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155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比丘尼送来两套僧袍,说偶尔会有送菜运潲水的人进来,以防万一,让他们先作游僧打扮。

  一番交代后,屋内只留下宋平与裴晏二人。

  方才在暗道里,宋平先是与他讲了萧绍此人,说其是刘舜最信任的亲卫,身手出众,刘舜年关都要暗中回京,随行从来都只带萧绍一人。

  “但这人有些怪,最早见时,甚至还不太会说话。云娘的身手便是他教的,不过她学得不好,倒是陆三那小子,劈柴烧水路过偷着学,就已是现在这般了。”

  许是黑暗中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宋平犹豫再三,还是将妙音的猜测告诉了裴晏。

  说完他便去引开萧绍,独留裴晏一个人静静。

  眼下再无旁人,裴晏这才又问:“事隔多年,谢娘子是否记错了?云娘说她过去曾犯过癔症,或许……”

  “裴大人。”

  宋平打断他:“是与不是,都与我们无关。我告诉你,是希望你心里有数,他日好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再来找云娘。”

  “若你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他顿了顿,退半步躬身揖礼。

  “就请不要再来找她了。”

  月色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中间,裴晏艰难地咽了咽:“好。”

  门一关,他退几步跌坐在床榻上。

  元琅是有那样一间暗房,他前两年也曾进去过,见满墙都贴着幼时他画给元琅的棋谱,亦有些讶然。

  当时元琅说——

  “阿娘生性好强,什么都要最好的,我身子弱,骑马行不出百里,已让她失望了,若这些筹算动脑子的事也老输给别人,我怕她气出病来。你们回河东这些年,我日夜观摩推演,本想是等着他日重逢,在她面前好好赢你几回……可她却看不见了。”

  元琅说看得久了,便当是遥念彼岸的娘亲。

  元琅还说,这世上唯有安之懂我。

  他又何尝不是?他怨恨父亲,怨恨族人……他想做的事,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人能理解。

  可他从未往那一处想过。

  回忆一旦牵出一条引线,千丝万缕便都顺着点燃。

  裴晏呆坐在床上,想起当初他从元琅这儿得知裴玄暗中给他定亲,怒不可遏地冲到廨宇与之大吵一架。

  他前脚刚离开,有心人便已将话吹到了谢光耳朵里。谢中丞爱重名声,哪经得起这般折辱,当即就退了婚。

  婚事作罢,他也算在高门中落下恶名,元琅还来笑话他:“如此一闹,哪还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你?”

  他不屑一顾:“他们本来要的也只是裴氏郎,与我何干?裴家那么多子侄,不必来惦记我。”

  “安之这是打定主意要当个老鳏夫。”

  “未尝不可,至少耳根清静。”

  “你那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不够清静?鳏寡孤独,死无以葬,等将来我有了孩子,让他们认你做叔父好了。”

  “那可使不得。”

  “祖宗立下的规矩,陛下说废便废了,我若能登大宝,这自然由我说了算。若不能,过些年求一处偏远些的封地,山高皇帝远,关上门来自家人做个礼数,如何使不得了?”

  夜风寒凉,如冰锥碾刺着身上的每一寸。

  卢湛说,回京后,元琅曾细问过他与云娘之事。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挚友,元琅看似软弱,性子实与他一样固执。

  裴晏垂下头,嘴角艰涩地扯动。

  “你的棋艺,早就在我之上了啊……”

  寝房外,三五个侍女端着热水默默候着,依医官推算的日子,太子今夜该宿在她们的主子这儿。

  但太子从不在别处过夜,待人出来,她们便可进去擦洗伺候。

  房里很安静,仅时不时有些娇弱低吟伴着衣衾厮磨,但就连这点声响也很快没了。

  元琅坐在床边系着衣裳,孔良娣想起身伺候,他倏地一凛:“躺好!”

  佳人受了惊,瑟瑟缩回锦衾中。

  元琅颜色稍霁,温声说:“医官不是说了,下腹垫好软枕,多躺一会儿,更易成孕。”

  “是……”

  “你阿爷可盼着你能早些诞下麟儿,我也是。”他穿好衣服,伸手轻抚着她小腹,含情望着她的眼睛,“愿我们的孩子能继承你这双眼睛。”

  但温存转瞬即逝,他坐起身。

  “我下个月再来,歇着吧。”

  热汤里沐浴完毕,回寝殿,内侍已端着汤药候着。

  元琅拧着眉抿了一口:“这方子也服了有半年了,又是排期又是算时辰,也没见什么动静。到底是我这儿的风水不好,还是薛彦之医术不精,没学会李熙的本事?”

