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灶火烧得噼啪响,程七怕问多了她害臊,便闭了嘴,心头自己盘算着那缺了一半玩意的倒霉鬼,到底是裴晏还是卢湛又或是那远在定海的秦校尉。
入了夜,卢湛在屋里支着刀来回练习走路。
伤得久了,身子早习惯避开伤处的走路姿势,现在伤好得差不多想恢复过来,却又怎么都找不到过去的感觉,反倒有些不会走路了。
桃儿端着汤药和米糕进来,看了眼屋内:“阿爷今晚又不在?”
卢湛接过药拧着眉一口饮尽:“他就没怎么在过。”
桃儿坐在木桶上拿了一块米糕,边吃边说:“我看娘子昨天和前天吃饭时都跟阿爷说话了,还接了他递的水,他们算是和好了吗?”
夜夜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卢湛在心下腹诽,嘴上却说:“我看不像。”
他三两口吃了块米糕,想起秦攸与他说的那些,忍不住叹道:“大人就是太固执了,早晚要分开,何必呢?”
桃儿忽地将食盘从他手里拿走:“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大人这般家世,将来肯定是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夫人,你觉得按云娘子的脾气,这凑一块能有安生日子过?”
桃儿想起当初云英送她去裴晏那儿之前,特意又教了一遍规矩,但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
“将来裴大人娶了妻,那人什么模样性情,大人待她如何,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烧给我。”
“那得会多少字啊……”
“还早着呢,他总不能转年回去就成亲吧……两年也不行!”
桃儿低垂着眼:“可阿爷明明很喜欢娘子,即使这样……也还是要娶别人吗?”
卢湛不好说实情,只得顺着自己的话继续:“当然。”
“卢公子也觉得我们这种身份低贱的人,就算心里喜欢,也还是配不上你们吗?”
卢湛微微一怔,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但细一想,桃儿不是那种说话绕来绕去的人。
“你是裴大人的女儿,怎么会低贱呢?”
“可你知道我不是。”
这下他更犹豫了,脑子里天人交战,刚攒了口气想问她,裴晏突然推门进来,三个人面面相觑。
裴晏看这二人一个耳朵红,一个眼眶红,心笑他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桃儿,你先出去。”他说。
桃儿点点头,拿走碗盘,也拿走了最后一个米糕。
卢湛咽了咽:“大人找我有事?”
裴晏看了眼他的腿:“宋承平明日回来,我想让他给你换张脸,你去一趟定海。”
“大人想让我去找秦大哥?”
裴晏笑道:“你越来越聪明了。”
卢湛垂眸,小时候他很喜欢这句夸赞却从没有人这么夸他,但如今他并不高兴。
“大人是想让我去骗秦大哥。”
“算是吧。”裴晏默了会儿,“抱歉,我不能让云娘冒险……”
“我明白。”
卢湛抬起头,嘴角咧开,扬起一道弧:“但大人得教会我,我怕我瞒不过,坏了事。”
裴晏看着他,一年光景,卢湛是聪慧了许多,但愁绪也添了许多,一时间说不清是好是坏。
“我相信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卿卿
皎月挂枝,树荫下两道倩影贴在一起,一个面红耳赤,一个眉飞色舞。
裴晏伫在门边没动。
他的女儿,他的卿卿……他遥不可及的美梦,生怕一靠近便如云雾散了,只遥遥看着。但就是看着,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
也不知在说什么,桃儿眉间时紧时松,羞赧慌张,下意识抬眼,正好与他四目相交,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倏地起身跑开。
云英直起身睨他,喜色骤散,转身就走。
裴晏心有犹豫,不徐不疾地跟上,与她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这些日子他想尽了办法,厚着脸皮留在她那儿,亲吻相拥,云雨交缠。许多次她伏在他怀里,身子软了,心大概也软了些,还会捧着他的脸啄吻。
但他话一到嘴边,她就像只戒备的花狸,瞬间变脸翻身,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她定是知道他想求什么。
但她不想回答,便不让他开口,算是刚刚退潮的情意留下的一抹痕。
