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这拴着也过不来啊,要不我给他拿过去?”高个子说道。
“拿什么拿?上头说了,死不了就行,管那么多?这水里不知道有多少泡发了的死耗子,你也不嫌脏。”
“也是。”高个子将食盒放在水边的石阶上,“我今儿弄了些好酒,喝一壶?”
矮个子笑道:“你这新来的,倒是挺上道。”
“那当然。”
高个子说着,回身看了眼关循,正对上他微微抬起的头,四目相交,彼此都勾了勾嘴角。
“你去了下头,可要多多保佑我。”
“什么?”
矮个子一愣,刚要回头,一双手捏上他的头,用劲朝右一拧,颈骨咔嗒一声,整个人便栽进了脏水里。
“瑾娘她们还好吗?”关循赶紧问道。
“好着呢。”
陆三蹚进来用力扯了扯钉在墙上的链子:“但孩子就剩一个了,红樱和宋朗还在小东岛。”
“脚下也有,我左脚废了走不了,你快带她们离开扬州,不用管我。”
陆三一听他脚瘸了,眉头一紧,又看了看他肩上的伤,的确是走不了。
“你以为我不想走?云娘想救你。”
关循一愣,咧嘴笑道:“我就知道她靠得住。你跟她说,照顾好瑾娘,人情我下辈子再还。”
“命就一条,有个鬼的下辈子,要还,就这辈子还。”
外面有些动静,陆三回头看了眼,从怀里掏出个药瓶抖了两颗,塞进关循嘴里:“我晚点再来。”
刚走到门口,通道里果然传来些声响。
陆三靠在门后,暗暗摸出刀。
“门怎么是开着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边说边探了个头进来,陆三猛地出手,对方却大叫:“哎哎哎是我!!”
刀尖在咽喉处划了一小道红痕,玄元子吓得念叨了半天阿弥陀佛。
陆三眉梢微挑:“你他娘的不是道士吗?”
玄元子白了他一眼:“兼收并蓄,不行吗?”
陆三冷哼一声,重新扬起刀:“那你叫一声,看看是菩萨先来救你,还是道祖先来。”
他手一扬,张令姿赶紧从后面跟上来:“陆郎君,刀下留人。”
陆三拧眉道:“你们何时跟踪我的?”
他竟没发现……
张令姿回身看了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陆郎君随我来。”
“我凭什么信你?”
“我与陆郎君是来做同一件事的。”张令姿从怀里摸出两把铜匙递上,看了眼泡在水里的关循,“你先试试真假,但莫打开了,眼下还不是时候。”
陆三将信将疑地接过,跑回水里试了试锁匙,锁扣一响,东西是真的。
关循朝他微微点头,张开嘴,他将锁匙放入关循舌下。
“巡逻的过来了!”
玄元子催道,陆三看了眼泡在水里的尸身:“他怎么办?”
张令姿想了想:“我来处理,琰儿,你先带他回我房里。”
房里满是熏香,陆三戒备地贴在门边,忍不住搓揉鼻尖,这避子香他过去天天闻,他本以为云娘也和婉儿他们一样,只是喝凉药熏个香,晚香都生得出孩子,云娘自然也有机会。
当然生不出也无所谓。
可那白凤竟是下了狠手,彻底毁了她的身子。
玄元子悠闲煮着茶汤,倒上一杯,吹凉些抿了口:“我若要出卖你,早就告诉张康,让他们去离岛抓你们了。”
陆三眯起眼,掩藏杀意:“你怎么知道我们在离岛?”
玄元子一笑:“扬州十里八乡,到处都是青衣道的信众,岂有道爷我问不着的消息?当初你们的行踪,那也是我打探给那裴詹事的。”
陆三挽起袖子上前就是一拳,玄元子左眼顿时青肿,全是金光,他捂着眼忍痛道:“打我干嘛?你他娘有病吧?”
陆三冷笑道:“你不是会算命吗?不知道为什么打你就算算呗?”
玄元子愣了下,恍然笑道:“怨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让你当王八的!”
他咂摸了会儿:“但你要说命数,人家可是咸卦,虽有些波折,好歹未来可期,你一艮卦……还是认命吧。”
陆三唇角一勾:“老子从来不向死人认命。”
玄元子想起嫂嫂说裴詹事不识水性,凶多吉少,叹了声:“也是,倒是可惜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张令姿才款款归来。
玄元子凑上去:“他可起疑了?”
“没,我这么多年的夙愿都是要替徽之报仇,难得抓到了关循,叔父又怎会起疑呢?”
陆三没工夫听他们废话,忙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与云娘子做个交易,还请陆郎君替我带话。”
“我凭什么信你?”
