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裴雪琼惊得心?头乱跳,想着他说的有道理,便只点了点头。
谢嘉言待她俩藏好?,又拿屋里堆着的杂物做些掩饰,便即转身出了阁楼,往游廊上去。
……
游廊之上,果然已是一片狼藉。
果酒菜肴被撞得洒了满地,处处都有鲜血的痕迹,有被砍伤了惊慌逃开的,也有运气不好?被一刀毙命的女?眷,也有被各家护卫砍杀在地的悍匪,乱糟糟的触目惊心?。
女?眷们惊慌四散,护卫们还在跟悍匪缠斗。
那些匪徒像是杀红了眼,瞧见谢嘉言是高?门公子?的打扮,举着刀就要砍过来。
谢嘉言袖中匕首翻出,立时有血溅出。
鲜红的血洒向?贵公子?干净的衣衫,连带眼前都似掠过一抹血雾,谢嘉言微微一愣,不自觉看了眼匕首。
自幼习武且处境艰难,他虽是清秀少年,实则做事颇为利落,下手也向?来果断,骑射和兵刃比试时甚少落于下风。
但这是头一次真正的伤人见血。
心?底的不适瞬息而过,他一面以匕首制服匪徒,一面留意着游廊上的人往前走,走到尽头时也没瞧见眼熟的女?眷。游廊不远处,逃出生天的女?眷们慌不择路,依稀能看到裴家那位大夫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僻静处跑。
谢嘉言暗自松了口气。
谢家女?眷们这两日在鹿岭深处的道观打醮,今日?只让他和年岁相若的堂兄来赴宴,并无女?眷卷入乱局。裴雪琼的母亲既然无恙,终归能让人放心?些。
他于是折身返回,与护卫们一道先将残余的几个匪徒制服。
待游廊上激战停歇,闻讯赶来的各家护卫分?成两拨,一拨各处搜查避免还有匪徒藏身,一拨则将或死或伤的宾客们搬到住处安置。
夜色不知?是何时降临的,将整个鹿岭笼罩在漆黑之中,唯有零星的灯火摇曳,将残席映照的阴森惨淡。
谢嘉言回到阁楼,里面的裴雪琼主仆安然无恙。
借着暗淡的天光瞧见他身上的血色,裴雪琼不由紧张道:“公子?受伤了?”
“没有,都是别人的。”谢嘉言冲她笑了笑,清秀的眉目间藏了几分?腼腆,又道:“我方?才瞧过了,令堂应该无妨。游廊上受伤的人里,也没瞧见那天跟你在一处的两位嫂嫂,想必没什么?大碍。”
裴雪琼疑惑道:“哪两位嫂嫂?”
“就是前次在白?云岭陪你看马球的那两位,旁的我倒不太认识。”
那自然是云娆和明氏了。
裴雪琼得知?明氏无恙,放心?了不少。
至于在场的旁人,毕竟外?头兵荒马乱,谢嘉言肯定不认识裴家那么?多女?眷,祖母和二?婶她们的安危也只能回到自家住处再问了。
这样想着,她又望向?少年。
谢嘉言像是知?她所想,道:“外?面贼人还没清干净,你们再躲会儿,等安生了,我送你们回去。”
“好?,多谢公子?!”
裴雪琼目送他出了屋门,又跟春鸢好?生躲起来,虽不知?席上乱到了何种地步,但想着他身上的血迹和当?时此起彼伏的哀嚎,终归心?有余悸。
春鸢却?在琢磨别的——
“这回真是多亏了谢公子?帮忙。不过他眼神儿真好?,上回在马球场,咱们离得那么?远,他还能记住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的模样。”
这么?一说,裴雪琼也意识到了。
上次在白?云岭,她和两位嫂嫂是远远看马球赛的,她的心?思固然扑在谢嘉言身上,可谢嘉言离得那么?远,还要打马球,难道也分?出了心?神儿留意远处的她?
