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谢璟阖着眼睛, 仿佛快要睡着了, 谢行之走进内间, 所看到?的, 便是面前这安详恬静的一幕。
抬起眼眸来, 望向珠帘处,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 卢宛伸出一根手指, 放在唇上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靠着她的谢璟,却已经睁开了眼睛,心?有灵犀一般望向谢行之。
“爹爹!”
对?着谢行之雀跃展开手臂,个子还不高的谢璟正要下软榻,父亲却已经走到?他面前来, 将他抱在怀中,劲瘦有力的手臂将他小幅度往空中抛了抛,稳稳当当地接在怀里。
见谢行之一来,便将自己快要哄睡了的谢璟逗得咯咯直笑, 又有精神起来, 卢宛笑望着谢行之与谢璟, 有些无奈地扶了下额。
快要到?年关?,谢行之事务繁忙, 谢璟已经有几日不曾父亲,所以这会子格外亲昵亲近。
只是到?底已经亥时有余了, 平日里这个时辰谢璟早已睡下,如今虽然被父亲抱着,他有些雀跃兴奋,但?不过一会,贪睡的小孩子便又开始打哈欠,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
看着趴在谢行之胸口,小手攥着他的衣襟,睡得香甜的谢璟,卢宛弯唇,有些忍俊不禁。
她望着被男人抱在怀中的稚气酣睡的孩子,唇畔笑意?盈盈,而坐在她对?面的谢行之,目光也正沉静专注地看着她。
收回?落在谢璟身上的视线,不经意?与谢行之四目相对?,卢宛对?他浅浅笑了一下,问?道:“摄政王用晚膳了吗,可要用些宵夜?小厨房里有做的馄饨。”
谢行之轻摇了下首,将怀中香甜睡着的孩子,交给一旁的侍从,命房中的下人们都退下。
觉察到?谢行之望向自己,那教她十分熟悉的灼灼目光,卢宛耳垂微有些发烫,起身,去沐浴洗漱。
她的这个举动,仿佛逃也似的,在转过身去时,卢宛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低沉沉的愉悦笑声。
水汽氤氲的浴间里,卢宛抬手,用一方帕子擦拭去面前菱镜上的水雾,望着镜中的自己。
只见镜子里的女子,被擦拭之后,仍旧有些湿润的长发披散在穿着的宽散浅茜色中衣上,因着雾气蒸腾,面容有些绯红。
她已经嫁到?谢家快要三年了,如今的她与三年前的她好似相同,又好似有许多?不同。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卢宛正有些愣神,却忽听身后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有些羞赧转过头去,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后,卢宛微咬了下唇,面颊有些发烫地望着他问?:“摄政王进来做什么?妾还不曾收拾完呢。”
走到?卢宛面前,将已经穿好中衣的女郎打横抱起,带出浴间,谢行之仿佛甚为正人君子地对?她道:“怕你?一个人在浴间呆这般久,不安全。”
听他这般说,卢宛轻轻“哼”了一声,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偎在谢行之怀中,却有些口不饶人地轻声道:“跟摄政王在一起才不安全呢……”
她方才轻声细语说罢这一番话,便听到?发顶上,传来男人沉沉的低笑声。
卢宛听出他的取笑与促狭来,心?中微有些恼,但?却因着赧然,面颊烫得愈发厉害。
搂紧谢行之,卢宛将绯红的面容埋在谢行之胸口,不再言语。
将卢宛抱在床榻上,谢行之却并不急着打落帐幔,而是新拿了一块厚实干净的柔
软帕子,为坐在床榻边上的女郎轻轻擦拭着带着湿意?的柔顺长发。
一室静谧,唯有灯花绽开的轻微声响,教人好似如梦方醒。
修长指节勾起卢宛的一缕长发,谢行之浅淡地微一笑道:“宛娘真是有一头好头发,璟儿便是随了你?。”
不同于此时此刻,谢行之显而易见的愉悦与慵懒,卢宛心?中,却早已一寸寸冷了下去。
这是谢行之突发兴致,头一回?为她擦拭头发。