  内侍忙宽慰道:“太医令说,殿下身子已有好转,子嗣之事,还是有机会的。但得放宽心,尤其是娘娘们,万不可劳心。”

  “一个劳心,那七八个都劳心?”元琅将药碗搁在案前,“他不如直接让我死了心,趁早从外头挑个替身送进来试试。”

  内侍一惊,慌忙四下张望,压低声道:“殿下,切勿妄言。”

  可惜安之素来守礼,不然换他来多好。

  元琅发泄过怨气,胸中顺畅,便不再多说,一口饮尽汤药,问起刘舜那头的情况。

  “怀王已找上那几个遁走的宫人,都料理干净了。但却不知从何处找着了当年太医院里的名册,未时已经去薛太医那问过一回了,薛太医按殿下教的说了,但臣担心……”

  “他还是在怀疑我。”

  元琅冷笑,当初朝中便有流言,说他喝了十几年的药,岂会被人换过都尝不出来。

  他抬眼望向殿外,太微垣上,司命星早已晦暗难辨,若非安之遇上意外,他本该再部署一两年才收网的,但事已至此,只能继续。

  “你告诉薛彦之,让他把方子调调,换几味猛药……是时候顺应天命了。”

  “是。”

  人都退出去,元琅在案前坐了会儿,虽已沐过身,却总能闻见淡淡的脂粉气,令他头疼难耐。

  铺好纸,刚写了两个字便停下来。

  许久没练,他又生疏了。

  元琅这才想起,近来忙于应对刘舜,倒把扬州那头忘了,秦攸已足有近半个月没有来信。最后一封说是已有良策,可趁剿倭之时将那女人一并除去。

  之后再无音讯,他隐隐有些不安。

  按插在怀王府中的细作来报,刘舜身边一直跟着那个萧绍前些日子忽地不见了。

  他唤人进来,点了几个机灵些的明日启程去扬州策应秦攸。

  锦盒里整齐叠放着信笺,抽出几张又看了一遍。

  此女颇有些意思,虽牙尖嘴利,行事乖张,手段阴毒,但却是看人下菜,只折腾富贵人家。卢湛在她那儿吃了不少哑亏。

  ……

  她也是可怜人,是这世道不澄不明,逼善心者执刀。

  ……

  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但还得问问她的意思,待此间事了,我回京再与你细说。

  回过神来,五指已拳成一团,信笺也揉破了几道口。

  元琅将纸团展开,仔细拼好,覆上几册书,将镇纸压在上头。

  这世上,只有那一人能明白他。哪怕心隔山海,所诉并不相通,他也不在乎。

  只要那女人死了,天长日久,总有尽时。

  他们还是挚友。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9-01

  《隰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第一百一十九章 龙王祭·上

  祭台循例设在堤塘边,眼下已近秋潮,元晖怕撞上大浪,本就有些犹豫。

  卯时出府,本该破晓之时,头顶上却阴云密布。车舆还没出城门,便已听见远处惊涛拍岸,元晖心下疑窦顿生。

  就这鬼天气,还良辰吉日?怕不是冲着他来的。

  他瞥一眼身旁的萧绍,有这索命鬼在,倒是不怕什么埋伏,但兵再强马再壮,也抵不过天地之力,他才不冒这险!

  当即便在随行内官中挑了个体貌相近的代他前去,自己则去观塘门城楼上远远看着就行。

  城楼上海风猎猎,远处水雾氤氲,什么都看不清,唯见两个青焰灯笼,幽光粼粼地引着“吴王”走向祭台。

  元晖满意地放下千里镜,招手命人上酒。

  这么重的雾,高台之上那披着紫金长袍的究竟是不是他,也就只有那主持祭礼的道人看得清了。

  说起那玄元子,去岁祖母心悸难眠,说是梦见故人讨债,药石无灵,顾廉便给他推荐此人。

  年纪不大,本事不小,三两句话便唬得祖母支开旁人与他单独相谈,从正午聊到天黑,临了还命陪嫁的嬷嬷亲自将人送到府门外。

  一道火光冲天,鼓号齐鸣,堤塘两侧的庶民纷纷叩拜,喧嚷祷念如海涛般一层一叠地涌来。

  元晖眉峰拧蹙,前几年孙简就警醒过他,说这些青衣道又是派粮又是赈灾,颇得人心,不可不防。他没当回事,只要兵权尚在,这些乌合之众就不足为惧。

  然这次来钱唐整军剿匪才发现,他麾下所属一万精兵早已疏于操练,个个花天酒地,养得脑满肠肥,连军备都锈迹斑斑。

  扬州府兵,名义上他也可调用,但御外尚可同心,若是安内,军心究竟向着谁就不好说了。

  越是天灾,这些妖言惑众之徒声势越大,眼下倒还真是个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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