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翌日上午。
卢宛缓缓睁开眼眸,她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身体,卢宛慢慢坐起身来,守在落下的帐幔外的宫人?,在看到皇后娘娘醒来,不由?得曲膝行礼,恭敬问道:“娘娘,您可要起来?”
坐在床榻上,卢宛拥着锦被,双手环膝休息了片刻,方才轻点了下头,应道:“嗯,去备水罢。”
听到卢宛这般吩咐,宫人?笑着应了之后,有条不紊让底下的宫人?去备水,一面抬手将帐幔挂了起来,一面回禀道:“娘娘,早晨几位殿下还过来寻您呢,说是过来请安,想来过会子,公主殿下又会来昭阳宫了……”
卢宛听到宫人?提起谢茉,唇畔不由?得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张了张口,方才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殿门却被人?自外面推开。
有些纳罕的卢宛听到殿门的声响,抬眸瞧去,却见守在外面的小宫女脚步匆匆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小殿下过来了。”
未曾料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会这般巧,卢宛听到小宫女的禀报,唇畔笑意不由?得愈深。
颔了下首,卢宛笑意浅淡道:“让茉娘进来罢。”
……
仲夏的晌午,日头正盛,暑气炎炎,卢宛坐在临水的,放着冰的水榭中,手中拿着一柄轻罗团扇,正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打?扇,一面看着不远处的水榭边上,正在廊檐的荫凉下同?两个同?龄的伴读在画架上作画的谢茉。
目光左瞧右瞧,直到确认谢茉她们几个身旁有跟随的足够的侍从,离湖畔也不算太近,卢宛方才有些放心。
收回目光,卢宛看了看远处的辽阔的水面,还有开得正好的荷花,一片沁凉馥郁的氛围中,她不由?得有些困倦。
抬手将团扇放在额角,微微遮挡着透过纱罗,落进水榭的日光,卢宛方才要阖上眼眸,眼睛的余光,却忽然看到神色焦灼,走进水榭的小内侍。
微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走到面前,正有些着急地向自己行礼的内侍,卢宛轻皱了下眉,问道:“怎么了?”
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般问,内侍仿佛甚是恐惧焦灼一般,声音发?颤,语无伦次道:“娘娘,陛下……陛下遇刺了……”
在听罢面前的内侍的这一番话之后,缘于巨大的惊诧,卢宛用力攥紧了手中团扇的扇柄,指节泛白。
半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有些发?颤的卢宛想要站起身来,只是,她方才支撑着自己勉力站起来,却忽然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的眩晕,旋即,她在身旁侍候的宫人?的一片惊忧恐惧声中,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
将近傍晚时分。
灯火透明?,隔着朦胧模糊的屏风,卢宛的目光落在正在为谢行之诊治的一群太医身上,她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攥成拳,尽管心中心乱如麻,心急如焚,但她的目光,却始终不曾移开一时半刻。
静谧得近乎落针可闻的房间中,紧张冷凝的氛围教所有人?心中都有些骇然,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为床榻上昏迷着的谢行之诊治的太医,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
为首的太医院太医令用宽大的衣袖谨慎地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有些战战兢兢地走到屏风前,拱手作揖道:“娘娘,陛下所中的箭上有.毒,臣等已经尽力医治,陛下应该……应该不日便可以醒来……”
说到最后,素来保守谨慎的太医令,觉察到皇后娘娘身上凛冽的冷意,与她落在自己身上冰冷的目光,因为太过畏惧,声音愈发?唯唯诺诺地低微下去。
隔着屏风,卢宛的目光落在屏风之外的一群太医身上,此时此刻,听到面前的太医令所说的这番尽力圆滑的话,她忽地冷嗤了一声。
看着面前的这群太医,卢宛声音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只听她平静,却有些冷血无情地陈述道:“若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一群太医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般说,虽然心里已经有心理准备跟预料,但,此时却不由?得都面色凄惶,如丧考妣。
掌心被紧攥起来的指甲掐得生疼,卢宛命面前的这群太医出去之后,让自己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上。
坐在绣墩上,卢宛的一只手臂有些无力地支撑在床榻上,被掐得有些疼痛的掌心支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她垂眸,看着床榻上静静躺着,面色苍白的男人?,不晓得只是一日一夜的功夫,面前鲜活的人?,为何会变成这般。
因为失去了那将近十年的记忆,一直以来,卢宛心中,有些困惑不解的芥蒂与隔阂,她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尽力让自己冷眼旁观,在知?晓所有的一切与真相之前,不为所动。
她能?隐约觉察到,在自己询问起当?初的事来的时候,身旁的所有人?,还有那些亲人?密友,都是语焉不详,或真的什么都不晓得,或仿佛知?道什么,
只是不愿告诉她……
卢宛想要此时此刻的自己,如从前心中有些泛起柔波涟漪的时候,一样?迅速冷静下来,可是,看着面前被刺杀的,昏迷的男人?,她却发?现,忧心忡忡的自己,真的做不到那样?冷静。