可是,平日里处处有人侍候,并不会沾手这些事的谢行之,为旁人做这些,却熟门?熟路的模样?。
抬起眼眸来,卢宛扯唇笑了一下,未曾说话。
见谢行之起身去落帐幔,卢宛和衣躺下,盖好被子,有些心?烦意?乱转身去瞧床榻里侧的墙壁。
只要想到?那日在书房见到?的,谢行之新纳的那两个妾室,与之前在后花园回?廊所听到?的两个女使的谈话,卢宛心?中便如鲠在喉,膈应得紧。
她心?中烦躁,面上却不显,只是不允玉衡院的人,再提一句前院书房,以及有关?谢行之的事,只要听到?,她便会若无其事打断,转移话题。
掩耳盗铃不是什么聪明的事,但?时间会消磨殆尽烦扰,日子,便这般一日一日,跟教她烦闷的人凑活过罢。
谢行之落下帐幔,再转身时,所瞧见的,便是妻子背对?自己,有些清冷寡情的背影。
微顿一下,谢行之躺在卢宛身侧,自背后拥住她,将她揽在怀中。
觉察到?男人落在自己耳畔与脖颈的灼热气息,卢宛微皱了下眉,忽然抬起手来,按住谢行之放在自己身前的大掌,轻声道:“现在还不行。”
将下颔放在卢宛馥郁柔顺的发顶,谢行之闻言,不禁低沉沉笑了一声。
抱着怀中卢宛,教她转过身来,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郎,眸底微浮一缕有些无奈的,清淡的笑来。
长指摩挲着卢宛的面颊,谢行之望着她道:“本王晓得,宛娘将为夫当成什么人了。”
其?实,谢行之虽这般说,但?,卢宛却能觉察到?,此时此刻,他的箭在弦上,却隐忍按捺不发。
微微抿唇,默然了片刻,在男人垂首,要吻上她的唇时,卢宛忽地侧了下面颊,避开扑在面上的炙热强势气息,轻声淡道:“其?实,摄政王可以去找别人的。”
似是不曾听清卢宛说了什么,谢行之长指捏着她的下颔,教她转过头来,墨眸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神色平静地问?道:“宛娘,你?方才说什么?”
见他询问?,于是卢宛便这般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那句话。
而听罢卢宛复又说了一遍的话,确认自己方才不曾听错,谢行之顿了一下,忽地放下捏着她下颔的手指。
卢宛微垂眼帘,正欲再转身,面朝里墙继续休息,却不料,面前男人已起身,一语未发,一身沉冷,披衣起身离开。
听着耳畔传来的谢行之走出房间,渐行渐远,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卢宛阖着眼眸,让自己快些睡着。
方才侍候在外面的女使不晓得房间中发生?了什么,为何摄政王会忽然拂袖离开,身上难掩漠然与煞气。
若说是吵架了,可是,她们守在外面,也并不曾听到?争执的声音。
心?中忐忑不安,唯恐太太会出什么问?题,女使试探着走进房中,看着背身睡在床榻上,安然无事的卢宛,不由得有些纳罕。
犹疑片刻,女使开口,不晓得卢宛是否睡着了,轻声问?道:“太太,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卢宛坐起身来,神色淡淡命女使去为自己斟了一盏温水,然后吩咐道:“无事,你?们退下罢。”
待心?中愈发纳罕与犹豫的女使正要退下,卢宛忽然道:“去将璟儿抱进来。”
听到?卢宛这般说,女使忙应了,去抱睡在单独房间的谢璟。
房间中终于只剩下卢宛一个人。
想到?自己方才劝谢行之去宠爱别人,谢行之那不快的反应,卢宛承认,她是故意?的,因为她心?中烦闷,此时此刻,不想与他亲近。
只要一想到?谢行之方才的反应,卢宛便忍不住想要冷笑。
这个男人,真是又装,毛病又多?,明明已经纳了两个妾室,还在她面前装模作样?,惺惺作态,教她心?中膈应。
卢宛晓得自己不该有那般多?妄求,但?是,跟这样?一个伪君子逢场作戏,佯作亲密无间,她又方才有孕,实在忍不住胃中翻涌,一刻也忍耐不下去。
……
翌日清晨。
卢宛坐在梳妆台前,一只手臂撑在案上,微微托着一侧额头。
见卢宛偶尔轻轻打着哈欠,有些睡眼蒙眬的模样?,女使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道:“太太昨日不曾睡好吗?”