“顾刺史就在城中。云娘子说得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要他们都替徽之陪葬。至于报酬……”
她看着他,眸光熠熠:“过去徽之答应关循却没做到的,我来做。双赢的买卖,她不会拒绝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合谋·上
陆三在回来的路上着实犹豫了一番。
关循与他算是谈得拢,若不冒大险,他也愿意救。但眼下局势分明不在他们能掌控的范围内,难得他们几个命都这么硬,那狗皮膏药也总算是甩掉了,早些离开扬州是最好的。
可那些扬州兵不知道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城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闲杂人一律不许外出就算了,周边诸岛也不许出船。每个村子都有人值守,查得比秦攸禁海时更严了。
宋九这便宜儿子不接回来,云娘是肯定不会走。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将张令姿的提议转达。
瑾娘听闻关循还活着,顿时喜极而泣,宋平却睨着陆三问:“你看女人的眼光向来不太准,你确定她没有骗你?当俘虏时的那些话可不能当真。”
陆三刚塞了一大口鱼腹肉,嘴不空,便将竹箸一扔,挽起袖子就要干架,程七忙摁住他,两头说和。
云英心头揣着事,没精力安抚他们,直问道:“照你这意思,眼下扬州刺史和会稽郡守都在定海县城里?”
“应该是,城中有好几处重兵把守的院落,我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准路子。”
云英半晌没接话,瑾娘怕她不愿冒险,暗自着急又难以启齿。云英眼尾扫见,在桌案下轻拍了拍她的手。
“这买卖她只能找我,可我不一定要找她。双赢归双赢,但我们的风险大,怎么想都有些亏。让她的好叔父先把海禁解了,当是见面费,朗儿能安全回来,我们再往下谈。”
陆三点头:“明白了。”
程七难得插嘴问道:“以她的身份,想见顾廉并不难,既然存了玉石俱焚的心,何以说只能找我们?”
“一块玉,砸不了两块石头。”
云英低头戳着鱼骨,嘴角微扬:“她想杀的是扬州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出多少钱,卖多少回身子都找不着人肯做的。”
程七也不傻,想了想便明白了另一人是谁。
宋平突然没头没尾地接了句:“我想沈夫人这买卖之前应该是与裴大人说好的。”
程七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头几天宋平还特意叮嘱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倒是自己先说了。
陆三嗤了声:“吃饭呢,提那晦气玩意干嘛?”
宋平含笑看着云英,她一直垂眸望着戳散架的鱼骨。
“只是突然想到了。”他说。
云英扔下竹箸,抓起桌上剩的几块饼塞到陆三怀里:“路上吃,别耽误时间,我们能等,关大哥的伤势不能等。”
陆三嘴上叼一块,怀里踹一块,临出门,忽又想起还有事忘了说。
“那个秦攸似乎是被张康软禁起来了。”
他想了想,又说:“而且那姓甘的县令将城东一村子腾干净了安置那些没死的羽林军,美酒佳肴管够,还送了几批娘子进去。村外半里却层层布防,甚至比城里面都看得紧些。气氛颇有些异常。”
云英稍作思忖:“知道了,你也小心些。”
他嘴角扬起:“放心。”
鄮县的风才停没多久,扬州与江州交界的永嘉、晋安一带又起了风。江州去岁受了灾又变了天,上上下下都忙着适应新主,没功夫救灾。
刚栽下的春苗没了,眼看疫病四起,流民全往永嘉郡涌。但扬州正被人翻着旧账,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顾廉不许永嘉郡动兵,郡守孔元礼便雇人在几处关卡要地设防。
民与民斗,一边虽是惯匪,但收钱办事,一边手无寸铁,却是以命相搏。十余日下来,各有减损,死伤者众。幸得裴晏心思不在这上头,消息才一直被压着。
可日头升温,那些死尸漫山遍野地堆放,很快便染臭了几条河道,城中也不乏漏网之鱼,疫病根本控不住。
顾廉心思都在剜除京城来的眼中刺上,便让永嘉郡自行处理。孔元礼气得在衙署里痛骂。
张令姿得了陆三的回信,便以永嘉治疫需筹备药材为由,让张康解了海禁。夏日将至,疫病一旦蔓延开,断不是永嘉一郡的事,张康不想当第二个孔元礼,便允了。
陆三又等了两日,见解禁为真,并无后手,这才趁夜去找赵二。
云英在石滩上吹了大半个时辰的风,今夜天公作美,风总往该吹的地方吹,若顺利,天亮前应该就能回来。
她将头埋在双膝间,双眼漫无目的地凝望远处。
月明,浪平,她的心却不平。
裴晏也说要与她交易。
他说顾廉在扬州所行之事,罄竹难书,桩桩件件拎出来都能掉脑袋。但只清算一人不够,不然继任者不管是谁,都只会被排挤架空。
通倭乃朝廷大忌,无论是哪一方都无从转圜。五年前沈居通倭一案是吴王亲办,到底是铁面无私,还是包庇下臣自己也从中分了一杯羹都不重要。
他们要捉活口只是为了让吴王心有忌惮,莫再多方下注,试探东宫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