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166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元琅迟疑片刻,捡起弓箭,翻身上马追去。

  秋风卷下两三片半黄半青的叶,刘舜望着那徐徐远去的白影赤驹,晃晃悠悠,如一根竹竿上空套着衣服。

  若那稚子还活着,长到现在,定已能弯弓射雕了,只可惜……

  元琮初显病灶时元琅尚未出生,且阿姊死之前,也在信中说元琮的右腿日渐萎缩,恐再过一两年,无人搀扶就上不了马了。

  北族起于穷崖绝谷,骨子里有抹不去的野性,元氏这头狼的位子亦是先帝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所以她才那般着急要再生一个孩子,她怕元琮撑不到她的孩儿长大。

  元琅暗中让薛彦之下毒,想来也是不希望元琮神志太过清醒,让其他几个兄弟有可乘之机。

  思忖间,林间雀鸟四散。不多时,白衣染血而归。

  刘舜看着那颗拍打在马鞍上的头颅,颜色稍霁,心下喜忧参半。

  阿姊,元琅长大了,知道要防着我,总算有几分能当天子的模样……如此,你可会安心些?

  西郊村口,曹敦等得焦头烂额。

  方才他细细观摩过,怀王身边那几人,个个都是好手。太子今日散朝后只点了三五人随行,左右卫率里,唯卢湛身手最好,若他在,兴许尚有几分胜算。

  钟祺看出曹敦紧张,正安慰着,身后有些响动。

  二人齐齐转身,见元琅冠发散乱,半身血污,木讷地走来,刘舜骑着马紧随其后。

  刘舜勒马停下,居高临下地吩咐:“太子累了,你们送他回去。”

  “谢舅父宽宏。”

  元琅颤声揖礼,东宫随行见状皆跪行大礼。刘舜既不客套,也不应承,只轻哼了声,便领着他的人,策马向南去。

  马蹄声渐远,元琅这才直起身,音色容姿亦再无半分怯懦,稍整衣冠,淡笑说:“回去吧。”

  钟祺与曹敦交换眼神,齐齐躬身:“是。”

  车舆行至西阳门,曹敦便见王骧愁眉苦脸地在城门口来回踱步。

  “王功曹。”

  曹敦轻唤道,王骧回身顿时松了口气,赶忙迎上来,左右张望后,朝着车舆轻声道:“殿下,裴詹事在宫门口等了许久,臣好说歹说都不肯走……”

  车帘挑开,钟祺弓着身子退出来,笑请王骧入内。

  王骧看见那被扔在脚边的血衣,不由得一顿,眼珠子转得飞快。元琅看在眼里,面不改色地问:“他是喝过酒来的?”

  自上回他将裴晏赶回去,裴晏便宿在了酒肆乐坊里,还是今日要朝会,昨夜才回家换了身朝服。

  “散朝后没多久就来了。”王骧顿了顿,凑上前说,“臣听闻散朝后,裴詹事向裴中书动了手,脸都打肿了。”

  元琅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安之动的手?”

  “是,据说当时穆太尉也在。臣看裴詹事这火,比早年他与裴中书在廨宇吵的那次还要大,这才……”王骧笑了笑,点到即止。

  待王骧走了,钟祺重新入内,他守在车门外,大抵也听了八九分。

  车舆缓缓前行,元琅却一直默不作声,眼看离东宫不远了,他只得主动请示:“殿下,可要遣人送裴詹事回去?”

  “不必。”

  元琅轻叹了声,指着脚边刚换下来的血衣:“换回来。”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9-25

  影帝要开始他的第二场表演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真情假意·下

  裴晏板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在正门口站了近两个时辰,身子僵了,怒火也凉下来几分。

  北族不似南朝,父死未必子继。当初哀帝宣帝接连亡故,天子即位时,也乱过一阵子,各州郡剑拔弩张,大有重归四分五裂之相。

  元琅如今虽已笼络些上州刺史,但洛都所在的司州附近,羽林军与穆坚所掌虎贲军各占一半。

  道理他明白,可情理他过不去。

  更何况,他临走前答应了云娘,若将来卢骞瞧不上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儿,便不攀高门,就往下挑个像秦攸那样担得住事的寒门人家。

  他断不能连桃儿的性命都保不住。

  内城大街往来人少,东宫附近更是静若深谷,木轮毂磕在青砖上便格外扎耳。

  裴晏抬眼望去,待车舆碾着残阳而徐徐靠近,掸衣上前,稽首拜礼。

  “臣有要事请见。”

  钟祺低声劝道:“太子狩猎疲惫,刚过西郭门就睡着了,裴詹事不如明日再来。”

  裴晏伏地不起,只高声又说了一便请见。安静了会儿,元琅挑帘下车,自他面前走过。

  “你随我进来。”

  “是。”

  裴晏起身,才看见元琅半身血渍,狼狈不堪。话至唇边,几番犹豫,最终还是默然跟上。

  待入了书房,元琅先换过寝衣。他身上好几处淤青,手臂上也有几道指甲抓出来的血痕,最深处,一小块指盖大的红肉连着皮吊甩着。

  虽说伤得不轻,但那濡透了半身的血,定是对方的。

  钟祺领着医官进来,元琅摆手道:“东西放下,都出去。”

  门一关,屋内再无旁人,裴晏这才开口说:“殿下最好还是先让医官治伤。”

  话音刚落,元琅便如断柳般瘫倒,他连忙上前搀扶,见其双手微颤,唇色发青,便又搭了下脉。

  元琅抽回手,勉强笑道:“只是短刀子割头太过费力,累着了,无妨的。”

  裴晏不免蹙眉:“究竟出了何事?”