听到?女使这般问?,卢宛在面前铜镜中望了一眼身后女使,微摇了一下头,并不曾言语。
望着卢宛困倦的模样?,略微有些苍白的面容,想到?如今太太身怀六甲,难免身体有些不适,情绪也会跟着波动,所以,昨日晚上……
女使在铜镜中偷偷看了卢宛好几眼,方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劝道:“其?实,摄政王待太太真的已经很好了,自太太进府以来,摄政王便待您专房独宠,从不去其?他几位姨娘院子里了……”
这段时日,只要听到?女使提起前院书房,提起谢行之,卢宛便要出声打断,不想多?听只言片语。
此时复又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微皱了下眉,看了一眼面前铜镜中的女使,微一带着冷意?地笑了笑,按捺着心?中烦躁道:“我倒是忘了,你?是谢府的家生?奴婢,还是我自卢家带来的了。”
听到?平素待人温和的太太冷了声音,对?自己这般道,女使不由得有些慌乱起来,诚惶诚恐道:“奴婢……奴婢……”
见女使这副慌张模样?,卢宛不再言语,阖上眼眸,眼不见心?不烦由她为自己梳发。
偷偷瞧了一眼太太面上的神色,见她阖着眼眸,面上倒并不曾有太多?愠怒之意?,女使顿了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犹豫了许久,女使方才又开口,声若蚊呐但?清晰道:“太太是因为摄政王新纳的那两个姨娘而恼火吗?可是……可是那两个姨娘,早就被摄政王送走了,如今并不在府中……”
忽然听到?沉默下去的女使这般说,卢宛有些诧异睁开眼眸,望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嗯?”
见卢宛看向自己,似有些纳罕,不晓得这件事的模样?,女使忙开口,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了出来。
女使道:“太太还不晓得吗?那两位新纳的姨娘,都已经被摄政王送回?去了。”
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仿佛怔愣了片刻。
片刻之后,想到?昨日一身沉冷离开的谢行之,卢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何昨夜听到?她那般说,他会那般冷怒。
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子,卢宛神色淡淡垂下眼帘,手掌托着侧颊,继续打瞌睡。
见卢宛得知这件事,也不过冷冷淡淡的模样?,瞧不出什么情绪,女使心?中不由得又有些打鼓。
想了想,女使复又开口,有些试探地问?道:“太太可要让小厨房做些羹汤,给摄政王送去?”
从前,她们太太便常常这般做。
而摄政王虽然人瞧着冷肃淡漠,一身杀伐决断,不好亲近的凛冽气势,但?却对?她们太太这略微有些敷衍的对?待,都视如蜜饴一般,甚为受用。
女使忍不住为卢宛出谋划策。
而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垂眸想了想,忽而摇首道:“不用了,最近一脑门?官司要忙,且过了这阵子罢。”
如今将近年关?,有许多?事需要她去做。
而且,待过了年,到?了明年春里,过了郑氏的孝期,明年谢蕖与谢蕊便要出阁了,到?时候也快要到?了谢芊及笄的时候。
谢行之向来事忙,谢老夫人如今仍旧缠绵病榻,更是个操持不了什么的撒手掌柜,这些事情,都要卢宛去规划,筹备。
按下心?中教人有些头疼的思?绪,卢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无奈柔软地想,若是可以,她真想快些教腹中两个孩子快些出生?。
第58章 嫁妆
日上三竿, 日光明媚,洒金一般的阳光透过落尽了枝叶的梧桐树梢,打?在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冬日鲜见
有这般温暖的天?气?, 侍候在身后的婆子垂首敛目上前用钥匙将门打?开, 卢宛对身后的谢蕖浅浅笑了一下, 道:“进来罢。”
想到今日卢宛叫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谢蕖的面颊不禁微有些发烫。
两人走进库房, 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 想到这些东西都是谁留下来的, 谢蕖方才羞窘的心中, 忽然涌上几分伤感来。
母亲已经去世要有三载了。
微不可察看了一眼身旁的继母,想到如今父亲待她的专房独宠,两人的恩爱伉俪,还?有天?真?可爱的,新生的五弟弟, 谢蕖悄悄收回落在身旁卢宛身上的视线,心中更加怅然低落下去。
明年过了母亲的孝期,她便要离府出?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