昭宁听着甚是激动,虽在朝堂上克制不了蒋余盛,现他的靠山恐怕要高升了,更是难以对付,但能在生意上克制蒋余盛,昭宁也是高兴,更何况药行还因此更好了!她喝了口茶稳了下,含笑道:“你们办得甚好,我也要嘉赏你们,日后何氏药行有什么举动都要来与我说,咱们决不能看着他们做大!”
葛掌柜道:“大娘子放心便是,我们也不要嘉赏,我们都是跟着夫人从姜家来的,夫人待我们亲厚,我们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母亲的确待这些掌柜和下人都甚好,他们便也全力为着谢氏药行着想。虽葛掌柜推拒,但昭宁还是决定暗中赏两人一些东西。若没有这些得力掌柜的帮助,昭宁也断是胜不过他的。
她又道:“你们应是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备下一桌酒菜与你们吃。”说着便要吩咐李管事过来。
葛掌柜见她有让他们退下之意,道:“大娘子,我还有旁的事,要向您禀报!”
昭宁心想,方才见他的神色就有犹豫,果然是有事的!她叫李管事进来,叫他备下一桌酒菜,让宋管事先去吃着,才问葛管事:“您有什么要事?”
葛管事左右看看,瞧着并无旁听,才走近了坐下来,低声道:“大娘子,小的最近见有巡逻之人在咱们药行外面的甜水巷中行走,说是在抓什么人犯!”
昭宁眉头轻皱,抓人犯与她有什么干系?
葛掌柜继续道:“我也问了问,这些人说是抓的是有谋逆之罪的人犯,说是加入了一个什么会,这个会我也打听了,听说他们暗中做一些反君上之事……本来也不关咱们什么事,但是我想着一点,咱们那巷子周围都是熟识之人,这些都是咱们世代为邻的,绝无谋逆的可能,唯有沈弈沈先生,是才从江西回来定居的,平日里也总是行踪莫测的,不知去向。”
说到这里,葛掌柜的声音继续压低了:“再有,咱们药行与汴河客船的人熟识,我又仔细去问了汴河客船之人,他们说未曾见到沈先生从江西来的路引,我在想,沈弈是否就此事撒谎了。他原是陈先生的学生,对咱们药行也好,我也有意照看,何况还是您的师父。只是我生怕,他真是参与了谋逆之事,可如何是好!”
葛掌柜见谢昭宁面露忧色,又连忙道:“自然了,也许是我自寻烦恼。现汴京每日前来准备参加科考的举子这么多,他们忘了沈弈也未可知!”
昭宁的脸色却很是不好看,葛掌柜不知师父的底细,她可是知道的!那日师父还被人追杀,露了一手武功呢。师父的来历绝对不简单,难道真如葛掌柜猜测的那般……师父竟是这般亡命之徒,还加入了什么会,想要谋君上的反?
师父便是阿七,阿七后来可是沦为了哑奴的。难道就是因为他谋反,总是参与危害朝野之事,才……才落入危险之中,沦落到这个境地的!
昭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让红螺去她屋中,将当初放置那万金丸的盒子拿过来。葛掌柜还有些疑惑,那盒子他是看过的,大娘子怎突然让他看呢?
红螺很快就将那盒子拿了过来,只见那盒子被昭宁用绸布包裹,她将之解开,又用小刀挑开了盒子的夹层,那盒子轻巧地分开,葛掌柜便见着盒底清晰地刻着‘乙丑年御药库密存’字样,他一惊,当初他和大娘子便惊讶过,怎会得了两瓶药,怀疑过这瓶药是不是从宫中流出的,既然有御藏的痕迹,原来这药还真的是从宫中出来的!
葛掌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娘子,您这意思是……”
昭宁道:“你不知道,当初这药出现之前,我只与师父说过,我需此药。”
葛掌柜心中微惊,也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昭宁继续说:“我怀疑,师父不知是用什么办法,混进宫去,窃了这药来送给我。再加上您今日说周围在抓反贼一事,我便更是怀疑了。您放心,我明日就去找找师父,与他好生说道一番!”
葛掌柜道:“这却是要的,沈弈毕竟是个极好的人,又是陈先生的学生,您可要加紧些,不是他最好。若真是他,咱们可得救他,莫要让他走上歧途了!”
昭宁自然点头,师父对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心里担忧得很,她说过的,决不会让阿七再落入那般悲惨的境地,若师父真的铤而走险,做出什么谋反之事,她定是要阻止他的!
她满是忧虑地合上盒子,与葛掌柜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忧虑地叹息了一声。
*
漠北的风吹遍了无边无际的戈壁,风沙漫天。
一蒙面男子正领着一群玄衣之人在追杀逃犯。
他身手极佳,骏马飞驰跨过草场上稀疏的小溪,溅起无数水珠。此时他放开了缰绳,从马匹身侧拿起一张牛角弓来。手上捏了三支箭,眼睛微眯,瞄准了前方仓促逃命的人犯,似乎也并不慎重,倏地放开了手。
三支箭破空而出,命中逃亡之人的背部。几个逃犯痛叫一声,朝前扑去,跌下了马。
玄衣之人立刻上前,跃下马将几人按住道:“副指挥使,人都已经抓获了!”
