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是一个样,又不完全是一个样。
他其实也是凭直觉,只是直觉总是猜中了而已。
走到城门外,便见云英站在路口等他们,今日倒是没再折腾,只简单换了身男装,手里转着把带勾刺的匕首。
裴晏上前,刚要开口,却见她檀口轻启,笑意森森。
“大人,鱼抓着了,随我来吧。”
第二十二章 众生平等
浓雾弥漫,不到申时,山中已似日暮颜色。
一路顺着青石阶走到半山腰,密林间落着户破旧的民居。刚进院门,便见一个鹰钩鼻的麻脸男子守在屋门口,卢湛不免警惕戒备。
麻脸男见着云英,赶忙迎上:“娘子,那小子醒了。”
“丫头呢?”
“好着呢,没出事。我挑的人,娘子尽管放心。”
云英点点头,从袖口掏出一锦袋,麻脸男笑着接过,抬手吹了个口哨,林间忽地一阵窸窣作响,似是藏着数人。他指向石磨边上的麻袋:“娘子要的东西也备好了。”
云英眉眼一弯,拱手道:“吴大哥慢走。”
麻脸男扫了眼她身后二人,勾着身子匆匆离去。
卢湛看他步态才想起,此人就是前几日云英在赌坊见过的其中一个,刚想告诉裴晏,屋内便传来顾珩的咒骂声。
似挣扎了几下,木椅重重地剐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大人坐着等会吧。”
云英指了指院内两方石凳,笑着走到石磨旁,拖起那一大麻袋的东西不紧不慢地进屋去。
门一开,一道光刺进顾珩眼里,他下意识别开头,微眯着眼,半晌才看清来人,下意识叫道:“怎么是你?”
云英轻轻关上门,眉眼笑着,柔声道:“对呀,怎么是我?”
她走到他跟前蹲下,手中匕首轻刮过他不着寸缕的身子,从胸膛,一路往下滑,所到之处,战栗难抑。
顾珩大气不敢出,他手脚都被绑死在高椅上,双腿分开,腿中间那颓然耷拉着二两肉紧缩成一团,刀尖划到了小腹,也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竟隐隐有些充血。
云英垂眸一笑:“看来它的胆子比你的大多了。”
顾珩咽了咽,悻悻笑道:“云娘子……这是何意啊?有话好好说。”
“好话,上回我不是已经跟顾公子说完了吗?”云英冷哼一声。
“上回看在李大人的面上,我放你回去,李大人可是与我说好了,下不为例。顾公子真以为,这几年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是吧?”
刀尖顺着耻毛往下,轻触到皮肉,顾珩猛地一吸气,咬牙道:“那、那些小娘子都是我买来的!白纸黑字为证!我也没亏待她们,我出的钱,可比那暗娼馆高多了!”
云英笑了笑,“有道理。那顾公子你开个价,回头我把买你的钱结给顾大人。”
顾珩一怔:“荒谬!你当我是什么人?!”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她忽地提了声,一刀猛地扎下去,顾珩顿时高声惨叫。
“别怕呀。这层皮是没用的玩意,不打紧的,割了也无妨。”云英柔声笑着,这一怒一笑,变脸如翻书般快。
匕首刺穿皮,扎进了木椅里,她下刀精准,只出了少少的血,皮那头还连着那丑陋蜷缩的玩意,就是绷得紧紧地,像那即将被扒皮,钉在了砧板上的牲畜。
“但下一刀便不好说了。”
顾珩咬牙忍着,额前滴下斗大的汗珠:“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你开价啊。”云英音色骤冷,“怎么?顾公子是怕我出不起钱吗?还是你觉得,你和那些被你糟蹋的小丫头是不一样的?”
她站起身,从麻袋里拿出根牛皮鞭。
“是多了胯下那二两肉,便卖不得了?还是你顾家高门贵胄,与我们这些下贱人是不一样的?”
她朝着地上用力一甩,一声脆响,扬起纷纷尘土。
“但我觉着,甭管是那山里跑的野味,还是细糠精养的小豚,上了砧板下了锅,都是一样的。你在寺里住了这几日,那老和尚没告诉你,众生平等么?”
顾珩手脚抖颤不止,心知方才是说错话了。他看着云英从麻袋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的物件,脸色顿时苍白。
她挑来挑去,最终跳了根带刺儿的铁棍子,满意地笑了笑:“顾公子,你看这玩意,可眼熟?”
“它捅进莹玉身子里的时候,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它也会捅进你的身子?”