他们之间像被两根筋栓着,因缘际会缠在一起,解来开便要南辕北辙,越是拼命不松手,身上的筋便缠得越疼。
但只要放开手,便是天各一方,再难相逢。
他不甘心。
海浪渐渐近了,裴晏走到船边,原本垂到沙岸上的绳梯不见踪影。
卢湛明日便去定海与陆三会合,一切顺利的话,七日后他就要启程去钱唐,是连眼下这般不清不楚的日子也很快要走到头了。
一道浪冲来,白沫浸过他脚踝又迅速退去。
民为水。
她让他好好待在船上,不要往下看。人人都想往上爬,她却只想回到水里去。
他也曾这么想过。
他学会了杀人,学会走街串巷。赌坊茶寮,市集铺子,什么都盯着学。
他们是罪臣家眷,是头顶上悬着刀的灾星。他想若真有那么一日,他可以带着阿娘逃,像那些淡泊名士,遁隐山林,做一对寻常母子。
而后平反回京,金尊玉贵的裴夫人,却似入了夏的红药,一天天枯萎。锦衣绣袄遮不住她身上的紫痕,银屏金屋也挡不住那夜夜鞭挞淫虐的惨叫。
风雨刮落了叶,不出半日就有人去清扫的地方,却人人装聋作哑。
阿爷落难,他们避之不及,一朝平反,又忌惮他与天子的君臣之谊,不敢置喙。
他们说,大爷狱中受刑,性情大变,情有可原,再者闺房之乐,不足为外人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妓馆里的娘子遭了罪都还有鸨母嫌折损了挣钱的玩意去讨讨公道,一纸婚书倒成了她无处申冤的枷锁。
他想时候或许到了。
可阿娘不愿意,她让他好好念书,再等两年,家中便会为他荐个官职。她说人要往高处走,世事无常,稍有变数,先死的都是蚁民,唯有站得高才会安全。
于是她死在了高墙里。
裴晏在岸边站了会儿,海浪不断拍打,溅了半身白沫,抬头望着那被收放在船板上的绳梯。
他想时候是真的到了。
今夜风浪有些大,船身老被撞得左摇右晃,难以入眠。
云英翻身抱住被衾,想起方才逗弄桃儿那些荤招子,也不知学得会几分。她先前还想着那傻小子油水厚,桃儿若能做个通房多榨几桶家底,过几年寻个老实人嫁了,她也算与祝家嫂有个交代。
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桃儿的命远比她筹算得好。如今做了裴娘子,两情相悦,那傻子又有这种毛病,只要裴晏肯配合演演戏,兴许能当上明媒正娶的夫人。
枕巾上沾过了汗,翻来转去都是些勾人的气味。
裴晏这几日天天来,先是说卢湛睡觉不安静,山间蚊虫多,借宿一宿图个清静。
躺上来老实睡下,睡着睡着便翻身搂她,温热的身子贴上来,鼻息刮挠着耳垂。她悄悄转身轻碰了碰他的唇,后脑倏地就被扣住,一双桃花眼含笑睁开,勾着嘴角吻上来压上来,上上下下都蛮横地往里钻。
第二天又来,这回说没人换药伤口疼,换完药就不走了。
每天都有新说道,还讲得一本正经。连打过三天的鱼,又晒两天的网,拿那滚烫的玩意抵着她,却装模作样地让她老实睡觉。
他还真睡得着。
抓心挠肺地素了两天,第三天又一进门便吻着她往床板上抱,也不知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再之后她也懒得硬撑了,想着日子还早,只要他不问,便当是做了场梦。
但梦早晚是要醒,卢湛明日就要走了。
云英翻了个身,暗暗咬唇,从今日起,断不可再当软骨头。
嘴越馋,越不能吃,越吃越饿。夜食吃惯了,一朝断开,得挖心挠肺地难受许久。
船身又一晃,身后传来些窸窣,她一回身,便见裴晏正在门外拍理着袖摆。
“梯子都收了还来?”
“也不是很高。”
她睨一眼,先说道:“你反正夜里折腾那么久也不嫌累,待卢公子走了,你有的是清静,别来烦我,以后都别来了。”
裴晏走近些:“但我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
他抿笑:“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
云英折起腿踢他,脚踝被拽住,指腹隔着罗袜在她脚心画着圈拧摁,又痛又麻,她下意识轻哼了声,一晃神感觉骨头又要软了,这才用力抽出来。
“哪儿学的这些不正经?”
“你教我的,梦里教的。”
裴晏挨着她坐下,不紧不慢地将拽脱的罗袜重新给她套上,垂眸笑着说:“还有许多,我做给你瞧瞧?”
他说着俯下身,云英赶紧挣手抵着他胸口,让他亲下去,今晚又得做软骨头。
“我去洛水南岸找过你。”
裴晏敛了笑意,指尖挑开衣襟探进去,贴着她小腹上那几道斑驳纹路轻揉。
“你扔下我,什么线索都不给留,我只有自己瞎找。我查过卷宗户籍,最后去了洛水南岸。那儿现在也是间酒肆,布局同过去差不多,房子是后来重建的,但地底下的暗房还留着过去的模样。”
“我在那儿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