蒙面男子走马上前,望着那几个用异族之语痛骂不已的人,眼神一利。
手下之人立刻懂得,冰冷道:“君上是你们能骂的吗?”立刻握拳将逃犯的腿打折,痛叫声更是响彻戈壁!
蒙面男子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波动。
这时候,草场的远处又有一人纵马而来。到了近旁,他下了马道:“副指挥使,君上有旨意来!”
蒙面男子一怔,下了马立刻要跪下接旨,却被来人含笑一托道:“君上说过,您不必跪接,属下传的也不是切实的圣旨。是指挥使说,近日京东西路一带,似有一谋逆组织存在,暗中做一些煽动人心,里通外敌的造反之事,想让您回去调查!”
蒙面男子这才撤下面巾,露出一张如水墨画般俊美的容颜,漠北的风霜也丝毫不减他容貌的俊美,此人不是赵瑾还能是谁!他眉头微皱道:“君上要我回汴京了?”
来人含笑道:“君上想着您历练也足以了,正是想您回去呢!君上派您出来,也是怕您一时冲动坏了事,如今尘埃落定,您也该回去了,何况君上本就是要重用您的……日后皇城司指挥使的位置,可是非您莫属的!”
他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君上为何迟迟不封赵瑾郡王之位,便是觉得副指挥使能比他哥哥走得更高更远,不能只以郡王之位,限制住了副指挥使。
赵瑾何尝不知君上的苦心,他从小到大,看到的最英明神武之人便是君上,最为崇敬的人也是君上。君上之语他都奉若圭臬,君上对他的培养,他亦都看在眼里。
听到有人竟有谋逆之举,他眼神倏忽变冷,道:“我知道了,定是会回去调查清楚,决不会轻饶了这些谋逆之徒!”
来人拱手道:“属下话带到了,便先回去练兵了。您也记得早些回去,这天怕是还要下雨的!”
赵瑾嗯了一声,听着那人走远的马蹄声,抬首看着遥远的天际。
微黄的草随着风泛起波纹,泛向与天相接的天际线,远得看不到尽头。
漠北一向是如此的辽阔和空旷,与那个与梦一般繁华,游人交织的汴京相去甚远。又要回去汴京,他其实并无甚强烈的感觉。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并不会对这些地方有什么眷恋。
只是近日不知为何,他总是在梦里看到一个背影,细想起来,便是当时在顺昌府的田庄时,看到的那个少女的身影,他不知那个人是谁,也未曾去查过。但他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竟一直烧到了梦里去,留下一种强烈的痛绝。
待醒了,便没有了。
赵瑾闭了闭眼,漠北的风灌满了他的衣袍,他举起马鞭示意众人,该打道回军营去了。
第86章
昭宁本打算第二日一早就去找师父, 好生打探他究竟在做什么,那些人抓的谋逆之人是否真的与他有关。但是大舅母却拉着她去选料子,量尺寸, 非要给她做两身衣裳,毕竟马上就是中秋了,她希望昭宁能漂漂亮亮地出席中秋节宴。
昭宁有些无奈,看大舅母和母亲窃窃私语该用暗花罗的料子好,还是用东阳花罗的料子好, 昭宁倒不是不感兴趣, 只是心中有事无暇顾及, 但又不能扫了母亲和大舅母的兴致, 只能配合大舅母拉着她比划来比划去。
待她们二人终于敲定细节, 已经是晌午过后了。她便立刻借口药行有事出了门。
此时的药王庙中, 赵翊正在与药王庙住持觉慧下棋。
秋高气爽,觉慧院中的银杏渐渐开始转黄, 泛成一片片的金云,日光自树叶间一丝丝地漏下来, 倒也是个天气宜人的好日子。觉慧难得将自己藏了多日的一瓯宝云茶打开, 烧水烹了,两人一同喝来。
“今日你倒是来得巧, 寻常哪有这样的好茶。足一两一贯钱的宝云茶, 可是余杭的新茶,给你赶上了。”觉慧一边喝着茶,一边一脸的心疼。
赵翊端起手边的茶抿了口, 却道:“……你这是去年的陈茶。”
觉慧一听冷哼:“我这怎会是陈茶!我这是在街角的李家茶铺里买的, 我既是老主顾了,他总不会拿陈茶来蒙我吧!”又道, “寻常我去你那里,也只有白水给我喝,你难不成还能喝出什么陈茶新茶来?”
赵翊道:“我好心告诉你,不信便算了!”
觉慧觉得沈弈这厮,虽平日老是算计他的棋子棋盘,但说话总是不会假的,拿着茶叶盅左看右看,又迎着太阳光看看,越看越觉得好像真的是陈茶,有些生气了:“竟敢骗我,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