这段时日的相处,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在她的心里,面前的谢行之占据了很?重要的一处位置。
第159章 情浓
夜幕深深, 仿佛融化?不开的墨色。
灯火透明的宫殿中,卢宛守在床榻边上,照顾着床榻上静静昏迷着的男人。
在深重的担忧之中,卢宛发现, 自己已经?那么深地喜欢上了面前的人, 这让她的心中, 变得有些?不知所起的怅惘, 她也不晓得, 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的……
当床榻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眸的时候, 他觉察到, 身畔的床榻边上, 正伏着一个?人影。
他看到帐幔之外,有些?朦胧隐约的灯影,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象,仿佛他只是如平常一般, 夜半醒来。
只是,身旁与怀中,却并不曾有平日里软玉温香的妻子。
片刻之后,仿佛觉察到了什么, 谢行之垂眸瞧去, 在看到以臂作枕, 睡在床榻边上的卢宛的时候,他的眼眸中, 划过一抹深沉的,有些?不明的情愫。
半晌, 觉得卢宛一直这样沉沉睡着,身体会?酸痛不堪,谢行之抬手,想要将她抱起。
只是他甫一抬手,方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因为长?久的昏迷,而?有些?失力。
轻缓起身,倚坐在床头?,谢行之轻推了一下睡在床榻边上的卢宛,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身上。
终于醒转的卢宛坐起身来,她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在瞧见面前已经?醒来,冠玉般俊朗的男人正垂眸静静看着自己后,她的眼中,瞬间泪盈于睫。
一直以来,卢宛在三个?孩子,在外人面前,总是竭力保持着镇定,让自己不要因为太过浓重的恐惧,担忧与悲伤,而?过于失态。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有多么难过与害怕。
看着面前醒来的谢行之,落下的帐幔与灯影之下,他的面容微有些?模糊,眼前的这一切,像是她深夜的一场梦一般。
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滑落,卢宛目光有些?痴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泪水涟涟。
谢行之的目光落在卢宛身上,在看到面前的妻子瞧见自己醒来,面上流露出又悲又喜,又有些?呆愣的神色之后,他的心中不禁尽是柔软的悸动。
他并非不能发觉到,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卢宛表现出来的软弱,还有对自己深重的担忧与心意?。
看着面前回过神来,又哭又笑?,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的妻子,谢行之心里尽是疼痛的柔意?与怜意?。
他忽然?展臂,将坐在床榻边上的卢宛抱上床榻,用力地抱着她。
鼻端是熟悉的清冷的木质香,卢宛一面哭着,一面回抱住面前拥着自己的男人,觉察到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她这才真的能够确认,眼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梦境。
眼泪簌簌而?落,这几日以来,所有的担忧仿佛尽数烟消云散,卢宛觉得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只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盈眶而?出的涟涟泪水。
抱着怀里眉心微蹙,眼泪涟涟,简直同个?泪人似的卢宛,谢行之垂首,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怜惜地瞧着她,嗓音微哑地沉沉道:“宛儿,莫要哭了。”
眸光中带着动容之色的谢行之,轻拍着怀中卢宛纤瘦的脊背,安慰着她。
面上的泪痕被轻柔拭去,不受控制的泪眼模糊间,卢宛回抱着面前的谢行之的劲腰,有些?赧然?地将面容埋在他的胸前,濡湿温热的泪滴打湿了他的寝衣,泣不成声。
经?过这件事,卢宛方才发现,在自己心中,身前的男人有多么重要的位置,自己对他的感情有多么浓烈。
无论之前将近十年的时光是什么样的,她曾经?有过怎样坚固的,戒严的心防,但,卢宛觉得,最重要的是眼下和以后。
柔和昏暗的灯影下,亲密无间的温.存之中,恩爱如初的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
……
上午的日光透过半开的朱窗,落入富丽馨香的宫殿中。
坐在昭阳宫的花厅里,看着前来探望谢行之的几个?姑娘,卢宛面上带着几分?不达眼底的浅淡笑?意?。
让正在向自己行礼的谢蕖,谢蕊与谢芊起身,并不曾怎么见过她们三个?,从?前也并不熟络,所以,此时此刻,有些?无所适从?的卢宛,微微笑?着颔首,让她们坐下。
对这三位已经?出阁了,平日里不常进宫来的谢家姑娘,卢宛心中,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烦闷。
尤其在听到她们向自己行礼时,所称呼的母后,更?是教卢宛本便?有些?沉闷的心中,变得愈发阴沉郁结,无名火起。
尽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那般反感与异样,看着坐在下首,正看向自己的谢蕖几人,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有些?心不在焉的出神时,谢蕖所问的问题,卢宛笑?意?微淡地笑?着点了下头?,说道:“正如你们知晓的那般,你们父皇是夜半醒来的,太医说,箭上的毒.性,如今已经?解的差不多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蕖,谢蕊与谢芊带着悲伤担忧的面容上,方才流露出几分?如释重负来。
目光看着坐在上首的卢宛,谢蕖思忖了片刻,方才有些犹疑地问道:“娘娘,谋害父皇的凶手可抓到了?凶手是什么人?”