想起先前许多次不经意的视线相接,裴雪琼捏紧绣帕,明明是尚在危境担忧亲人的时节,心?底里却?还是无端浮起些欢喜。
……
谢嘉言再次回来的时候,夜已稍深。
护卫们举着火把巡查了一圈后没再找到匪徒,想来蓄意生事的或死或伤,都已清查干净了。
他让裴雪琼和春鸢出了阁楼,低声道:“外?头还有人在巡查,不过还有许多地方?没人把守。不如我抄小路送姑娘回去?”
这般安排,自然是怕被旁人撞见,伤及裴雪琼的名声。
裴雪琼便含笑道谢,随他摸黑离开。
主仆俩缓了许久,又没瞧见鲜血横飞的乱象,更不曾被匪徒冲撞到,这会儿倒是已镇定下来了。
有谢嘉言在前面带路,裴雪琼也无需挑灯笼取亮,借着暗淡星光抄小路出了薛家的别苑,而后往自家走。
心?里惦记着亲人,难免会加快步伐,不过视线却?还是忍不住落在谢嘉言的身上。
深山的夜里十分?安静,唯有风声和草虫轻鸣入耳。
她看着少年的背影,脑海里想起许多旧事。
裴雪琼第一次见到谢嘉言的时候才八岁,那是在一场宴席上,他跟玩伴们一起蹴鞠,累了就坐在花树底下擦汗。明明当?时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裴雪琼却?总觉得印象深刻,一直记得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他坐在花树下的样子?。
后来见面的次数越多,她总会不自觉留意他几分?,但那也只是孩童的好?奇罢了。
直到年岁愈长,少年渐成。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她会在留意他的时候升起悄然的欢喜与羞怯,会不自觉地掩饰自己的心?思,生恐被旁人察觉。
也不知?是何时起,她察觉谢嘉言似也在暗中留意她,在不经意的视线相触时,令她心?里骤起涟漪。
今日?女?眷如云,他最先来护着她。
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到侯府提亲的人其实不少,只是她不肯松口,崔氏便也没答应谁。但裴玉琳出阁后就剩她和裴锦瑶待嫁,这事儿终归拖不了太久。
若等不到他主动登门提亲,不如……
裴雪琼走在静夜山路,心?跳有点儿乱,思绪却?渐渐清晰。
直到裴家的府门已遥遥在望,谢嘉言才停下脚步道:“剩的路不多了,姑娘自管回去,我跟在后面远远照看着就行。不然……”他低头拂过衣袖上的残叶,明明神情?没什么?变化,却?无端让裴雪琼觉出几分?黯然。
她抬起头,望向?谢嘉言的眼睛。
从前的视线相接,每回都是一闪而过,两个人都不敢表露什么?,哪怕出于礼仪行礼招呼,也都是守着规矩不敢多说话的。
这回她忽然这样看着他,谢嘉言固然故作镇定,心?跳却?还是漏了半拍。
裴雪琼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道:“不知?公子?可曾定下婚配?”
这话问得太直白?,春鸢即便知?晓自家姑娘暗藏的心?思,闻言也惊愕地瞪大眼睛看向?她。
就连谢嘉言都面露诧异,却?也在那一瞬心?跳骤疾。
裴雪琼问完就飞了脸,不敢再直视谢嘉言,只匆匆道:“今日?多谢公子?,回去时也珍重?自身!”说罢,提着裙角匆匆跑了。
脸上无端发烫,哪怕夜风拂过也遮不住热意。
她拿手背试着脸上的温度,怕被门口的家丁看出异样,只装作一路跑回去累着了似的,垂着头踏进?家门。
进?门前远远瞥了眼,依稀还能看到少年郎站在原地的身影。
暗夜里,谢嘉言愣愣看着跑远的身影,胸腔里咚咚乱跳,就连手指尖都有点微微的颤抖。
他岂会不想提亲?
相识数年,心?思暗生,他对她的留意与惦念比裴雪琼更深不少。只是伯府庶子?身份微妙,他又年纪有限身无功名,想娶侯府嫡女?谈何容易?
