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乃
先前说过, 太后?生了二子三女,除长子皇帝及幺女瑞安长公主外,只?次子潞王还在。然潞王封地远在河南卫辉府,非有诏不得?入京, 因?此太后?已近二十年没见过这个儿?子了。
也只?能每年过生日时?,收到潞王的礼物,才叫太后?觉得?潞王还记着她。
而太后?一笑?,立即有人当场开始作诗, 好叫太后?愈发展颜。
这圣节终是真正的热闹起来。
气氛甫一松快,众人紧绷着的心弦随之一松,立时?便闹出些不大不小的岔子。
多数岔子很快就被解决, 有个岔子却是直到棠袖溜溜达达地路过,双方?也仍处于僵持之中。
棠袖驻足。
她无声围观了会儿?,才问:“怎么了这是?”
听到问话, 太监魏忠贤蓦地一惊,忙转身行礼。
“见过江夏侯夫人。”
正哄孩子哄得?头疼的乳母客氏慢了几息方?反应过来, 也急忙行礼。
随后?为难道:“回夫人的话,今天?太后?圣节, 太子殿下让太子妃携皇孙和皇孙女为太后?庆贺……”
皇孙女是指朱徽娟, 皇孙则是指朱由校以及朱由校的同母弟弟。
眼下魏忠贤和客氏哄着的正是朱由校。
“……先前说完贺词,长孙殿下想出来玩,奴婢便陪着出来。却……”
却没料到朱由校压根不是想玩,而是看中太后?收到的一件礼物, 闹着想要一样的。
客氏无奈得?很。
能献给太后?的礼物要么极其昂贵,要么是孤品,她上哪找一样的给朱由校?
这要求眼看是要办不成了。
“哪件礼物。”
棠袖说着,睨一眼委屈得?坐地上不肯起来的朱由校。
能被这小孩相中的不必猜,肯定跟木头有关。
便道:“那?个一打开就能冒出小人的木头盒子?”
话刚说完,朱由校就猛地抬头,眼睛放亮。
他这时?才终于喊了句婶婶。
棠袖道:“过来。”
不等客氏扶朱由校,朱由校已经自己?爬起来,又自己?拍干净身上沾到的雪,认真整理好自己?,方?迈着小短腿跑到棠袖跟前,巴巴地看她。
棠袖低头看他:“由校啊。”
“婶婶。”
朱由校神情更巴巴了。
却听棠袖教训:“你已经不是两岁小孩了,成熟一点。”
这一上来不仅没得?到想象中的安慰,反而还挨批评,朱由校顿时?比刚才更委屈了。
他眼眶里甚至开始蓄泪。
他吸着鼻子小声道:“我前几天?才刚刚满三岁……”
这倒是。
五天?前他过三岁生日,棠袖有让人进宫给他送礼物来着。
棠袖改口:“那?你已经是三岁小孩了,成熟一点。”
朱由校更加委屈。
这下眼眶再兜不住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皇长孙简直心如死灰。
连最懂他的婶婶都……
“不就是个能藏小人的盒子,你成熟点,对太后?多喊几句太奶奶,太后?被你喊高兴,指不定直接就送你玩了,”不期然的,皇长孙听到婶婶这么说,“偷偷躲在这里跟乳母闹,你也是够幼稚。”
死灰复燃。
朱由校瞬间?不哭了。
这次的他显然听懂了这一长串的话,连连追问:“真的吗?只?要我喊太奶奶,太后?陛下就会把漂亮木盒送给我吗?”
棠袖说:“真的。”她漫不经心地表态,“要是不给你,我替你要。”
朱由校破涕为笑?。
他一把抱住棠袖的腿,仰着脸说婶婶真好。
棠袖低眸看他:“还幼稚吗?”
“不幼稚了。”
“能成熟吗?”
“能!”