听到谢蕖这样问,卢宛面上始终带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浅淡笑?意?,她微顿了一下,回答谢蕖道:“已经抓到了,如今正在着手审,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
觉察到面前的这位皇后娘娘,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定定的目光,谢蕖反应过来,卢宛仿佛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而?且,从?前温柔和善,和蔼可亲的皇后娘娘,如今对自己与谢蕊谢芊的态度,有种说不出的疏离隔阂。
不晓得她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从?前自觉与卢宛关系尚可的谢蕖,心中不由得有些?茫然?。
而?坐在谢蕖身旁的谢蕊与谢芊,看着正垂首喝茶,神色有些?冷淡的卢宛,个?个?人精的玲珑心思,都百转千回,思忖着什么,但面上的笑?意?却不减,换了别的话头?继续同卢宛攀谈。
对于这些?年来,出阁前,出阁后,日子都顺风顺水,只有身体孱弱,求子不顺,夫婿险些?被府中长?辈塞人遇到不少挫折,但最后到底还是被夫婿化?解,并最终如了愿的谢蕖,谢蕊一直有些?冷眼旁观,不再如前两年一般,热心于攀附讨好她。
从?前尚未出阁的时候,谢蕖与谢芊便?是脾性相同,能相谈甚欢的。
在自己的同母哥哥谢辰渐渐显露出才能,在朝中略有一席之地后,再被谢蕖,与同谢蕖要好的,同为她“高攀不起”的诰命夫人的谢芊冷落,谢蕊也不曾如从?前那般在意?,心中略有了几分?底气在。
二哥哥谢辰与她一母同胞,且如今才名鹊起,但他们如今毕竟各自成家,难以亲近。
谢蕊在岑家说一不二,所有人都对她恭敬信赖,她每日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日子如意?,只有在回到谢家的时候,才会?有久违的底气不足与拘谨。
所幸她还有二哥哥,可以不至于滑落彻底。
看着面前的皇后娘娘,还有那两个?让她有时候有些?烦心的姐妹,谢蕊唇畔笑?意?微弯,不置可否。
……
中午的时候,送走谢蕖几人,卢宛回到自己的寝殿,坐在窗畔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盒中的棋子。
想到教人心情烦闷的上午,卢宛心里百感杂陈,眼睛与鼻子不由得有些?酸涩。
如今失去记忆的她,在患难之时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那般喜欢自己的丈夫。
她以为危难之后,自己可以沉浸在恬静的幸福之中,但今日,因为谢家几个?姑娘的来访,在看到她们之后,卢宛的心情却一瞬间跌倒了谷底,烦躁沉郁至极。
虽然?有意?忽略,
可是,在见到记忆里印象不深的谢蕖几个?人之后,卢宛却不得不面对,她喜欢的人,从?前曾经?有过别人这件事。
对曾经?的谢行之的那些?妻妾,卢宛只要想到,心里便?觉得沉重,仿佛笼罩了乌云一般,醋得厉害。
越想,便?越觉得酸涩难过,卢宛忽地抬手,将案上的棋盒打翻在地上。
伴随着墨玉棋子落在地上,清脆的迸裂声,卢宛有些?无力地伏在案上,濡湿的眼泪,打湿了衣衫袖口……
夜色乌浓如墨,卢宛仍旧坐在案前,倚靠着身后放在腰上的引枕,有些?心不在焉地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听到灯烛绽开的轻微声响,卢宛抬眸瞧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却不期然?与正走进寝殿的男人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