高?门中的两姓之好?终究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先前曾跟嫡母提起这亲事,却?当?即被嫡母骂了回去。
如今,无论?如何,都要说动长辈登门提亲!
……
裴家别苑之内,裴雪琼和春鸢回去的时候,崔氏一面忙着照料婆母和儿媳薛氏,一面如热锅蚂蚁般盼着消息。
明氏看她都快上火了,只连连劝道:“母亲不必太担心?,四妹妹一向?机灵,想必是在哪里躲着。若不然,真有个什么?好?歹,咱们的人肯定能找到的。”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直到仆妇飞奔来报说四姑娘回来了,婆媳俩赶紧迎出去。
见女?儿安然无恙,崔氏紧绷的心?弦一松,差点就红了眼眶。
裴雪琼见母亲和嫂嫂无恙,欢喜之余,忙又关心?旁人。
这一问,崔氏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日?这场祸事来得突然,裴太夫人上了年纪,着实被惊得不轻。虽说歹人没朝上年纪的老人下手,却?也被惊病在榻上,这会儿正发烧呢。
崔氏和明氏倒是侥幸躲过了一劫——
那伙匪徒虽在席末乱砍乱杀,好?容易冲到宴席的主位,便多奔着薛家女?眷去了。崔氏婆媳算是薛家的姻亲,又不是薛家亲戚里地位最高?的,离主位隔了十来步的位置,趁着他们抢先冲杀薛家的空档躲开,倒不曾被伤着。
只是大少夫人薛氏那会儿正跟娘家母亲说话,被人砍伤了一条胳膊,血流如注的当?场就昏了过去。
这会儿才包好?伤口,喝完药睡下了。
余下贺染和裴锦瑶表姐妹,一个崴了脚,一个摔得腿上淤青,当?真是乱糟糟的。
崔氏叹息着,见女?儿分?毫未伤,又暗暗念佛,问她是怎么?躲过去的。
当?着仆妇丫鬟的面,裴雪琼只说是自己和春鸢躲起来,听见外?头没动静了才悄悄回来的。等母女?两个进?屋没了旁人,她才拉着母亲坐在床榻上,将谢嘉言今日?仗义相救的事细细说了。
崔氏听罢,不由道:“倒是个热心?的孩子?,回头得好?生备份厚礼送过去!”
“谢礼自然是要送的。还有件事……”裴雪琼稍稍迟疑,想着良机难得该趁热打铁,到底还是鼓起勇气,尝试着跟母亲吐露了心?事。
……
这场惊变搅得鹿岭几乎天翻地覆。
冲进?宴席的歹徒或死或伤,无一逃脱,京兆府当?晚就派了人手过去,一则连夜彻查审问,再则搜山封路,免得再生祸事。
赴宴的女?眷中有不幸丧命的,也有重?伤后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哪怕只是小伤受惊,对于锦绣高?门里金尊玉贵的人而言也不是小事。
众人憎恨歹徒行凶之余,难免将视线转向?薛家,必要查清这伙歹徒因何忽然行凶伤人,这场震惊朝野的凶案究竟因何而起。
事情?没两天就传开了,自皇宫至民间,一时间议论?纷纷。
云娆虽在深宅,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她这两天其实并不算清闲。
雕版画的事情?是她心?之所钟,平素得空时便可静心?雕琢,并不算费事,真正要她费心?的是秦氏。
老五裴见祐旧疾复发,秦氏前些天尽心?照料,虽说瞧着是小夫妻岁月静好?的安然模样,实在日?夜为夫君悬着心?,照着病症尝试调理拔除病根的汤药时难免劳神。
她原就有些不适,前些天一门心?思扑在裴见祐身上时还没觉得什么?,等裴见祐熬过难关病情?好?转,心?头绷着的弦一松,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那头病情?才有了起色,她却?病倒在了榻上。
主事的薛氏她们都不在,裴见祐又没好?利落,云娆自然得多加操心?,派人请郎中煎药之余,连着两个日?夜都守在秦氏边上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