卢湛在窗外透过一条缝窥视着,方才裴晏看到一半便回身去石凳上坐着了,他可不能错过这好戏。
只见云英晃着棍子朝顾珩步步逼近,那顾珩奋力挣扎,木椅左右摇晃,终是猛地朝左侧一歪,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这才发现原来顾珩坐着那椅子的椅面上竟然还有个洞,正巧露出白嫩的臀瓣来。
云英盈盈一笑:“顾公子真是体贴,还知道自己躺好,省得我把你翻过来了。”
卢湛忍不住回头兴奋地朝裴晏招手,用嘴形无声地招呼他过去。
裴晏摇头拒绝,里屋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卢湛也顾不上裴晏了,赶紧又凑回去津津有味地看着。
惨叫声划破长空,惊得林中鸟兽四散。
裴晏叹了声,难怪她要约法三章,别管她使什么手段。
现在该发愁的人是他了,本以为顾珩这种富家子扛不住刑,随便吓吓,最多挨几板子就会招,也不难收场。
可照她这般审,丢的何止是半条命,怕是顾渊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但伴着那忽高忽低的惨叫,混杂着咒骂和哭嚎求饶,紧抿的薄唇又忍不住微微上扬。
仗势欺人,奸淫幼女,天理都难容,却可以藏在高门贵胄的富贵之下,变成你情我愿的买卖。
他仰头望天,红轮在远处山顶画了道金边,幽深山石间,隐隐可见高耸的舍利白塔。
众生从来就不平等。
那三六九等里,他侥幸生在高处,尚不能为阿娘讨回个公道。
那旁人呢。
顾珩的叫声渐渐弱了下来,呜咽着将他在温广林那知道的一一交代。
卢湛也看够了热闹回到裴晏身边,咧着嘴感叹道:“难怪叔父以前常发牢骚,女人如老虎,当真可怕。”
裴晏瞥他一眼,“你叔父说的,与这,恐怕不是一个意思。”
卢湛一愣:“那是什么意思?”
裴晏正要开口,院子另一侧屋子的门开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童端着两杯茶出来,恭敬地朝两人递上茶盘。
卢湛愣在那儿,他没想到这宅子里竟然还有别人,而且还是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丫头。
裴晏拧着眉,但见那女童手微微发颤,衣衫大半被撕开,只勉强遮住身子,露出来的四肢均有深深浅浅的伤,有些甚至还未结痂。
他接过茶,递给卢湛一杯,一旁的门打开,云英也审完出来了。
“娘子。”那女童见着她,立刻恭敬地迎上去。
云英笑着蹲下,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做得很好。”
她看向欲言又止的两人,指了指屋子里:“他晕过去了,你们可以说话。”
卢湛松口气,立马出声:“你干这种事,怎么还带这么小的孩子?”
“这里就是她家,卢公子想让她去哪儿?”
卢湛拧着眉,一脸茫然,裴晏倒已经猜得差不多了,淡淡道:“你说的时机未到,便是还没找到她这个饵,是吗?”
云英笑了笑没吭声,起身到井边水桶里濯干净手上的血污。
典妻卖女的混账玩意多了去了,但机灵有胆子又愿意搏命的丫头可不多,她的确费了些功夫。
她仔细看了看小丫头身上的伤,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她扫了眼裴晏,“就叫雁儿吧,北雁南飞,往后你便不会再挨饿受冻了,你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
雁儿颤声跪下,向着云英磕头:“谢娘子大恩……”
云英扶起雁儿,指着裴晏:“你认好这位大人,往后不管谁问,怎么问,你都不能说今日见过这位大人。这样,他才能救你的命,知道吗?”
雁儿认真地点头:“雁儿记住了。”
裴晏微微一怔,有些不妙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云英笑了笑,对着雁儿说:“把我教你的话,跟大人再说一遍。”
雁儿咽了咽,怯生生地哭道:“今日……我在山中挖笋,有位公子带着个侍从从山上下来,他抓着我,伸手就要撕我的衣裳,我跑回家找阿爷,他们竟然追了上来,阿爷与他们争执,惹恼了公子,便说要杀了我和阿爷。那侍从抄起院里的斧头便砍向阿爷,一斧头,就将阿爷的头砍了下来。那公子就拖着我进屋,将我摁倒在地上,我被他打晕过去……再醒来,他们便不见了……”
雁儿呜咽着朝裴晏磕头:“求大人还我阿爷一个公道。”
云英满意地拍拍她的背,“好了,起来吧。”
雁儿应声抬头,已全无方才泫然凄楚的模样。
裴晏直捏眉心,难怪她要找这么几天,这小丫头就跟她一个样,变脸跟翻书似的,光靠教是教不出来的。
卢湛咂摸了会儿,转身扫视院子,跨步朝里侧虚掩着的那间屋子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见着那身首分离的尸身了。
“你为了绑那混蛋,竟生生杀了她阿爷,那你又比那家伙好到哪儿去?!”
“我何时说过我是好人了?”
卢湛气结,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又听她接着道:“卢公子以为雁儿这些伤都是顾珩做的?你以为她这身子,是被顾珩糟蹋的?”
“这烂赌鬼的命,便是我付给雁儿的报酬。”
卢湛看了眼雁儿身上的伤,新的旧的,层层叠叠,顿时哑了火,喃喃道:“那……那不是她阿爷吗?”
“是。”云英浅笑,“看来卢公子不仅生得富贵,也活得顺遂,见过的禽兽还不够多。”
见卢湛不吭声了,她又看向裴晏:“大人觉得我这故事如何?后天初五端阳,竞渡的飞凫轻舟都停在水门那儿,闸口也不会关,只消趁夜将顾珩扔到船上,明日一早定是满城皆知。”
裴晏有些头疼:“你还要把他扔到城里给人看?”
“大人可答应过我,不管我使什么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