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31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她笑着,上扬的语调也像是在勾着他,讥讽他。

  他倏地伸手掐住她咽喉,骨节分明,叠在那一道青紫上,只稍稍用力,淤血便朝两侧涌开。

  云英仰着头,也不动弹,双目微阖。直到红潮涌上脸颊,气息渐弱,裴晏才松开手,垂眸凝视,颌角绷得紧直。

  云英呛得咳了几声,缓了缓,黠笑看他:“大人妇人之仁,大业难成啊。”

  裴晏心下有气,指着窗外:“你若是想死,直接头朝下从那儿跳下去。”

  “大人都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

  裴晏冷笑一声,“我问你你就会说了?”

  他才懒得问,她这般奸猾之人,从他选择要拉她入局起,他的目的便瞒不了多久。

  人都有价码,他自认出得起她想要的东西,却到现在还没看清人家的心思,自己的倒是被先窥了去。

  云英直起身,跪坐在塌上,笑着仰头看他:“那要看大人怎么问了,若去堂上问,那我便是瞎猜的,是大人不打自招。若来床上问……”

  她伸手想勾他腰间革带,手指肿着,半天伸不进去,裴晏没好气地一把握住她手腕。

  “疼……”

  “疼就莫再作妖。”

  云英抿嘴浅笑,忽地话锋一转:“大人无非是为东宫筹谋,为何要舍近求远,偏选这最难的一条路?元将军非元氏亲生子,终究是有些缺憾的,太子若愿许以爵位封地,想得其助力并非难事。”

  裴晏笑着摇头:“你明明也可以随便买个丫头去钓顾珩上钩,为何要大费周章寻那雁儿?你心里自有一份公道,虽行恶事,但求善果,我便没有了?”

  云英神色微凝,收了笑颜:“大人想多了,我就是个逼良为娼的坏坯子,死了得下九层地狱的,哪能与大人的青云之志相比。”

  裴晏失笑道:“你天天拐着弯地骂我狗官,这会倒成青云之志了?”

  “大人想利用我,却又不信任我,老是拐弯抹角地试探,还不让人发发牢骚了?”

  她笑着凑上来,下巴抵在胸口衣襟处,左右磨蹭开,贴上皮肉,如被冰锥刺了一下,乍一碰凉,缓缓地吸走些温度。

  “你当我忘了你是为了谁才受制于我的?你不必这个样子,无论成败,我定送你们离开,不会拿你当弃子。”

  他往后退了些,顿了顿,“反正钱银你不缺,良籍我想你也有法子弄得到,寻个清静地方,以你那情郎身手,只要你不生事,护你周全应是无虞。”

  云英抿嘴笑了笑:“这天底下,哪有什么清静地方,庶民的日子,上哪都不好过。”

  “你既对朝中形势如此熟稔,当知若我这条船沉了,光是储位之争,江州就必遭他人惦记,你如今的好日子断不会长久。倘若是武王梁王之流即位,这天底下才是真的不会有什么清静地方了。”

  云英凝思片刻,转眸道:“大人就不怕自己成了东宫的弃子吗?太子许了大人什么,值得这般以身犯险。”

  裴晏一怔,稍稍别开视线,“这与你无关。”

  缄默须臾,她抽出手,温声道:“大人的心意,我明白了。”

  炭炉上的药罐烧干了水,散出阵阵焦糊气味,云英起身将罐子搁到一边,又朝着红炭浇上半壶茶,青烟滚滚,噼啪作响。

  裴晏冷眼觑着,碗端不起,罐子倒提得起了。

  “大人答应我一件事,大人的秘密我就不卖给别人。”

  “你倒是卖一个试试,我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妇人之仁。”

  云英止了声,盯着那罐子药渣,想了想,又道:“那再送你那杀手的来历,如何?”

  裴晏哭笑不得:“是让你讨价还价的吗?”

  “那大人还是把我从这儿扔下去吧。”云英朝窗外努努嘴,“生意人可不能做亏本买卖,亏一回,断了气运,以后得亏一辈子。”

  这话说着说着又给绕回来了,裴晏无奈道:“何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正经些。”

  云英笑瞥了他一眼:“现在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我自会向大人讨。大人放心,对大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裴晏眉峰拧蹙,心道她又在盘谋算计,但见她正色凛然,谨慎道:“你不讲清楚,空口承诺,不怕我到时反悔?”

  “大人是君子,君子重然诺,你若反悔,那我也不算亏。”

  裴晏不禁苦笑,他以为拿住了人家的软肋,结果倒是被人家踩着他的底线来回试探。

  不过这一回她倒是看错了人,他才不是什么君子。

  云英等了半晌,忍不住催道:“大人不说话,那我当是答应了。”

  裴晏微微颔首,“那你说,来杀你的人是谁?”

  云英正色道:“我不认识他,但他认识我。去年水患,江夏受灾严重,将军把李大人留着驻堤清淤的钱给要走了大半,一直到惊蛰,枯水期都快过了还没修好,赵大人便来找我,说是要去周边郡县募些民夫来。”

  裴晏一怔:“赵焕之?”

