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屿
大夫人对儿子道:“今日回来早些歇息,把心收回肚子里,再等个小半月,爹娘就请媒人去宣平侯府提亲。”
“谢母亲。”
谢行之在大夫人这里用罢早饭,就去了大理寺。
路上,谢行之让车夫绕道去了趟宣平侯府。
马车两过宣平侯府,却没有停下,谢行之离开时,远远就看见魏衡策马离开宣平侯府了。
两人上值的地方正好相反,魏衡没看见他。
谢行之却瞧见魏衡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月吟是他表妹了,他自然雀跃欢喜。
谢行之敛眉,放下帘子,眉宇间仿佛凝结了厚重的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魏衡要见月吟是见容易的事,他们两人平素会一起用饭吗?
谢行之闭上眼睛,用一股强大的意念将胸腔里的愤懑硬生生压了回去,宛如从胸腔中拔掉带了倒刺的箭。
马车离宣平侯府远了,素来准时上值的谢行之来晚了一刻钟。
皇城里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宣靖帝中风大半个月了,却没有好转的迹象,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嘴里含含糊糊说不清话。
太子和魏贵妃两人轮流守着宣靖帝,偶尔有妃嫔和其他皇子过来,担心打扰宣靖帝养病,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七皇子来了龙榻前,宣靖帝没醒,魏贵妃还是像往常坐在贵妃榻上失神地望着龙榻这边。
七皇子心疼,过去劝道:“母妃,您都连着守了父皇好几日了,身子会吃不消的。您回宫歇息,父皇这里小七来守。”
魏贵妃在一片恍惚中回了神,怔怔望着九岁的儿子。她坐下时,儿子足足高出了她两个头。
皇帝为了一己私欲,夺人妻子,残害忠良,在她心里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就是小七……
他和皇帝不同。
小七纯真善良,让太子和谢行之抚平了他心中的怨念。
今后他该何去何从?
魏贵妃敛了思绪,温声说道:“不碍事,你今日的功课都做了?回去先把功课做了。”
七皇子微微失神,这是母妃为数不多的几次过问他功课,他笑了笑,“今日太傅留的功课不多,等太子哥哥过来,我就回去做。”
“那就先去把功课做了,再过来。太子估摸着也快处理完朝政了,”魏贵妃说道:“母妃不累,你先回去吧。”
七皇子难得见母亲好说话,乖乖顺从母亲的意思,离开寝殿回宫里去做功课了。
这厢,七皇子刚走不久,宣靖帝痛苦的咳嗽几声,悠然转醒。
然而内殿却没有侍从。
宣靖帝身子大不如前,在龙榻上挣扎好一阵也没有起来。魏贵妃见状,走了过去,她眼里有浓浓的恨意,宣靖帝亦是,谁也不比谁的恨少。
“毒妇!”
宣靖帝干涸泛白的唇瓣动了许久,才艰难地从唇里说出了两个字。
魏贵妃行至龙榻前,居高临下看着消瘦得有些变了模样的宣靖帝,“最毒妇人心,陛下不是不知道。”
“陛下前几日还在说臣妾胆子大,臣妾如今也不枉陛下的信任,胆子大了些。”
魏贵妃冷眸里的杀戮没藏着掖着,垂眸冷看宣靖帝,“臣妾等今日,已经等了十一年,这十一年中,没有一刻不想杀了陛下!”
“陛下平日里点的香,被臣妾动了手脚。那香,乍一闻,闻不出什么,这香厉害就厉害在这里。香闻多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天气转凉,增加了陛下中风的机率。臣妾和太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寻到的这毒香,这殿中都是太子的人,陛下喊破嗓子也没人来救驾。”
魏贵妃轻笑,“陛下含含糊糊连话都说不清了,臣妾便也不怕陛下知道所有事情。陛下真应该谢谢三郎,是他让陛下多活了几日。”
“两日后,是我和三郎定情的日子。”
宣靖帝颤颤巍巍抬起手,费了好半天劲才把手臂抬起,面目狰狞地指向魏贵妃,咳嗽几声怒道:“毒、毒妇,该杀!”
魏贵妃狠狠拍开宣靖帝的手,“陛下不仁,莫怪臣子不义!”
“小七、七……”
“小七是陛下的儿子。”魏贵妃想起往年的事情,眼眶盈了泪水,“陛下的儿子就是命,我的女儿就不是命了吗?!”