  元琅支起身,将上回没来得及细说的变故一一道来。

  “是我低估了舅父。他久居怀朔,在京中养的那个女人也死了许多年,可还是很快就查到了薛彦之身上。”

  裴晏垂眸未言。

  他年初心生退意时,元琅才与他说刘昭仪真正的死因。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讨教医理的隐世郎中就是前太医令李熙。

  这些年元琅暗中筹谋的事,他只看得见浮在水面上的那一半,静水之下的暗涌,他一无所知。

  他曾觉得他很了解元琅,实在愚蠢。

  “你先前不是说要再过两三年,待你提拔那些人能领兵了,才将怀王召回来,怎么这么快就……”

  “扬州报说你出海遇上飓风,尸骨无存。”

  元琅起身将热水和伤药端过来,席地盘坐。

  “我答应过要替你阿娘讨个公道,人间一日,地府三旬……我不想你在九泉之下等得太久。”

  锦帕浸入水盆,他挽起袖口,边说边擦去手臂上的血污。

  “阿娘常与我讲先帝,讲他十四岁围杀南朝军,二十岁一统北境。他说他要带着族人南下,不是只抢些米粮熬一个冬天,而是要让我北族子民永远地在南边的膏腴之地里过上好日子。阿娘说,先帝是黑戈壁上最骁勇的首领,陛下尚未发病时,亦有先帝当年之勇。她希望我也是,可我让她失望了。”

  水波渐渐平了,温水如镜,映着两个人的脸。

  元琅凝看片刻,屏息铰断那块半吊着的皮肉扔进水里,一边包扎一边接着说。

  “论骁勇,我的确是弱者。但弱者也有弱者的法门。凡人皆有价,或贪名,或逐利……亦或重情,只要我出对了价,便可借其力。”

  裴晏心神一晃,只觉似在何处听过类似的话。

  元琅暗中觑视,又道:“但我能出的,别人或也能出。人心难测,阿娘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她是对的,舅父一疏远我,她过去为我筹谋的一切都白费了。”

  元琅放下衣袖,摊出左手,手掌上两道紫红的勒痕,叠在细白的旧疤上。

  “只有你还会救我。”

  裴晏总算有了些动静,他抿了抿唇,眼帘依旧垂着,沉声说:“换作任何人,我都会救的。”

  “我知道。”

  元琅收回手,嘴角含笑,脸色却渐渐阴沉。

  “我花了八年时间,才策反舅父身边这两个近卫,仅传了一回话,就被他察觉了,东宫……不知有多少双他的眼睛。若非我已是阿娘唯一的孩子,恐怕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如哀帝宣帝那般,突发恶疾。但舅父生性多疑,方才临走时他还在问我,那碗药究竟是不是我换的。”

  裴晏看着水里漾开的红丝:“那那碗药究竟是不是殿下换的?”

  元琅仰靠在桌案上,朗声笑了会儿。

  “当然是。”

  裴晏阖眼长叹:“他与你相差十多岁。”

  “天下归一,治世之君要的是权术。施仁政,清吏治,重民生……这桩桩件件我都能做,也都在做。但只要他活着,我始终是下品。舅父不仅不会助我,还会除掉我,替他这个阿娘用命换来的稚子铺路。你让我如何甘心?”

  元琅仰望横梁,稍稍出神。

  “舅父以为他藏得很好,但我从小便知,他对我阿娘不止有骨血之情。我只有成为阿娘唯一的孩子,才能借他之力,才有机会如阿娘所愿,做个盛世仁君。”

  七情六欲,越是不能宣之于口,越会在暗处滋生。

  就同他一样。

  元琅敛好心思,直起身,神色也一改方才的颓然。

  “眼下舅父不知内情,暂不会与我为敌,但也不得不防,虎贲军我不能让与旁人。穆弘名义上是穆坚的侄子,实则是不好摆上明面讲的亲儿子。你们刚去扬州没多久,他便来找我说想与你结亲,我也觉是两全其美,却不想出了这般意外。”

  裴晏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元琅知道他既不认同,也还憋着火。但裴晏嘴硬心软,只要对方肯示弱,将心里头那些疮痍血肉都剖出来,便不会把话说尽事做绝。

  可笃定中也有些许不安。

  裴晏自江州归来,行事就与以往有些不同了,许是不满他暗度陈仓,所行不够磊落,也可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裴晏去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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