  云英点点头,又说李规在江州一众富户间问个了遍,各家自扫门前雪,都不愿出钱,推诿搪塞让李规去找朝廷拨。只有徐士元给了些,但杯水车薪。她倒是送上门去了几回,可李规不要她的钱。

  “李大人为人板正,就算求人也倨傲得很,他既要钱又不徇私,谁会给他呢?赵大人就不一样了,总之他跟我说,钱我出,账呢他做给别人,让李大人先用了再说。”

  裴晏不免轻笑:“你为了拉李规下水,倒是煞费苦心。”

  云英嗔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时已近清明,修到明月湖时下了几场雨,水势涨得高,下水时出了些岔子,我路过顺手捞起来两个,但还是淹死了一个。”

  她顿了顿:“那杀手,便是当时在场的民夫之一,他左肩缺了一块,是在岸上拽绳子的。”

  裴晏点点头,默了会儿,不见她继续,忍不住问道:“没了?”

  “没啦。”

  他一时语塞,顿感上当:“就这你还好意思卖关子?”

  她笑了笑:“白送的消息,自然是缺斤少两的。”

  见裴晏恼得头疼,直摁当阳,便又想了想,“当时没有细看,现在想起来,岸边上的好几个人脸上都盖着淤泥,刚好就遮住了黥面的疤。”

  一楼堂前。

  卢湛吃了一碗馎饨,两个角黍,又禁不住秦攸的劝,喝了几碗春酒,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仰头看着楼上,“大人怎么还没出来?”

  天色渐晚,房内油灯亮着,隐约可见人影,看上去,倒也相安无事。

  李环吃饱喝足,顺口接了句:“这才多久,你也忒看不起裴大人了。”

  秦攸见他又要开黄腔,笑骂道:“换你的班去。”

  李环也不计较,左右各拎了两壶酒出去。秦攸来时没想到会出这事,没带几个人,昨夜到现在,只能轮班守着。

  卢湛不善饮酒,喝多了嘴就闲不住,又巴巴地看着楼上,嘟囔道:“大人和那女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秦攸又给他倒上一碗:“我看不像啊。”

  卢湛摆摆手,秦攸劝了两句,他讪讪念叨着最后一碗,便又喝了三四碗,酒气都涌上了头,像被泡在热汤里。

  秦攸与他又胡诌了几句,也望着楼上叹道,“裴大人此行,怕是另有任务,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

  卢湛含糊道:“谁知道呢……不回也挺好的,回去也就吃喝好点,可闷着,你们来了,我也不愁了。”

  秦攸笑道:“就知道吃。”

  “那可不,叔父教我的,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说完趴在案桌上,蒙起了头,嘴里嘟嘟囔囔地,渐渐没了声。

  秦攸转眸笑着,也不再多问,端起碗自顾自地喝起来。

  人生在世,若只得二字,那自当得是门第。

  当如裴晏那般,外祖高居司徒,叔父又任中书令,任其乖张孤僻,有何人敢说三道四,也无需汲汲营营。

  一旁卢湛起了鼾声,他本是装醉,趴得久了,倒也真睡着了。

  秦攸无奈起身扛起他,送入客房去。

  旭日东升,红彤彤几道金光漏过窗棂映进来。

  白天不开门,楼里众人各有各的忙活,唯陆三磨皮擦痒地左右转悠。

  他的伤早好得差不多了,但前天云英回来时还是不让他跟着。

  说到底,不就是怕他坏事吗?

  刚才想溜着去,又被婉儿抓了正着,拽着他梨花带雨地哭,他就吃不消这个,只得回来等着,还被那门房小厮笑他又着女人的道。

  “咱这儿的娘子,除了东家,就属婉儿最泼辣了,三爷若信她,那算是当了王八。”

  陆三不以为意:“当就当了,我爱看。小娘子就该是这模样,像你们静儿那样,温柔娴静,娇滴滴地,多好。”

  小厮不好意思地笑笑:“三爷若是闲,我陪你赌两把?”

  陆三嫌道:“你个老千,我才不上当。”

  “那我教三爷几招,以三爷的身手,保准往后不用东家拿钱去赎你。”

  陆三直摇头,他就不爱算计。小时候跟狗抢,长大些跟人抢,想要什么,拳脚说话,直截了当,多好。

  那宋九就爱算计,回回挨的揍都比他少些,奸猾得很。

  小厮知他担心云英,又劝道:“三爷放心,我看那裴大人倒是少见的端方君子,东家肯定吃不了亏。”

  陆三讪笑着出门透气。

  他怕的就是这狗屁君子,那宋九郎就爱熊瞎子学绣花,装模作样地学那些人上人,她就喜欢。

  当初也是宋九说想去京城见见世面,他们就跟着去,若非如此,如今又怎会这般身不由己。

  他是跟狗长大的,直觉准得很,那裴晏,他看第一眼就讨厌。

  等这事了了,他定要宰了那厮。

  湖岸边吹了会儿风,道上一阵马蹄,陆三回身瞥了眼,便见卢湛送云英回来,两个人乘一匹马。

  他拧着眉上前去,走近了才看清她那一身的伤。

  卢湛刚想把人交给陆三好回府去补觉,谁知陆三只上前看了眼,啐了声掉头就走。

  “你给我回来!”云英知他是要去找裴晏麻烦,赶紧唤了声,但陆三头也不回直往前冲,她赶紧碰了碰卢湛,“去把他押回来。”

  卢湛一怔:“我?”

  “少废话,赶紧去。”她使唤道,又不忘叮嘱,“下手轻些。”

  卢湛犹豫了下,也怕她不高兴了回头又使坏,只得骂骂咧咧地追上去。

  过了会儿,两个人都鼻青脸肿地回来。

  云英笑着道了声谢,拽着陆三的耳朵就往画舫里去。

  陆三摔桌踹椅地进了房,一口气死活咽不下,又抄起妆奁前的木盒狠狠地砸那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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