“小七高热不退的时候,我就在想,小七生病时有人陪,我女儿呢!她生病了可有人照顾?!她还那么小,就没了娘,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魏贵妃想起月吟纤瘦的身影,心疼地眼泪止不住流。
魏贵妃擦干眼泪,笑道:“难为陛下再多受两日的苦,还有两日就解脱了。”
她伸手,将明黄的龙帐卸下,遮住宣靖帝狰狞的面目。
两日以后,她会亲自取了解皇帝,已告她夫君在天之灵。
月吟在魏老夫人的同意下,去过母亲曾居住的蘅芜苑了。
屋中陈设一尘不染,仿佛母亲昨日就住在蘅芜苑一样。
这日,月吟在蘅芜苑的水榭亭坐着,望着蘅芜苑的高大的柿子树。
再过几个月,柿子就成熟了。
黄澄澄的柿子,好看也好吃,娘最喜欢吃柿子了。
月吟双手托着下颌,笑盈盈望着小豆子一样的青柿子。
倏地,两位闲谈的婆子路过,仿佛没有注意到远处水榭亭这边还坐着人。
“我刚才出府去买菜,好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定远侯世子,就是那个谢少卿,他追犯人追进了条胡同,那胡同里面是块破败荒芜的地。然后我就看到谢世子被人从后面推到口井里,那井早枯了,那老深了!犯人拿大石头压住井口,堵了井口。”
另一婆子心惊胆战,“那枯井里岂不是暗无天日?把人给堵枯井里了。”
“是呀,我惜命怕死,逃得远远的。那井就在崇德坊那边,离咱侯府也不近。”
两位婆子渐远,说话的声音也远了。
月吟一字不落听了进去,脑中像是炸开了,耳畔轰鸣,什么也灌不进去。
谢行之不能待在暗无天日的枯井里t,会闹出人命的。
月吟霍然起身,吩咐丫鬟道:“备车!去崇德坊!”
她脸色煞白,匆匆离开水榭亭,双脚迈步间不自觉软了。
“玉盏,你去定远侯府,让侍卫快点赶来崇德坊救人。”
月吟嗓音怕得发抖,心紧到了嗓子眼。
……
崇德坊。
马车只能停到胡同口,月吟拎着裙裾,着急忙慌往胡同里跑去。
她累得气喘吁吁,一眼就看到了荒凉地上的一口井。
巨大的石头压在井口,把枯井堵得严严实实,枯井周围长满了枯黄的杂草。
破败之处的房屋也长满杂草,四周一片死寂。
月吟失神地看着井口的大石头,一颗心跌入谷底,双腿更软了,踉踉跄跄下险些摔倒。
月吟跑到井口,使出全劲去推大石头。
女子的力量终究是薄弱,大石头分毫微动,还是堵着枯井口,只余了井口的一丝缝隙。
她看不清枯井里的情况,一片漆黑。
月吟拍了拍大石头,朝枯井下扯着嗓子喊,“谢行之!谢行之你在里面吗?”
“你回答我?!”
除了她回音,没谢行之的回应。
月吟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吓得脸更白了。
月吟双掌虎口放在唇边,又朝井里喊道:“谢行之,你别怕,我已经去叫人了。”
“你再等等我,这次我也可以把你救出去。”
无助的恐慌涌了上来,月吟害怕得哭了。
倏地,一双手臂从后面揽着她,她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中。
“阿吟,好久不见。”
谢行之双臂环住她,下颌枕在她纤薄的肩膀上,“阿吟还是一如既往紧张我。”
“一日不见,如隔五载。”谢行之一声冷笑,“当初阿吟不告而别,可真狠心,连梦里都不曾相见。”
第61章
自从月吟几日前不告而别,谢行之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有关她的一切,他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谢行之本以为能和月吟能在梦里相见,然而并不如他的意。
那药效消失了。
谢行之没有再梦见月吟,月吟从被接走以后,就仿佛消失了一样。
聂松父子被捉,关押牢中等待斩首时,聂涛一夕之间成了等待处决的牢犯,他一时间接受不了,怒而大骂谢行之,借此发泄心里散不出去的怒气。
谢行之这才知道两人之所以共梦,原来是因为那叫鸳鸯散的情药。
鸳鸯散比一般的情药,药效要猛烈,也和一般的情药不一样。
中了鸳鸯散的人,会念着和她亲近过的人。
亲近的人亦是如此,会日思夜想,夜里只要想念,那一亲芳泽的姑娘便踏梦而来。
相见的场景全凭自想象。
月吟和谢行之先后中了鸳鸯散,那些难以启齿的梦便也越来越频繁。
但鸳鸯散的梦也是有时限的,只有四个月。
四个月过后,药效慢慢消散,之后那些难以启齿的梦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