朱由校握紧小拳头,一脸坚定。
棠袖:“这还差不多。”
她弯腰给他擦干净眼泪鼻涕,牵住他热乎乎的小手。
客氏见状,忙要开口,却被魏忠贤拦住。客氏只?得?眼睁睁看朱由校被棠袖带走,当真回席上找太后?去了。
等一大一小走远,客氏压低声音问:“你拦我干什么?万一太后?怪罪下来……”
“太后?不会怪罪。”魏忠贤声音同样压得?很低,“以后?再碰见江夏侯夫人,她要带皇孙做什么就让她做,别多置喙。”又道,“事后?才人若问起,还像上次那?样照说便是。”
上次。
上次皇孙拿在手里的金叶子被王才人发现了,得?知是江夏侯夫人给的,王才人什么都没说,只?替皇孙把金叶子好生收起来,免得?弄丢。
王才人地位虽不显,但好歹有点脑子。
客氏听完,还想再问,魏忠贤已快步去追皇孙。
客氏只?得?跟上。
回到席间?,太后正被簇拥着看教坊司特意为圣节编排的新舞。
除瑞安长公主这个亲生女儿?外,围在太后?身边的还有皇后?所出的荣昌公主、皇贵妃所出的皇七女这两位孙女,以及曾孙女朱徽娟。
朱徽娟的四妹妹倒也有抱过来叫太后?瞧。但四妹妹才四个月大,太后?怕把孩子冻着了,略略瞧了眼就让抱回东宫。朱由校的弟弟还没满两岁,福王儿?子同样才一岁多,两位皇孙给太后?磕过头,也都先回去了。
见棠袖牵着朱由校过来,太后笑问:“由校也想看跳舞?”
朱由校摇头。
太后道:“那由校想看什么呢?”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
他张嘴,又闭上,又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却是好片刻都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
太后?诧异。
这孩子平时?瞧着还挺伶俐,怎么突然……
注意到朱由校没被棠袖牵着的那?只?小拳头捏得?紧紧,显见他心里慌张得?很,太后?不由更加和蔼:“由校尽管说,别怕,太奶奶在这儿?呢。”
一句太奶奶,好似打通了什么,朱由校拳头一松,道:“太奶奶,由校、由校……”
然而只?这么几个字,他又没再说了。
赴宴前王才人的再三嘱咐在脑海深处浮现,朱由校抿住嘴,惶然地低下头。
见小孩埋着头,不想让人发现他在哭,可那?姿势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在悄悄掉眼泪,棠袖拿羽扇点点他后?脑勺:“可把你纠结的。说好的要成熟呢?”
朱由校不答话,只?头埋得?更深。
棠袖啧一声。
干脆替他向太后?道:“他喜欢您今儿?收到的一个木盒子,想问您要来玩。”
太后?今天?收的礼物极多,加之心思全放在潞王的贺礼上,这一听委实没记起来是什么盒子,负责礼单的嬷嬷们也没记起来。还是棠袖提醒了句利玛窦,太后?才恍然,是传教士从?欧逻巴那?边带过来的一个异邦物件儿?。
异邦物件儿?稀罕是稀罕,但在太后?眼里,再稀罕也比不上潞王送的。
再者?朱由校是她头一个曾孙,她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不给玩。
太后?便对朱由校道:“想玩直说就是,怎么还哭了?来,到太奶奶这儿?来,男子汉可不兴掉眼泪。”
朱由校没再哭了。
但仍抽着鼻子,死活不肯上前。朱徽娟下来拉他都拉不动。
太后?纳罕:“太奶奶都答应给你玩了呀。”
棠袖嗤一声,果然三岁小孩一点都不成熟:“他怕您说他,什么都不玩偏喜欢玩木头。前不久他才因?为这事挨过骂。”
说到挨骂,太后?想起来了,那?天?太子当着一众宗室的面骂朱由校沉迷木工耽于玩乐,若非太子妃让朱由校下去,恐朱由校还要当众挨打。
太后?不想还好,这一想,当即也觉得?堂堂皇孙怎么能喜欢玩木头,那?都是民间?手艺人才玩的。
却听棠袖懒懒道:“我也喜欢玩木头。我就没挨过骂。”
太后?失笑?。
“由校怎么能和你比。”
棠袖道:“怎么不能比?”
棠袖缓缓展开手中的羽扇,冬天?是她唯一不会用纸扇的季节。
然而即便如此,羽是纯白无暇的上好鹤羽,骨也是世间?难寻的绝佳沉香木。整把扇子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更不必提造价,真正玩木头可不是简简单单烧钱就能玩得?起的。
何况朱由校还跟她不一样,他并非纯粹的玩,他是会动手尝试着做。
之前那?个小狗就是他自己?照着原件一点点组装的。
他有天?赋。
棠袖继续道:“我从?小就喜欢玩木头,我这是天?性,由校也是天?性。我这癖好都能维持到现在,可见天?性难改。古往今来多少?人被逼改掉癖好,旷世奇才变默默无闻,怀才不遇的数都数不过来。由校玩木头是不太符合身份,可这又不是什么坏习惯,难道让他改掉就是对他好?他才这么小,字都认不全呢,结果连玩玩都不被允许,这多没意思。”